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傳 原名陳傳雄,1976年生,1992年開始在《師范生教育》上發表作品。先后在《語文報》、《教師報》、《昭通報》《金田》、《滇池》、《綠風》、《南高原》等省內外各級報刊發表詩文評論近300余件,現任教于鎮雄縣堰塘中學,業余主要從事小說和評論創作。
1
我是一個極端自虐而又充滿無限憂郁感的男人,我無時不刻不在幻想有一天我會如一只飄飛的蝴蝶,輕盈地越過我三樓的扶手,然后在平滑光潔的水泥地面濺開一處絢麗但不燦爛的小花;我也時刻擔心,高聳而落魄的三樓,地震會突然到來,而地震一旦到來,我將率先不能幸免,可身處一樓的人們卻總是相安無事。
這種紊亂而又瘋狂的想法其實并非事出偶然,它由來已久。大三時候,有段時間,我常常對著五樓寓所的天空,無端地謾罵。帶著極度方言化的外地口音,總讓那個城市的土著們有些莫名其妙。莫名其妙就莫名其妙吧,我無所謂。我毫無指向的行為只是企圖掩蓋內心的惶恐和悲戚。
這到底還是激怒了系主任。他說,阿傳,我知道你爹去了,但你要理智,要懂得克制自己身上的不良情緒。
你爹才去了呢,你系主任你了不起你可以隨便詆毀人?
我是真誠的,阿傳,那天你家里來的電話我巧遇……
呵!你丫還跟我玩起了文字游戲!那好,那我們今天就來論論到底什么是“巧遇”,我問你,為啥當初你和貝貝做愛時我就不能巧遇?
大家都是文明人,阿傳,你犯不著和我這么針鋒相對,再說,我認為你目前的心態確實有些問題,雖然你很優秀,但,老實說……你太陰暗!
我陰暗不陰暗是我個人的事情!至少影響不了這個社會存在的合理性。你不陰暗,你不陰暗你為什么從副院長干到了系主任!
“媽的,瘋子……!”
我充滿挑釁和不遜的言辭終于沖破了他身上的忍性,尤其是關于貝貝的事情,無疑是在他快要愈合的傷口上重新再放了一次血。
他發誓要給我好看,竭他系主任所能。
2
貝貝是個漂亮的女人。
認識貝貝以后,我發覺我以前的時間算是白過了。你可以認為我說這話是在夸大其詞。其實不是,真的不是。一生之中,造物主將安排你在什么時間跟什么人在什么地點見面,這可是有定數的。作家張愛玲說:“于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要遇見的人,于千萬年之中,時間無涯的荒野里,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沒有別的話可說,惟有輕輕地問一聲:”噢,你也在這里? ”。什么意思,不就說這就是緣分嗎?
我和貝貝的相識絕對算是緣分。
那天在”迷露“酒吧,我頹廢得像一團爛泥。
春天的夜里,總有些傷感的人和事。
我喝到了第六杯,
這時我的眼前突然出現了一道狐光。
那是一張極具妖媚和誘惑的臉,美輪美奐,
“驚鴻”,我說。
“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
“作詩呢,傻子?
我沒理她。
這樣的人,在這樣的地方,見得多了,我很不屑。
你丫挺雛的嘛,怎么,不打算請姐姐我干一杯?
隨便,反正又不是我家的。
“那么小氣”。
她抬起我剛滿上的那一杯,也不管我答不答應,抬頭就一飲而盡。
哇,什么東東?一股尿騷味!
哎!我說,你這人到底有沒有點品位……?
她打了個響指,“Hi,服務員,……”
“過來,給姐姐我上半打珠江啤酒。”
“看啥,又不會放你的血,我請你,今兒姐姐我高興。”
你就那么自信,你就知道我一定會領你的情?
不要給姐姐我裝雛。
咦,隨便問你一句,
你姓“阿”嗎?
懶得理你!
阿城是你什么人,你爹嗎?
是大仲馬和小仲馬的關系嗎?
“大爺好像有好些時候沒揍人了,”
“你信不?”
我抬起頭,望著她,外面的天空開始下起了小雨。我知道,有種如煙似霧的感覺正漸漸活躍在酒精的氛圍中……
“不信!你肯定不會和一個小女子過不去,尤其是像我這樣的小女子,男人們保護都還嫌來不及,白癡才狠心揍我?”
那要看你的言詞是否超過了一個男人的忍耐限度,如果超過了,你將意味著暴力和流血。
恐嚇和辱罵絕不是戰斗!本小姐今兒就不信這個邪,我倒還想體驗體驗今兒我到底是怎么暴力流血的。
我沒折了。打個譬喻,我說:知道田里的青蛙嗎?
“不知道!”她說。
她嬌好的面容逐漸呈現在暮春的空氣里。
“它從早到晚一直不停地在聒噪,但從來就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可公雞的打鳴卻不同,它只要一出聲,人們就知道天快亮了,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說的這個問題其實只能表示你智商的無能,而情商卻根本無從說起。青蛙之所以徹夜聒噪,那是因為它企圖通過這種表面的喧嚷來掩蓋內心的寧靜,而這種寧靜,也就是我們現代人常掛在嘴邊的空虛;可公雞的打鳴則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因為它昨晚一直在和一只沒玩沒了母雞的折騰,就像我們熟知的人們,每次fuck完畢,總愛長長地舒一口氣……
哦,是嗎?那,你經常fuck嗎?
不,我沒有你那樣隨意,只是偶爾。就像喝酒,我很注重酒的品位。
我濫情嗎?
當然。
我注意你很久了。你每周來這里喝酒不下三五次。我并不擔心你會肝硬化,但我很討厭一個靠酒精的麻醉來支撐寫作的文人;再說,一個人一生真有那么多的傷心事嗎?不,我認為,一個人一生只要有一個足以讓自己傷感的理由就夠了,而你,喝酒從沒理由。這不是濫情是什么?
你學哲學的?
謝謝!在下貝貝。
鄙人阿傳。
俗氣,用得著嗎?
3
整個晚上,她一直反復沉浸在保羅·揚《帶你心飛》的憂傷里,直到男友李曉寒勃然起疑。
“我說秦可兒,從來鳳凰后到現在你就一直、一直地沒有消停,請恕小寒我直言,除了保羅·揚以外你該還會點其他什么的調子?”
“尊敬的李曉寒同志,我只想說,秦可兒我個人的興趣從來就不以別人的意志為轉移,如果你覺得我煩,你可以選擇放棄!”
“放棄?”
什么意思,蹬我嗎?
沒反對你這樣想。
別以為我不敢。
知道你敢,但我也無所謂。反正我們誰也不欠誰的誰。
幾年前我就曾對你李曉寒下過這樣一個定義:你是一只很會懂得遷徙的候鳥,春天一來,誰也擋不住你飛翔的羽翼。
你是說你們學藝術的吧?
據我所知,你們藝術系的個個都喜歡蓬頭垢面、放浪形骸,沒一個好東西!
你這是對藝術極大的污蔑!他氣得臉色有些發白。
“告訴你李曉寒,你怎么詆毀我都成,可千萬別褻瀆了藝術的純潔……”
我也告訴你,秦可兒……
他的聲調也提得很高:
“這世界誰都可以負我,就你不能。”
4
這段時間他們鬧得很兇。記得剛來鳳凰一中時,這全校已婚教師可都以他們兩個為楷模。
男的說:看,人家秦可兒,乖巧美麗的讓人心疼;
女的說:可人家李曉寒像你樣么,哼,如果你是李小寒,這輩子你讓我干啥都成!
我也曾私下打探過李曉寒和秦可兒。
好你個奸夫淫婦,還不老實給我招來。說,你們兩個,一個東北的,一個麗江的,怎么就“姘”在了一起?
稟告阿傳大老爺:民女與李曉寒是在昆明人才招聘會上遇見的。
怎么會選擇來這里?
