青葙

一個秋天的假日，走出擁擠的城市，和一位朋友去連江海邊散心。這里遠離了喧囂，天空開闊，海就在眼前，一片寧靜安詳。但是，這里的安詳就要被另一種“繁華”取代，因為，這怡人的海景，美麗的港灣，遠離塵囂的寧靜，已有精明的商人，看到了它的商業價值，要將它開發成為休閑度假的海景樓盤。所以，不久以后，這千年平靜的小港，就要換一種姿態迎接人們的到來。

海邊的別墅，望海的公寓——“假日聽海”，多么富有詩意的名字。是啊!這里確實是一個久困城市的人們向往的“詩意棲居”的福地。而今，這里一邊在熱火朝天地建設，一邊是來來往往開著車前來看樓的人們。要不是我這個沒多少積蓄，也不費心思量是否要在海邊買一座別墅的“閑人”的到來，在這已然不再平靜的海邊，還有誰會留意到這樣一株平凡的植物，它似若有所思，又似無所想望，只是那樣靜默地望著大海。

在海邊漫步的時候，我看到了它。它就長在海邊，這里原是它的領地。但隨著一座座別墅拔地而起，樓盤漸漸成形，海邊的堤岸也正在砌筑，它的生存空間，已然受到了威脅。我禁不住上前，仔細地觀察起它來。它叫什么名字?它開著的是花嗎?我們權且稱它是花吧。它的葉子狹長細小，但它每一條莖上都隆重地開起了絮狀的花朵，花色淺黃近白，有一點點粉，花莖將花朵舉得高高的，看過去就像一枝枝小絨棒。

凝神的時候，風來了，它跟著風輕輕搖動，透過它花葉的間隙，我看到了海面上波瀾萬千。我的心動了一下，我為什么會留意這樣一株叫不上名字的草呢?是了，就是因為一眼望到它的時候，它遙望著大海，那種靜默的姿態吸引了我。一株開著花的草兒，在陽光的朗照下，面對著大海，背向著集聚的繁華，它卻有著蒼茫的眼神，似在無聲地訴說著些什么。它是不是要告訴我這個不經意到此的陌生人，它在想些什么。

我用相機拍下了它，還有碧海藍天，遙遠的海平線，但這些都是它的背景。畫面中，是一枝枝花，一簇簇花，面向著大海開放，很美。我想在我煩惱的時候，看看這樣的畫面，也許就會感覺到快樂和欣然。可是，隱隱的疑問讓我的心如同蕩漾的水紋，收不回來。那一株臨海望遠的草兒，總是浮現在我的眼前，催我去探尋問題的答案。

對植物知之甚少的我，將照片發給了一位生物系的教授朋友，我想知道它叫什么。因為，是植物，它總是會有一個名字的。也許，它的名字很好聽;也許，它是一種特別的植物，一切要等待教授告訴我。次日，教授發來短信:“昨天發來照片里的植物，是一種莧科植物，名叫青葙。”青葙，不動聽，不好看，而且根本不像是花的名字。是教授打錯了吧?是青香?有一點媚人;或是青霜?有一種冷艷。可是教授告訴我，這種花就叫做“青葙”，心中不免泛起一絲失望。

我用百度搜索“青葙”，看到網頁上顯示的正是我所看到的植物，形態特征描述也完全相符。“一年生草本，葉互生。穗狀花序頂生;花初開時淡紅色，后變白色”。而且，它也不是什么稀有的植物，而是“生田間、山坡、荒地上，分布幾遍全國”。

是啊，它太平凡了，連名字都這么平凡。不如牡丹、月季，單名字就光艷無比，更不用說長得千嬌百媚，楚楚動人。它太樸素了，就是開花，也那么不張揚，用淺淺的色，用最平凡的姿容。沒有人將它寫進詩里贊頌，更沒有人將它比做自己。但這又有什么關系呢?它不生嬌嫩的花瓣，但正因如此，它的花期很長很長，不易凋謝。它隨意地生長在一個地方，怡然自得地開放，過自己有榮有枯的一生，它什么也不會漏過。相反，因它的平凡，它不用抵擋艷羨的目光，也不必擔心有人攀折。因此，它才會用心地體會，清風、明月、暮靄、流云。長在海邊的那一株青葙，它和大海相伴，守著自己靜靜的夢，它是那么快樂和幸福。

再看盈盈水波邊，青葙開放得如此自然，無拘無束。還有素白的蝶，有情的蜜蜂繞舞、留戀。青葙，其實，它和這個名字十分相稱。讀音輕輕淡淡，讓人有一點遐想。其實，它很美，正因為這樣淺淡，配在什么樣的景致里，都能自然地相融合。

這正如某些女子，她們沒有華麗的衣裝，沒有悅人的言詞，一般人不會注意到她們。她們不高聲談笑，卻懂得修飾自己的內心;她們輕言細語，似一抹似有若無的馨香，卻容易被人遺忘。其實，自己也是青葙。所以朋友，如果您遇著一位叫青葙的女子，請一定要尊重她。不要漠視她的存在，走近她，也許她會帶你走進一個意想不到的豐美世界。

而在這樣美麗時節，海邊的青葙，她為什么透著絲絲憂愁呢。猛然間，我明白了。她說，她原在這里生長得無憂無慮，無所欲求，她原想會在這里度過平靜而快樂的一生。但是，隆隆的機器聲打破了這里的寧靜。而且，不久之后，這里將被壘起高大的堤岸，鋪上堅硬的水泥，占領她僅有的一方土地，她要去何處安身?也許，哪一天人們還會將她連同花和葉，一同無情地拔起。正是開放的時節，花朵未謝，果實未結，她還沒有過完自己完整的華年，她不想就此離開這個世界。看著這里日漸繁華，她卻有了無限的感傷。所以，她總是面對著大海，若有所思，卻不知告訴誰，直至我的到來。她知道，這一位特別敏感細致的女孩，會聽懂她的語言，將她的心意傳達。她說，聽說是一位愛海的人在這里建筑的樓房，為的是讓所有愛海的人圓夢。而她愛這一片海已經很久很久了，不管是寧靜還是繁華，她都想繼續在這海邊，望著落日云霞，守著歸航的船兒，伴著這里的人們，永遠安詳地生活下去。

你聽到青葙的訴說了嗎?

(編輯一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