聽說這里還是原生態的,秦可兒“格格”地燦笑。
聽說這里的人們還習慣騎驢上學、流浪寫詩,特別是瘋瘋癲癲的民族舞,比較適合我。
“嚴肅點,不然就掌嘴五十”,
秦可兒伸了伸舌頭做了個鬼臉,說,“還真挺像回事的。”
你呢,李曉寒同志?
我嘛……相濡以沫唄。可兒要來,我就只好來嘍!
聽口氣你好像有點后悔?
是有那么一點點。這鬼天氣,太陽又大,紫外線又強,晚上還有成群的蒼蠅在可兒的樂音里跳舞。
可兒呢?
她!
甭說了。
那可是熱愛生活的主……
哪像我,典型的得過且過!
不過話還得說回來,我這是沖動的懲罰。
言語間充滿著揶揄。
哪里!你李小寒同志別飽漢不曉得餓漢饑,這全校的知識分子可都以你家兩口子為典型,他們都說你倆是鳳凰中學最具浪漫情調的“小資”,而且,本官也羨慕你們,要是以后我也能找到像秦可兒這樣的女人,我死也值。
5
……
“又聚在一起說什么了……兩個神經病”?
可兒這時朝我倆走了過來,
小寒,又在背地里說我的壞話了?
沒有。
阿傳說要是這輩子能找到像你這樣的瘋婆子,他這一輩子死都值了。
知道。
那天升堂時他就說過的了。
其實我有什么好,秦可兒說。
我家小寒可說了,有一天他要像商品一樣把我轉讓出去。
我看這樣吧,那天他玩兒膩了,轉讓時我通知你,你把我當垃圾回收使用。
真受不住你家兩個!我說,
以后做事時別把響動弄得太大,再怎么說也要顧及一個單身男人水深火熱的生活。
我作勢欲走。
秦可兒卻一本正經地說,阿傳,你說的這事恐怕沒得商量。我家兩口都有叫床的習慣,但可兒我歷來是個慷慨的人,我可以滿足你的另外一個愿望。
什么?
我真走了。我知道這瘋婆子口里從來吐不出象牙,
你可以在開飯的時間隨時來我們家蹭飯。
“哈哈哈……”
背后傳來她風情閃爍的大笑。
6
他們可是吃定我了。
每天晚上,這兩口子總是準點做愛。
鳳凰中學的新教師宿舍,很少有教員在里面正式居住。別出匠心的設計者,不知是出于通風還是其他什么的創意,竟然在墻壁的正上方開了一些孔。每天晚上,那些肉麻的叫聲便瘆人地從磚洞里傳來。
我簡直有一種快要爆炸的感覺。
作為一個正常的男人,當他體內的激素存積到一定程度而又無處發泄的時候,他會滋生出許多荒誕而變態的想法,這好比一個持續充氣的氣球,當它持續充到一定的極限,結果會意味著什么?
有時候我真受不了了,沖著對面的磚孔大聲地喊,秦可兒,你就忍著點吧,又不是第一次了,你煩不煩?
每每這時,秦可兒總是嬌喘著說,阿傳,你別介意,我這是情不自禁,如果你實在受不了了,你……呃MY GOD,……自慰吧。
這時我總可以想象出一張極具妖媚和誘惑的臉,狐光一般酡紅的兩腮,在塵封的記憶里潮汐般涌來,盡管隔壁的嬌喘特別厲害,但我無法把它左右成故意做作的秦可兒,那是在我大學生活里曇花一現的夏貝貝……
7
他果然沒讓我好過。
大四學期,原本可以憑著網絡寫作的影響留下來繼續考研,但在學校的推薦表上,確鑿存在著我品行低劣、道德敗壞的灰色檔案。
我知道這全是拜他所賜。
貝貝當初是這樣,阿傳我當然也不能例外。
我重新回到了“迷露”酒吧。
原以為已經逃出了寂寞的謀殺,好長一段時間,我都很討厭“迷露”里散發出來的腐朽的氣息。像突出重圍的駿馬,我不知疲倦地從事著我的比較乏味的筆耕生活,并把它當作我大學生活謝幕前的所有迷惑。
阿傳,你來了,姐姐我還以為你去了山海關呢?
瞎說,好端端的我去哪里干嘛?
臥軌自殺哪!你不知道,前幾天湛師大有幾個瘋子正準備去那里憑吊海子,被校方知道了很及時有效地遣送了回來,還以為你已跟著去了呢。
怎么會,我怎么沒聽說?
呵,別裝了,聽說你還是主要的幕后策劃人呢。
胡說!雖然阿傳我自感生命卑微而脆弱,但我還想看看這海邊新一輪的太陽是怎樣升起的呢。
Verrygood!她把大拇指向我面前一豎。
我就說嘛,忍耐能使靈魂安靈,別以為自己多少會點東西動不動就糟踐生命,這是對社會的不負責行為,因為生命除了它自身的物理屬性外,還有一定的社會性。如果要論到死,我早就喪失了活著的勇氣。
呵,想不到貝貝也有故事。
幸福的人都一樣,不幸的人卻各有各的不幸。只不過有的人喜歡強顏歡笑罷了。
你是說,你在強顏歡笑……?
是的,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上面爬滿了虱子。
呃,好深奧哦。請問,能具體點嗎?
有這個必要?
當然。
我發現你喜歡上姐姐我了?
是嗎?這有什么好奇怪的,誰叫我天生濫情!
切,就你貧!說說看,喜歡姐姐我什么了?
那要看貝貝你喜歡聽什么?
只要是你說的,我都喜歡。
那么,就高雅的抒情的來說,一看見你我就很陽光燦爛,一看不見你我就很孤獨傷感。
低級庸俗的呢?
貝貝在我大三的這一年生活里是一闕經典的絕唱!
Fall in love!我發覺你已經墜入愛河了。說,油腔滑調到底糟蹋了多少良家婦女?
Well I hope that I don‘t fall in love with BeiBei,But I can’t do that。我到希望自己不曾愛上貝貝,可我…….
別貝貝貝貝的,她打斷了我。年紀比我小,還一口一個貝貝。
這算什么邏輯?我爭辯道,
就我是學姐。如果我沒退學,現在已是大四的人了。
就這?我說貝貝你也太自以為是了,知道阿傳我小學讀了幾年嗎?
難不成……是十年?
嘿嘿……我裝作有些洋洋得意,還算你有點見識,我這小學保留一點是十年。
也真夠無恥的了,我說這抗日戰爭都才打了八年,誰知你這小學念得比打小日本兒還要慘烈。
沒辦法,誰叫我遺傳了我爹那點智慧。
不關他們的事,要怪就怪你沒擇上個天才出生的日子。
就算你說得有道理吧。哎,說說看,為什么喜歡“愛立信”牌子的手機?
以后慢慢你就會知道了……
8
關于貝貝的回憶如今我只能全憑記憶。南方濕熱的梅雨季節,總讓我有些患得患失。這讓我到底還是想起了那個像安妮筆下黑鐵的女子,她眸子一樣深邃的表情,析出了歲月長河里一段傷心的故事……
那是一段平靜的時光,北區路上依舊燈火珊闌。這真是一座不知疲倦的城市。“迷露”里只剩下我和貝貝,但我們誰也沒有率先離去的意思。憂傷的音樂再次響起,我知道,那是我最喜愛的動力火車的聲音,只聽他用略帶沙啞和蒼老的嗓音唱到:
那就這樣吧
再愛都曲終人散啦
那就分手吧
再愛都無需掙扎
不要再問我怎舍得拱手讓他
你走吧
到了記得要給我打電話
……
他的歌聲像讖語一樣。可我記得我當時并沒有聽懂他詞里的全部意義,只記得在說了一大堆的廢話以后,我小心翼翼地問她:“我聽到湛師大有許多關于你和系主任的緋聞,是真的嗎?”
你信嗎?
之前信,現在不信。
為什么?
因為現在我覺得你沒那么低級。
假如我告訴你我就是一低級的主,你怎么看?
不怎么看,每個人都有自己生存的法則。它是實現理想和生活的必需。
可我覺得你現在不但低級,而且還很庸俗,你道聽途說卻還想用這種老掉牙的方式來換取我對你的芳心,你以為我會接受嗎?
我只是就我的立場說說我對生活的感受。我沒打算讓你接納我,更沒打算讓你愛上我!
是嗎,她抄起我面前的小啤沖我就潑了下來。顫聲說,告訴你,阿傳,貝貝……貝貝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和眼淚!
“再見”!
“姥姥!”我抹了一把滿是啤酒沫的眼,悻悻地罵了一句。
她瘦削秀頎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門外……
9
在“迷露”,我好久沒有了貝貝的信息。
“迷露”老板娘說,還真是個迥異的女子。這么長時間了還真沒見她發過那么大的脾氣!
管她呢,我說,她是個神經病。什么時候沖冠一怒了也不讓人知道!
呵呵……老板娘笑道,女孩子嘛,都一樣,你要多哄著點,時間一長,等把這孩子一生,就什么都解決了。
是嗎?我說,可我和她就只是萍水相逢呀。
還“相濡以沫呢”!“迷露”老板娘調侃說,瞧你倆那如影隨形的樣子,滿世界都知道你倆是棒打不散的一對!
也許是的吧,但我只想說,這世界真他媽的荒唐透頂……
10
日子就這樣在無聊和沒勁中悄然而逝。
我依然在酒吧喝我的了無生氣的酒,貌似風平浪靜但內心卻無比的心緒不寧。
我總是在深夜的時候,一遍一遍地撥著她給我留下的電話,可里面傳來的卻總是“Sorry! The number you dialed does not exist, please check it and dial later.”
我的心像掉進了“瑪爾湖” 冰涼的水里……
我很驚訝我身上的這種變化。
“考研”的失敗,只不過意味著自此之后,我將和書本相忘于江湖。那些“閉門也能造車”、“無師也能成才”的人,豈是阿傳我等能夠相提并論?因此,像醉酒的人,總要找個喝酒的理由一樣,我發覺我在大學帷幕落下以前,應該好好地大愛一場。可是,整個湛師大凡具雌性特征的動物,無一不是些庸脂俗粉,我愛的人和愛我的人,她究竟隱藏在哪一個十字路口呢?
2003年的一個黃昏,天空下起了蒙蒙的細雨。
在通往湛師大的路上。我看到許多行色匆匆但卻神態各異的路人從我身邊木然地走過。這群草根一樣的螞蟻!他們和我一樣,是那樣的脆弱而卑微,像夏天逸仙路上開敗的梔子香,逐漸四散在游走的風里。
……突然,從我的身后傳來了一個聲音,“姓阿的,你給我站住!”
我吃了一嚇。
這說不準的事情,往往說發生就發生了,它可不跟你商量你是有準備還是沒準備。
我定睛一看,她正在離我不遠的地方,揮著手。
我揉了揉眼睛。
呵,這不是在我眼前不辭而別、拂袖而去的貝貝是什么?
我不禁有些喜出望外,澀澀地說,“貝貝永遠是個敗筆,出現從來就很隨意,從來不給你講什么過渡和規程。”
本來是想讓你后四十回寫不下去呢?
說,找我什么事?
我找你么?呵,看把你美的!
我知道,“愛立信”告訴我的。
她晃了晃著手中的“愛立信”,得意地說。
是嗎,一個永遠關機的人,她怎么會知道有誰打過她的電話?
“呵呵,我就說嘛,阿傳情商是零,智商也依然是零,你沒打過我的電話,又怎會知道我關機!”
我大窘……
誠然,貝貝是個機靈的女人。在她面前,我是永遠的弱智。我發誓,如果造物主硬把我倆組為一對,我敢保證,我這頭上帶顏色的帽子是一頂接著一頂。
因此我說,其實也沒別的,就想問問,“那么一老實本分的人,你干嘛還要潑他一臉的啤酒沫子?”
真想知道?
當然。
跟我走吧……
11
她先把我帶進一家超市。
給我買了一條白色的圍巾,一副深色的眼鏡。接著又進了一家叫”不夜天“的美容美發室,對我的外型作了一番”別有用心“的改造。一晃眼,連我都險些認不出我是誰來了,
我說,搗什么鬼呀,難不成還喜歡梅蘭芳先生!
錯!
許文強?
錯!
哪,你葫蘆里到底是想賣啥藥?
等會你就知道了……
在夜幕籠罩之下,我們終于進了一家“地下”娛樂城。
說是“地下”,其實真的還很“地下”。
不但另類而且也很隱秘。
……面對那些低級而又俗不可耐的鏡頭,每一個自我標榜高雅的人都禁不住想掩面離去。
我們是高雅者,可我們沒有選擇離去。
我們就這樣靜靜地木著……
看里面無需注冊的黃色版本,看世相百態,看男人們進去、女人們出來……
我也很驚訝于里面這樣的一對年輕人,面對這一切,他們不但沒有為之所動,反而還保持著相對冷靜。當然,這樣的年輕人,我是指我和貝貝。
終于,她開口了,她說,知道了嗎,阿傳。知道我為什么要把你帶到這里來?
不知道…….
因為這是一個故事的開始,同時也是另一個故事的結束。
哦,好深奧呃。
我來自江蘇一座著名的古城……是父母唯一的心肝寶貝。他們對我的期望很高,他們沒有傳統的男尊女卑的理念。在我身上,他們寄予的想法絕不低于任何一個普通家庭的男孩子。
她頓了頓,接著說。
公元1999年秋天。我來到了沿海這座全國著名的重點院校,準備潛心修習薩特的存在主義哲學。你知道,我之所以說話很注意辯證邏輯,主要是出于我對哲學課程偏愛的緣故。可是,好景不長。大二下半期,我遇到了你們的系主任,也就是我們當時文學院的副院長。
他是我一生最大的劫難!
因為他,我被迫終止了我全部的學業。那是因為在聽了他的一堂古典文學課后,我改變了我自高中以來所有的想法,轉而改讀了古典文學系。
或許是出于貿然而來的緣故,在盯了我半晌之后,他便開始授課了。我記得,當時他講述的正好是子瞻的《念奴嬌.赤壁懷古》,
他說,同學們,《念奴嬌.赤壁懷古》一詞浪漫豪放的文學地位文學史早已有定位,但是,我想請問一下,“驚濤拍岸”和“驚濤裂岸”這兩句,到底用哪一句效果要更好一點?
大家都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很精辟地說了一通以后,他便開始指名要我回答。
我記得我當時的措辭有些曖昧。我說,就“驚濤裂岸”這個“裂”字來說,極具震撼力與穿透力,對表現赤壁古戰場當時那種恢弘浩大的歷史畫面不無裨益;但就子瞻溫厚醇婉的浪漫詞風來說,“驚濤拍岸”似更顯女兒之態,與下闋里的“多情應笑我,早生華發”情感上要暗合一些,所以,我覺得用這一句效果要更好一點……
可是,一個人的審美情趣,畢竟要受到一定既定思維的制約,如果當時原創是“驚濤裂岸”,恐怕現在的后人仍要為“驚濤裂岸”胡謅出上百種喜歡的理由……
“啪啪啪……”。
聽了我的一席話之后,這位時任文學院的副院長,竟帶起頭率先鼓起掌來,并且還對我的發言大大地褒獎一番。他說,不愧是學哲學的,很好地秉承了儒家不偏不倚的中庸風采。誠然,文學鑒賞就是這樣,尤其是對那些記錄在冊的大腕,我們可不能一味的頂禮膜拜。
你是對的,貝貝,但請恕我直言……
你應該選讀古典文學!
我當時滿臉通紅。
說實話,在一位風度翩翩、英俊瀟灑的青年教師面前,他旁若無人的評價簡直讓我有些丈二和尚。接下來的好長一段時間,我曾經一度丟下薩特,只為目睹他個人的風采……
他說話的聲音很好聽,他說,有一年,我去大興安嶺,頭上的樹葉子嘩啦啦地響。
他說,有一年我到過滇東北,野花揮舞著拳頭,白楊樹像女中學生一樣站著……
我沉浸在他極具磁性和誘惑的聲音里。那一刻,我發覺,我已深深地愛上了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古典的雅麗;那一刻,我也才明白,愛一個人,原來是如此的簡單。
也曾向他表示過我心里的愛意,可他卻一再忽視我的感情……
“他是對的”,我說,據我所知,他早已有了妻室。
可我不在乎,哪怕是一夜情,只要愛了,就可以散了。
還說我濫情,請恕我直言,貝貝,你比我更濫!我嚷道。
你別嚷!你不懂的,阿傳。
她喃喃道,“我的濫不同于你的濫。”
今兒我心情欠妥,不想和你爭論,后來呢?
后來他還是架不住我的一番軟磨硬泡,你知道,這世界一旦發起狂來,所有人都只可能為一個人而生、而亡!那天他來找我,我知道“那事”以后,他老是耿耿于懷。像欠了我好大一筆債似的。
“其實又有什么必要!”她幽幽地說,我之所以這樣,沒想過要誰付出什么代價。我只是想體驗一下,愛一個人,如果得不到,他會是什么一種心理!
可他竟把我左一下、右一下的“喬裝打扮”,最后才把我帶到了這個俗人才會來的“地下”城,這對我的自尊來說,是一種怎樣的侮辱?
他還說,一個從邊遠山區走來的窮孩子,沒有任何背景也沒有任何身價,可他要在湛城這座人才濟濟的學院立足是談何地容易!若不是上天的垂憐,遇到了他現在的妻子,現在在哪個小山村為稻粱米謀也說不清楚呢,哪里還談得上什么院不院長?
我說你說這話是什么意思,要我可憐你么還是要我放過你?
他說,都是,都不是!
我妻子復雜的背景讓我們不可能走在一起,如果我硬要選擇這樣,那么這些年來我所經營的一切就會全都毀于一旦。可是……
貝貝,你的美麗、以及你從江南帶來的的古典氣質確實讓我有些茫然若失……
我也知道,一個古典情結頗濃的女子,失去貞操,對她會意味著什么結局?是否意味著這個男人生生世世就注定要和她糾纏在一起?
“但,這是不可能的,貝貝……”
他自言自語道,不要讓你的出現顛覆了我的一切,好嗎?那天她發現我博克里寫給你的全部的日志,哭著鬧著就一定要去見她父親,我知道,這是一顆定時炸彈!如果它一旦引爆,我就什么都完了。
我是下跪、求饒、賭咒、立誓……
總之是什么辦法都用完了,只為求得她最后的一絲憐惜。終于,她還是答應了我,不再去找他父親,但要我自己看著處理,我無計可施了……
所以……今天,他一字一頓,
我小心翼翼地約你在這種地方見面,同時也用世間最厚顏無恥的方式來求你,只為一個男子的無德和無能……
我當即告訴他,你說的這一切純屬多余,我們根本就不存在求不求的問題,我答應你,但老實說,我瞧不起你!
為什么會突然改變你對他的愛意?
因為剎那間我覺得他是那樣的無助和卑微,他讓我看出這個社會最脆弱的隱秘部位,不管平時你看他是多么的高尚,可一旦回到現實中來,他可能就什么都不是,最多他就一俗人!
不止是他,這全世界的人都一樣。我為他辯解道,這是作為一個人的社會性。
所以,我一直是個活在童話里的人,我對人性持有一種近乎挑剔的難以理喻。所以,今后……我要用更多的時間來關注人性。
你就是太矜持了。貝貝,其實愛情就是一段隨意的組合,哪里有什么驚天地、泣鬼神的大愛。你,太唯美了。
是你太庸俗了!愛,是兩情相悅內心的愉悅,是遠離塵囂之上的人間天籟,即便錯了,它也錯得唯美。
錯愛即便是愛,但它到最后還是錯的,你苦苦追求的結果向世人一再證明:人,有時候不要愛得太離譜。
她神色有些黯然……
過了半晌,方說,也許你是對的,包括他也曾對我說過這樣類似的話,原話是什么我也記不清楚了,只記得大意是他成不了陳世美,也不想成為陳世美,之所以架不住我的軟磨硬泡,主要是覺得被人愛始終是一件很有成就的事情……
我忍無可忍,當場給了他一記耳光,
“你這個偽君子”!
我沖出了娛樂城……
凌晨五點。
逸仙路上開始人來人往,但沒有人會注意一個人正在上演的另一個傷心的故事。冰涼的雨水,夾帶著梔子花零亂的芬芳,我知道,這就是所謂一個少女純真的初戀了;它像一些寄而無址的傷心的信件,被糾纏在四散游走的風里……
我們再沒有人說話。
我們就這樣再一次靜靜地木著,看那些來地下娛樂城里放縱的男男女女,看他們很紳士很體面地挽起其中的某一女性,然后很知足很愜意地走出這一間間令人作嘔的房間……
四處全是火星。但沒有人能把我和貝貝引爆。
我們確實是很純正很純正來相互療傷的那類。
……很久很久,仿佛過了幾億個光年……
她說,明天,我就要走了,像人間蒸發樣,遠遠地,離開這座傷心的城市……
準備去哪里呢?我說。
不會是天堂,但絕對是一個沒有人知道的地方。
請你告訴我……
你永遠不變的聯系方式,因為……
因為這是我倆唯一重逢的可能。
我給了她一個只有三個月亮等級的QQ號,她卻拒絕再給我任何一個通訊號碼。
那是貝貝和我在湛城的最后一次碰面。
12
李曉寒不知何事回東北老家去了,我和秦可兒仍然在鳳凰中學每天為稻糧米謀。
昨天有同學打電話來說,阿傳,還像以前在學校時那樣暈暈乎乎的沒有?我說哪能呢,咱現在是什么人了知道嗎,咱不廢也就廢了,可別再廢了下一代。話一出口又立覺不對了,因為秦可兒正在我旁邊沖我直扮臉呢。
這瘋婆娘,連我“貝貝、貝貝”的夢囈她都能聽見我豈敢在這她的面前撒謊?昨天,也就是教務處的杜主任來找我談話時,她就在我旁邊。杜主任說,阿傳,你的能力,這鳳凰一中但凡有點見識的人都是知道的。但,我想說的是,在我們鳳凰中學,最首要的任務是教書育人,凡事你要多注意點影響。
不就是多喝了點酒才進教室嗎?媽的,這李白還斗酒詩百篇呢。難怪這中國的酒走不出世界。要換在以前,我早他媽“阿傳”了。但現在我不敢了。秦可兒說我這是典型的“post colonialism”(后殖民主義)。管它什么主義呢,我說,我是在干良心工程,只要不誤了那幫嗷嗷待哺的學生就成。
我也知道自己是越來越不像話了,我原先從大學帶來的壞脾氣總像酒精一樣固存在我的體內。就在三個月前,我利用午休的時間,跑了一趟鳳凰的方正電腦城,把這年度我辛辛苦苦掙來的稿費,買了一臺4G的電腦,雙核的。我想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我應該有屬于自己的生活方式,我想我可以利用網絡的便利,即使足不出門,也要和這個世界平等地對話。
就在我沉溺于虛擬的網絡游戲時,一個令我吃驚的消息卻意外地發生了。那就是借口回東北探親的李曉寒說不回來了。因為消息首先來自鳳凰的當家人,因此我們大可不必考慮它存在的真實性。何況,雙目紅腫的秦可兒正坐在辦公室里獨自垂淚呢。
這狗日的,從見他那天起賊眉鼠眼的我就看他不順眼。你說吧,這鳳凰城離他東北那疙瘩有多遠,可他非要和我講普通話,這不存心欺負人不是?再說,我最恨別人在我面前講普通話。你想,這毛主席是湖南的吧,他老人家都說方言,你講哪門子的普通話。報到那天要不是見一美女在他旁邊旖旎,我想我早就發他的脾氣了。之所以后來還和他若即若離,并在回去前借給他1000塊的稿費,還不是沖著她秦可兒在旁邊不是?可他倒好,現在居然丟下秦可兒獨自一人去海南去了,真不知海南那個叫三亞的地方有什么好事在等著他?校長在痛惜鳳凰損了一員年輕的骨干以后,安慰秦可兒說短期內若李曉寒可浪子回頭,可暫不將他辭職一事上報區教育局。秦可兒說,沒用的,從來鳳凰中學后的第二天,他就有些動搖了。說堂堂一個外國語學院畢業的高材生,居然淪落到連藍領也混不到的地步,這輩子即便是流落街頭,他也不想回來了。大家都搖搖頭說,看不透,這年輕人吶就是志大才疏,其實誰不想干點大事呢,可折騰來折騰去最終也就只發覺自己只那一點本事,所以就干脆老老實實教這書得了。
你要安心工作,校長說,不要因為李曉寒同志的離去而情緒波動。
不會的,從來鳳凰中學不久后我就發覺這輩子我注定要在這里開花落葉了。
我知道她純粹是為了我,但鳳凰中學不知道有我而留住了秦可兒。
會后出來,我落在了后邊。可她還在辦公室外面孑孑地等我。一見我出來,未語淚就先流了。她說,對不起,阿傳,李曉寒走時從你借去的那1000塊錢今后我會替他還上的。我說,哪里話,沒事的,朋友嘛誰都有個不便的時候,你呢也別太在意了,畢竟大家同床共枕那么長時間。
我“同”他媽,這個狗日的李曉寒,他把屬于我的一切都帶走了。現在,除了這個工作,我也面目全非了。這個月,還要靠借錢才能支撐下去呢。
哪有那么嚴重。記住,有我阿傳在,就不會讓你秦可兒受半點的委屈。
瞧,我就這一臭嘴。話雖這樣說,但又哪能再像從前那樣公然進出于秦可兒那里呢?狗日的李曉寒,存心斷我后路不是?看來,今后大部分時間,我只能和“康師傅”或“來一桶”親近了。“寡婦門前是非多”,秦可兒目前就一死去男人的貨,我可不能趁火打劫把人名聲搞臭。可秦可兒卻不管這些,仍然像什么事也沒發生一樣,就在昨天,她還管我要這個月的生活費呢。
我知道她鐵定是想收容我。我就是一討女人喜歡的角。論長相,秦可兒在鳳凰自然是沒得說。如果在沒遇到她以前,我說的是在沒遇到夏貝貝以前,李曉寒也沒勾搭上秦可兒,我保不準會主動出擊速戰速決把她收歸于門下。可是因為有了夏貝貝,我這4G的內存就根本容不下除她之外的其他女人了。哪能再把其他的女性進行兼并呢?
13
我在憔悴和夢囈中信守著貝貝近乎真理一樣的謊言,我相信這個來自南方古城的女子,有一天她會神奇的出現在鳳凰的某一路口,瞇斜著她那迷人的、好看的眼,且冷不防地在你背后說,“姓阿的,你給我站住!”我肯定是吃了一嚇,這說不準的事情,到底說發生也就發生了,它可不跟你商量你是有準備還是沒準備……”。
我知道近來我老喜歡做這種夢。人說只有老人才會沉溺于往事的回憶,以打發余下不多的光陰。連弗洛伊德也頭頭是道從倫理學方面旁征博引、引經據典。然事實上我并不老啊,我想除了阿傳我,也再沒人會去做這種毫無意義的事了。每天晚上,我總是通過利用騰訊的有關界面,查找那些名喚貝貝的“QQ女人”,雖然我也知道這是一種近乎愚蠢的行為,老實說還有些喪心病狂也不過分。但我依然對此樂此不疲。我總是幻想有那么那么一天,當我百無聊耐的時候我突然打開電腦,由我添加的那些“男貝貝”或“女貝貝”就會和我紛紛見面,在一個一個的驗明正身以后,在其中我就發現了屬于我的真正的貝貝,她調皮地穿越時空的連線,沖我滑稽地揮一揮手。那時,我發覺我這一年以來所做的一切,包括來鳳凰這么長的時間,都沒有白費了。
我每天依然準時地上下班,做我合格忠實的護花者。可兒也依然沉淪于往事的回憶,繼續傷感她的李曉寒。可奇怪的是自李曉寒走后,隔壁也就開始了太平。說來你可別不信,一連幾個晚上,在做夢時我都笑出了聲。它主要來源于不久前我看過的一個電視,里面說,“自此以后,長沙地區,再無戰事”。不過我可沒對秦可兒這么表白。畢竟,關系再怎么好,也還是要恪守一個人做人的本分的。李曉寒是走了,可人家秦可兒還要另起爐灶呀,你總不能口無遮攔信馬由韁的對別人說,以前的秦可兒和李曉寒,是如何如何的在隔壁干得熱火朝天呢。
我老聽見隔壁有翻來覆去的聲音,有時候自然是小聲的啜泣。可作為一個單身的男人,我總不能說,秦可兒,睡不著嘛你就過來,咱們一起上上網,聊聊天。這知道的自然還好說,說你是好心,你是幫人家秦可兒調整心情,不知道的呢,哼,我是擔心你跳進三峽也洗不清。何況人家杜主任說,凡事要多注意點影響。如果我不檢點著點,不小心在鳳凰中學弄出個什么“艷照門”,他杜主任不把我從鳳凰中學抬出去才怪呢!
但有些事情你是想避也避不掉的,這可能就是哲學上說的偶然性中的必然性。那是2004年6月的一天晚上,估計是半夜三點,我正在網上和一個博友聊得起勁,老是聽見隔壁傳來一陣陣哭聲,我沒理她。這秦可兒自李曉寒走后,別看白天總那么一快樂天使的樣子,可一到晚上,基本上是以淚洗面。
我早習慣了。
可這哭聲分明是越來越不對勁。剛開始時還是小聲地啜泣,后來逐漸逐漸就變成大聲的呻吟了。我喊了一聲,可兒…..還是哭,還是呻吟。我又喊了一聲,可兒……還是沒人回應。而哭音卻越來越大了,隱約還伴著掙扎蹬床的響聲。霎時,我感覺就要出事了,把辦公桌抬到磚孔一看,這下不看便罷,一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秦可兒正在床上痛苦地踹來踹去呢。
我順著走廊迂回跑到她窗前,可窗簾遮住的,什么也看不見。我喊,“秦可兒,你怎么了?”這下終于聽清楚了,她說她肚子正疼得要命呢。我說你趕緊起來……
她費勁地說她疼得起不來了。
看來就只有破門而入了。我略一思索,照準門鎖那地方就是一腳。還好,門沒上銷,不然可費事得多。我拉亮燈,呵,好家伙,這秦可兒,疼得臉都快變形了,豆大的汗水掛滿了兩腮;床上,已失去了一個女人應有的條理性,糊里糊涂的一片混亂。我趕緊讓她穿好衣服,然后背起她,朝街上慌忙就是一趟。
凌晨四點。出租車們業已打烊,紛紛沉入了夢鄉。媽的,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船破又遇頂頭風。好在這鳳凰中學離人民醫院也就那么十分鐘不到的路,不然我阿傳可真的有得罪受了。我背起秦可兒,一步一步地朝醫院方向走去。
十分鐘左右的路程要換在平時,也就一支煙不到的功夫,可此時我走起來卻是那么的費力。秦可兒在我背上,心疼的不時叫我把她放下來休息一下。我說,沒事的,不怕慢、就怕站。急促呼喘的聲音,此時相對比較靜謐安詳的鳳凰城,顯得更加粗大和悅耳。遠處,高樓里傳來的精力過剩的男高音,讓人聽起來只想揍人……
好不容易才挨到了縣人民醫院。坐班醫生一看疼得奄奄一息的秦可兒,沖我就嚷開了。說你這小伙子是怎么為人夫的,人都疼得要死了還這么粗枝大葉?我說我沒留意,還以為她是在鬧著玩呢。你沒留意你沒留意,等你留意的時候人恐怕已抬往太平間了。趕快去交錢,我先給她打只止痛針,然后做手術。
遭了,剛才急于救人錢也忘帶卡也沒裝。再說,既然說到要手術,卡上的那點小錢又能頂什么用?我忙說,醫生,是這樣,她是我鳳凰中學的同事,你看能不能這樣,你先給她動手術,等會兒我們校長起床了,我讓他把錢給你送過來你看行不?
不行,這是醫院的規定,必須按里面的制度辦。可不及時手術,病人病情一旦轉危咋辦?你小子哪那么多廢話,你說了算還是我說了算?去,趕緊去,不先去掛號繳費,等會我見不著院里的手術通知,我是不能手術的。
好。我說,醫生,你聽著:錢,我馬上回去取。可要是病人有個什么三長兩短,我丑話先說在前頭,那可是死在你們醫院的,到時可別說我不講什么情面!
在回來取錢的路上我就一直不停不停地撥打校長的電話。終于,在按得快要絕望的時候,校長的電話還是奇跡般的通了,此刻,正好是凌晨六點。在聽了我說完事情的原委后,他便讓學校的黃會計火速趕到了醫院。
這件事,說起來是那么的驚心動魄,其實到頭來也沒什么大不了的,秦可兒得的就一急性闌尾炎,可若不及時手術,醫生說,一旦導致闌尾穿孔,引起腹膜炎,那你們的秦可兒,可能就不叫秦可兒而叫死人了。
這狗日的,這是整個治療過程我聽到的他唯一說得最有水平的一句話。
14
一星期后,可兒康復出院了。
這人,怎么病了一次就全變個樣呢?不說這上班下班吧見我總低著頭,一副梨花帶雨、顏面含羞的樣子,單說這晚上,也聽不見她哀婉動人、如泣如訴的悲戚了。
少了點闌尾就會那么斯文,這我可不信。
但這是事實。
每天晚上,我依然像那些諜報人員一樣“托托托、托托托”地在網上搜尋著我的貝貝,或者死乞白賴一遍一遍地無禮要求別人和我進行網上視頻。直到某一天,我的這種幾近變態的行為終于招致杭州地方一個叫“貝貝”的女子的憤慨。她說,“無聊透頂的荒唐的狗,回家叫你媽讓你看吧!”我氣得連發了幾個憤怒的表情并把她打入我預先制定的黑名單內。
看來,貝貝在網上是找不著的了,我必須把注意力轉移到其他方面才對。這段時間,可兒也不知從哪兒搞來了一筆錢,除了還了李曉寒從我借走的那一千塊外,還附帶買了一臺嶄新的聯想家悅電腦。據說錢是前來探望病情的富姐給的,
“這臭娘們兒,窮得都只剩下錢了,也不知她那死鬼老公為何要給她留下那么一大筆豐厚的遺產。”秦可兒說。
“那你像你富姐樣嫁個半截入土的百萬富翁吧,保不準你在不久的將來準能實現你腰纏萬貫的偉大夙愿。”我不無嘲弄的說。
不就隨便便說說嘛,看把你認真的。哎,阿傳,為什么自李曉寒走后你就一直在疏遠我?
這何需要問,仔細一想不就清楚了?
不就是不清楚才這樣問你嘛。告訴我,是不是你很討厭我,或者說……你覺得我早已不是處女之身了?
放屁!我粗俗的說道,我還不至于古董到向你想象的那種地步。
那你為什么總避著我?你可知道,這段時間鳳凰中學大家老師怎么說?
我說,秦可兒,你痛昏了是不是?那天晚上,換了誰也會這么做的,如果你覺得這樣就想委身于我的話,那我現在就為我輕率的行為鄭重地向你表示歉意。
秦可兒說,不是這樣的,阿傳。那是因為你當著李曉寒的面曾經這樣說過,這輩子能找到像我秦可兒這樣的女人,你死也值了。
我一聽就火了。我說,秦可兒,你讓我怎么說你才好,開句玩笑你也這么認真。難道這愛情也需要訂座嗎?在者,我還鄭重地告訴你秦可兒,我的內存沒有你的那么大,我只有4個G的內存,除了夏貝貝,我根本就容納不下其他任何女人。
秦可兒也哽咽著說,對不起,阿傳。我也鄭重地向你表示道歉,就算我秦可兒賤,我自作多情了行不?
15
我靜靜地坐在小酒吧內……
小酒吧里很冷清,除了吧臺和里面的女服務生,再不見別人。我希望我毫不起眼,事實上我也毫不起眼。這一刻,我就是我,世界也仿佛只剩下我,除了醉忘,我想此時我再也找不到更為合適的事情。細數一年前在大學經歷的一切,到如今,都似付與了這殘垣斷壁了。當悲傷的音樂再次響起,那些在我QQ里留言的朋友就顯得越發的哀婉動人,那是一首首別致精短的小詩,而里面的一首是這樣寫道的:
細數往日的點滴,
有過歡笑、淚水和珍貴的記憶
朋友不在于多少,
真心才好
而你,
是我生命里唯一的知己
……到現在,我仍然不知道這位給我留言的QQ好友的真實姓名。多少次,我曾把她向我有過故事的貝貝想方設法聯系在一起,可一看地名,卻是來自遙遠的加達克斯,那是我在網上搜索到的一個叫西班牙的小鎮。我也是這樣想的,一個女人,當她連地址也不想給你留下一個的時候,也就說明你在她的世界根本就不值一提了。
我一杯接一杯直到酩酊大醉,末了還高喊著上酒。女服務生走了過來,煽情地說,“對不起先生,今晚你已喝得夠多的了,我們明晚再來好嗎?”我拍了拍女服務生的頭,對著她打了一個響亮的酒嗝,醉眼惺忪地說,謝謝你,小兄弟,咱哥兒…..咱哥兒倆下次再見。走到吧門的時候,電話突然響起,我掏出來一看,是秦可兒打來的。只聽她在里面不無焦略地說,你到哪里去了,阿傳,這么晚了也還不回家?
關你什么事礙著你了嗎,請問你是我什么人?虧你說的是那樣自然流利!還沒等她反應過來,我啪的一下就把電話給掛了。挨到宿舍的時候,我也是潰不成軍。她卻站在門口那里,傻傻地等我。見我趔趄著過來,慌忙跑過來扶。我甩了她一下,粗暴地叫她滾。可喝醉酒的人到底有多大力氣,我最終還是被她強制執行了。
她把我按到了床上,為我脫去了鞋子。我渾身乏力,兩耳嗡嗡嗡的,只覺得大腦一陣陣的天旋地轉。喉嚨一癢,帶著濃臭酒味的穢物就出來了……也不知是過了多久,我醒了過來,口渴得厲害,她卻在我旁邊沉沉地睡著了。
我抬起她事先為我準備的紅糖姜湯水,猛猛地大喝一氣。碰了碰她,她警覺地醒了。見我已回過了神,沖我甜甜地笑了。我示意她回房休息,她卻為我又舀來了二次姜湯水,擱在我對面的小板凳上,然后說,“那我回去了,有事就吱我一聲”。我聽到后面窸窸窣窣的聲音,知道她已上床休息。而這個夜晚,我卻陷入了一個難眠之夜……
天亮起來,酒精的傷害還固存在體內,木木的。我在教學樓五樓的走廊間,碰著恰好從教師休息室里出來的秦可兒。她說,起來了?嗯,我說,準備上第三節呢。回去吧,我已替你把假請了……
回去再喝幾碗姜湯水,保胃的……
我頓覺一股暖流傳遍了全身,那一刻,眼淚幾乎就要啪啪啪地落了下來。
16
我重新審視和打量秦可兒。
雖然我覺得我和她就像兩輛相向的火車,永遠沒有碰撞在一起的可能,但這確實是一個和著貝貝有著不同氣質的女性。我想起不久前從榕樹下書吧看到的一句精彩的臺詞:同女人做愛和同女人睡覺是兩種互不相干的事情,前者是情欲--感官享受,后者是愛情--相濡以沫。我和夏貝貝就是典型的相濡以沫。大學四年,一連竄發生的事情和太多的際遇,很好地證實了這一點。
但我也不能昧著良心總欺騙秦可兒。終于,放假的鐘聲漸漸臨近的時候,2004年7月的某一天,我像魚一樣長長地打了個呵欠,輕輕地對秦可兒說,“可兒,我有個想法。”
“什么想法?”她把牛奶遞到我的面前,我接也不接,只用嘴輕輕吸了一小口,
“我想把這工作辭了?”
“好吧。我看干這一行也很不適合你,從這一點來說我到希望你能靜下心來寫一寫小說,把目前的文壇震一震,現在書店里幾乎沒有值得一讀的小說,到處是令人失望和虛假的故事。”
“不,我辭了工作不是為了寫作,主要是想到外面看一看。”
“找她嗎?那你直接說不就得了。”她神情開始有些峰回路轉。
“對,一年以來我就從沒放下過她,估計這一趟回來,或許正是開學的時間。”
“可你不知道她確切的位置呀!”
“不,我知道她住在江蘇一座著名的古城,還有不經意時給我說起的家里正開著獨一無二的一家首飾店。”
“隨便你好了,記得到時給我打電話。”她咕噥著,表示聽之任之,再不想多說一句話。
“我會的,不論何去何從,到時我都會給你打電話。”
17
乘火車出發,一路向東,再往鷹潭轉個車,就可直接到達貝貝居住的那個古城了。
古城就是古城,果然是有些名不虛傳。我到時正是上班的高峰期。各種車輛甲殼似地交織在一起,像大峽谷里涌動的激流那樣流通、流動。看不見的欲望和數不清的秘密,夾雜著街道兩旁法式的梧桐而迤邐向前。太陽照在古城上,古城兩房的高樓鱗次櫛比聳立于天地之間,這是人類社會瘋狂發展的產物!而日常生活的卑微像塵埃一樣懸浮在早晨的空氣,組成工業時代千篇一律的主題。
而既然是古城唯一的一家首飾店,它問起來也就不是那么的費勁。加之這是南方最小的一個省,在來之前,我從全國的行政區地圖上一看,它的面積,估計還不足全國國土面積的1.1﹪呢,你說這古城能有多大?第二天,我在出租車上,就輕易地問到可兒居住的那條小巷--紹興路第188號。
我下了車,操著生硬的普通話遞給的哥五塊錢的小票。的哥狡黠地說,從首都來的吧,這兒的消費可比首都高多了,市區范圍,仍然是每趟十塊。我一看便知是沒到過北京的主,這么蹩腳的話也要當做普通話。
“搶劫呀,”我說。
“去年我來我姑媽家都還在是五塊呢。”
的哥客客氣氣地說,不會宰你的,你可記下車牌號打消費者協會電話。我懶得跟他糾纏,而且也不想破壞“首都人民”在全國同胞中的光輝形象,干脆給他十塊得了。
踩著青石鋪就的小路,很快就找到了貝貝家的住宅。奇怪的是既然是首飾店,可店門外卻是這般的冷清。在我的想象中,首飾店即使算不上是車水馬龍,但至少也要有做生意的氣派。我站在門口,心里像十五個水桶,擔心貝貝平時是信口胡謅。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敲門,開門的卻是一個明眸皓齒的中年婦女,眉宇間還殘留著一二十歲時的那般美女風韻,活脫脫的就一個貝貝再現。
我知道沒錯,就盡量平穩自己心跳,客氣地問,
“請問,這是夏貝貝夏女士的家嗎?”
“正是,我是夏貝貝的母親,請問先生有什么事?”
幸虧剛才我沒畫蛇添足,加上“請問大姐”之內的話,要不,接下來我可就太尷尬了。我說:“我叫阿傳,是貝貝在大學時的同學,畢業后她就一直和我沒有聯系,今天出差碰巧路過這里,前來拜望你二老,并隨便訪問一下她的消息。”說罷便雙手呈上自己帶來的頗具民族風情的土特產--七子餅茶。
“謝謝,進屋說吧。”
她把我帶到了屋內,里面全是一間間裝修豪華的精美的房子,格調高雅,且兼具園林的風味。我沒到過蘇州園林,但我猜想這應該就是跟園林有關的布局了。
她指著一張發著檀香色彩的靠椅,示意我坐下。然后說,貝貝的父親看她去了,家里只剩下我,又沒有心情做生意,都關門好幾天了。
我吃了一驚,忙問,“貝貝怎么了,生病了嗎,她現在哪里?”話一出口又立覺羞愧了。試想,我怎能在一位老人面前特別是我最深愛的貝貝的母親面前如此唐突呢。貝貝母親卻沒有介意,她平靜地說,半年前貝貝因為涉嫌毒品販賣,數目極大,也被警方依法抓捕……
“不可能,貝貝絕不是這樣的人。”我有些歇斯底里,“我們在一起的時她可不是這樣子的。”
“可這是事實。起初我也不相信我們的貝貝會是這個樣子,再說我們也并不缺錢,她就怎么會走上這條不歸路呢?”邊說邊從抽屜里就翻出了貝貝的判決。
“你看,”她說,“知不知道這和玲是什么人?”
我說我不認識和玲,也從沒聽可兒說過有這號人。
我接過她遞給我的判決書一看,不禁傻了。上面白紙黑字觸目驚心,內容卻是這樣的:
被告人和玲、夏貝貝販賣毒品判決書
云南省昆明市中級人民法院
刑 事 判 決 書
[2004]昆刑初字第31號
公訴機關云南省昆明市人民檢察院:
被告人和玲,女,綽號“蜘蛛”,1981年7月4日出生,身份證號碼5332221981XXXXXXXX,漢族,大學本科文化,……因涉嫌犯販賣毒品罪,2004年1月8日被昆明市公安局刑事拘留,同年2月9日經昆明市人民檢察院批準逮捕,次日由昆明市公安局執行逮捕。現羈押于昆明市五華區看守所。……指定辯護人王培、唐偉,昆明天辰律師事務所律師。
被告人夏貝貝,女,1982年6月30日出生,身份證號碼33060219820XXXXXXXX,漢族,大學本科文化,……因涉嫌犯販賣毒品罪,2004年1月8日被昆明市公安局刑事拘留,同年2月9日經昆明市人民檢察院批準逮捕,次日由昆明市公安局執行逮捕。現羈押于昆明市五華區看守所。辯護人郭濤,昆明海華律師事務所律師……
……2004年1月8日凌晨,被告人和玲攜帶購買的冰毒與案犯夏貝貝返至昆明,正在五華區小菜園吃飯時被公安機關抓獲,并當場從和玲懷里的塑料袋繳獲冰毒疑似物550克,夏貝貝懷里的塑料袋繳獲冰毒疑似物450克。經鑒定,繳獲的疑似物中均含有毒品甲基苯丙胺……
據此,根據兩被告人的犯罪情節、性質及社會危害程度,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三百四十八條、第三百四十七條第四款、第五十五條第一款、第二十五條第一款、第六十九條第一款、第六十五條第一款、第三百五十六條、第六十四條之規定,判決如下:
一、被告人和玲犯非法持有毒品罪,判處有期徒刑二十年,剝奪政治權利五年,并處罰金20000元。(刑期從判決執行之日起計算,判決執行以前先前羈押的,羈押一日折抵刑期一日,即從2004年1月8日至2023年1月7日。)
二、被告人夏貝貝犯非法持有毒品罪,判處有期徒刑十五年,剝奪政治權利三年,并處罰金15000元。(刑期從判決執行之日起計算,判決執行以前先前羈押的,羈押一日折抵刑期一日,即從2004年1月8日至2018年1月7日。)
三、繳獲冰毒1000克予以沒收。
如不服本判決,可在接到判決書的第二日起十日內,通過本院或直接向云南省高級人民法院提出上訴,書面上訴的,應當提交上訴狀正本一份,副本四份。
審 判長 翟純
代理審判員 湯 陸林
代理審判員 周 永龍
二〇〇四年八月三十一日
書記員 夏楊(代)
…… 我看完貝貝的判決眼淚就禁不住流下來了。貝貝母親這時仿佛也看出了我和貝貝的關系。安慰我說,“別這樣,年輕人,其實貝貝這小囡囡根本不值得你愛,她甚至不配任何一個愛她的人為她流一滴傷心的眼淚。”
話雖這樣說可聲調還是有些顫顫的。我知道,他們的淚早已流完,現在只剩下無盡的恨和遺憾。我說我和貝貝其實也沒有什么,只是很懷念從前……大家在一起的那些快樂無憂的日子……
“別騙我了,年輕人,我是過來人,你的眼睛告訴我你很愛她,不是嗎……”
我無語凝噎。
貝貝母親繼續說,去看看她吧,她在花溪的女子監獄,孤零零的一個人怪可憐的,前幾天還寫信回來說,所有的一切,全都是她咎由自取,但在她二十一、二歲的生命歷程里,她只對不住一個人…...
“誰?”我的心都快要提到嗓門眼兒來了,
“會不會是我呢”,我想。
“她沒說,只說是她大學時的一個老師。好像是以前上她古典文學課的一個什么人吧?總之,我是越來越搞不懂你們這些年輕人了,你們壓根兒不像我們年輕時那樣。”
她還說了些什么沒有?
“我想你去看她的時候她會告訴你的……”
不知是真不知道還是有些不想往下說了,她在我急于知道真相的時候很巧妙地轉移了我的詢問。
18
告別貝貝家,我的心頹廢到了極點。像一個輸得精光的賭徒,一夜之間我頓時一無所有。
我打了車,上了車竟然忘記說要到哪里。司機看了看我示意我要到哪里。我怒沖沖地嚷了一句“看啥,你丫覺得我眼生不是?飛機場呀,快點。”
快到飛機場的時候,手機突然響了。拿出來一看,是秦可兒打來的。只聽她在里邊用她那慣用的口氣對我說道,平安到達了沒有,阿傳,這么長時間了也不知道給人家打個電話?我說我這不是平安的回來了,現在正往飛機場拼命地趕呢。
“那……打聽到她的消息了嗎?”
“打聽到了,”我把情況大致說了一下,但很下意識地回避了那個很讓我氣餒的細節。
“你應該去看她一下,畢竟大家相識了一場”,
“現在我不想談這個問題,飛機已經在進行安檢了,對不起,我馬上就要關機,到了昆明我再給你打電話。”
我在昆明梳理了幾天才等來了一個探監的日子。
花溪好像是在蓮花山吧,抑或是在黑林堡?到現在我也仍然沒有搞清。我想從那一刻起,我就做出了這樣一個決定:從此以后,我將和往事徹底告別。
那一天,我心事重重,想得很多,加之昆明又是難得的陰有小雨,一路上我的心便開始淅淅瀝瀝下個不停。回想這一年多來,果真是有些恍如驚雷。我想起衛慧說的那句另類而又充滿黑色幽默的話:“未來是個陷阱,挖在大腦的正上方”。是的,面對這塊千百年來就始終沉默不語的天空,所有智商150﹪的人都失于算計,而我們,唯有一步一個腳印且堅實地走下去,方能感受到生命的真諦……
她也不再是原來的那個樣子。
我去看她時女監獄長說她正檢查作業。因為是里面為數不多的大學生,所以在號子里便顯得有些鶴立雞群。每天不需要直接從事苦役,就專門教“那些人”識一些簡單的字。
稍后,女監獄長便沖著里邊喊了一聲:“2033,出列!你以前的男朋友來看你了。”
不見回音,女監獄長進去了一會,回來對我說,“她說她不想讓你看到她現在的這個樣子。”
“求你了,”我對監獄長說,
“那么大老遠的地方我來一次也很不容易的。就幾句話的事情,這次來過了,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來看望她一次。”我有些難過。
“也倒是,她的刑期是比較重的,也幸虧她是家里的獨生女,要不按她所攜帶的毒品數量,從量刑的角度命也應該是保不住的。”言迄,對著里面的囚室再次大聲地喊了一句:“2033,我命令你,出列!”
她對我的出現沒有感到絲毫的意外,似乎認為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我看著她那叫半憂半喜,想不到這夜里夢里日思夜想的貝貝,如今就出現在前面。本來是準備了一肚子的話想要說的,可一看到她冷若冰霜面沉似水的樣子,我就斷定這不是我曾經的貝貝了,我們的四圍,已出現了一道很高很高的墻,將我和我的貝貝,隔成永遠的陌路,并且從此以后,在遙遠的時間的長河,我們將彼此遺忘、互不認識。
……終于,她開口了,她說,怎么找到這里的?
我到過了你家,見過了伯母……我說。
都知道了?
是的……都知道了。
可我從沒對你說過我家住在哪兒呀?
“是的,你是沒有說過。不過在一次談話中我掌握了一條很重要的線索,”
“什么線索?”
“古城唯一的一家首飾店。”
嗯……你還真是個有心人。
可有些人是沒有良心的人。我把“心”字故意重重地停頓了一下,
“誰?”
“你,貝貝。”
那是因為你傻。你常常自詡聰明,其實你就一老粗,在我和你談話的過程中,如今我也能分析出至少三個以上的疑點。
說說看……
一、 當初系主任和我fuck后攤牌,為什么不去鐘點房,而非要費事地選擇去那些陰暗齷齪的房間?
二、 為什么你前腳才一踏進“迷露”我后腳就跟上,你沒想過這其中有過什么蹊蹺?
三、 我既已從院校輟學,那我在北京飄來飄去到底都是在做些什么事情?
四、 想必你也知道,為什么在整個故事中我是最大的受害者,可我為什么卻要說,在大學幾年,我唯一對不住的卻是系主任?
……
“其實有一點我倒是沒有騙你的,那就是我和系主任的fuck,但你永遠不會明白我為什么要和他fuck?你永遠也不會知道和一個成熟的男人fuck的滋味會是怎樣”她沖我得意地笑了笑,
“他會把你high得很爽、很爽。而能否把你high得爽與不爽,這是檢驗一個酒吧女是否合格的標準。”
她越說越離譜,女監獄長聽到她越來越肆無忌憚馬上就終止了我們的談話,“2033,時間到,歸隊。”
“重新找一個吧,減刑再快,也少不了十幾年的,再說,她的心現在已經死了。”女監獄長同情地對我說。
“不是,”我說。
“她是在故意氣我,也許是存在什么難言的苦衷……”我仍然在為她辯解,“因為海倫.勞倫斯曾說,無論你把性說成什么,反正不能說它是一種尊貴的表演就是了。”
“也許你是對的吧,但即便是為了信仰,我們也要理智地應對,要注意它在社會中存在的合理性……”
嗯……
回來的路上,我攔了一張下市區去的巴士。一路上,車子馳過的村莊,開滿了野杜鵑透明的憂傷。透過灰蒙蒙的雨霧,我看見我和花溪的距離,越來越遠……
哦,貝貝,再見。
責任編輯:劉府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