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蕾作品及評論

{作者簡介｝伊蕾，1951年生于天津。系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天津市作家協會理事。自1987年共出版詩集6部:《愛的火焰》、《愛的方式》、《獨身女人的臥室》、《伊蕾愛情詩》、《叛逆的手》、《女性年齡》。曾獲莊重文文學獎等。部分作品被譯成英文、日文、法文、意大利文、俄文等。

{評論｝伊蕾以她詩歌的聲音方式引領我們達到這樣一種傾聽的態度:全神貫注的理解必須建立在一種尊重的、平等的心理狀態之上，必須理解她間斷中的涵義;理解她沉默的情感，理解她帶著反詰的、質詢的口氣所隱含的自我批評意識，而非僅僅對于外部世界的批評;理解她敏銳果敢的判斷中，輕輕地放開的那些部分，決不是對私人性隱秘的暴露，而是要我們理解一種難言之隱。在這一意義上，伊蕾的個人性表達既是具體的，又是希求你納入自己的想像性之中的。(左曉明)

要我待到何時呀，愛人

要我待到何時呀，愛人?

無論我走到哪里，

苦苦的思戀緊把我追尋。

秋花的原野上藤蔓兒還嫩，

卻何樣的折磨中失落了童心?

一簇連一簇似縷縷的蒼發，

兩三黃葉兒若悠悠的淚痕。

哦，無論我走到哪里，

苦苦的思戀緊把我追尋。

高高的青山上風搖松林，

枝丫若手臂齊伸向自由的天穹，

松枝!快飛去化成一千座小橋，

導引回我的愛人!

哦，無論我走到哪里，

苦苦的思戀緊把我追尋。

太陽緩緩打開金殿的大門，

選了幾朵金花為我插在發鬢;

愛人!我聞見了你的香魂，

太陽可是你派來的使臣?

哦，無論我走到哪里，

苦苦的思戀緊把我追尋。

要我待到何時呀，愛人?

無論我走到哪里，

苦苦的思戀緊把我追尋呀!

深秋的鄉野:紅與黃

梨樹和蘋果樹所有的肥厚的葉子竟然已是玫瑰色的深紅

——呵，這喀邁拉①噴出的奇異的火焰

小草兒紅得更亮更鮮

像是剛從南方回歸的遍野的紅色的小鳥

討論著，爭辯著，反問著，唧唧喳喳

嫩黃嫩黃的鉆天楊喲

呵!這沖動的顏色，不安的顏色

這癲狂的蔑視著天宇的顏色啊

她令那瞇著眼假寐的藍色的陽光

那水已污濁仍在哼唱的潮白河

那蹣跚地追逐著小豬兒的憨笑的老漢

以及那自足的咩咩叫著的午餐后的白羊群都為之震顫

呵呵，這忘了禁忌、忘了時節的

忘了那身后正派的命定的追逐者的

忘了尊嚴、忘了羞辱、忘了功利的

懷著美麗勇敢的夢幻般的意識

癡癡地喚著春天的

迎——春——花

……亂開在長天

①喀邁拉:希臘神話中噴火的魔怪。

閃電

目光相觸的剎那迸發的奇光

被熱情燒彎的寶劍

一支金色的發簪插在烏黑的云鬢上

天空張開的閃亮的嘴唇向著大地傾訴

從心靈的驚濤里起飛了，這勇敢的鷹

一束鮮黃的迎春怒放在天庭

驟然間，一座云山被劈成兩半

中間是一道燃燒的鴻溝

砰然倒下的七葉樹的高大的軀干

在它倒下的大地上發出隆隆的回聲

勇敢的鷹哪里去了

只剩一根閃閃的羽毛在空中飄零

長久的沉默后突然唱出的顫抖的歌

漫漫的期待后突然而至的長長的信箋

命運之神舉起的尖銳的金針

要縫補那破碎了的嗎

這座彎彎折折的金燦燦的橋

要架在今天與明天之間嗎

野餐

在滾著太陽的草坡上

我們吃五香魚

吃你的短短的胡須

多么想讓你的胡須又長又亂

像個野人

我想做一回野人

哦，吃吧，吃吧

吃古老的董酒

吃面包黃油

吃你的逃跑的手

吃你的漆黑的頭發

吃你的響著笑聲的牙

直到把太陽吃完

剩下滿天飛流的云

我們吃不完了

橋

這是一座空中的橋

我要過橋

到那邊去，那邊去

通行證?

什么通行證

腳下的路發生了斷裂

這不是我的罪過

通行證?

沒有人發給我通行證

我就是通行證

到那邊去就是不可阻擋的理由

我需要繼續走路

目的地還沒有到達

通行證?

——三五牌香煙一條

手段卑賤

目的崇高

通行證?

讓我猜對了

這橋不能通行

一派虛假繁榮

這橋不能負載實體

我們得另想辦法

這是一座空中的橋

黑頭發

黑頭發

青春的痕跡

在三月里奔跑

黑色的脆弱的葉子滿天飄零

紛紛揚揚

鋪滿了三月

黑頭發

在三月里溫柔千倍

那些凋落的目光輝煌燦爛

記憶是如畫的晚餐

妙齡時期在三月里復蘇

走出沒有性別的深淵

用柔韌的長絲包裹我吧

皮膚已蒼老如云

黑頭發

在沙漠與荒冢流離失所

在晴朗的天空風塵遮面

在雨中踐踏泥濘

在火紅的日子里黯然失色

我沒有在鏡中好好看過

我的黑頭發

我想從此看上一千年

黑頭發

蓬勃的野草

在卑賤的土壤里痛飲

搖搖擺擺

瘋狂地生長著幻想

在破滅的日子里破滅

黑頭發，并不知道

黑頭發的經歷

是我的經歷

讓我在這一刻死去吧

從此，從此，秀發如云

黑頭發

流水一樣

無法，無法!無法……挽留

就要淪喪

黑頭發

火燭一樣

就要流干眼淚

從此用什么照耀我的生活

黑頭發

疲憊的野火

在最后的時光里凄艷地嚎叫

黑頭發

黑色的柔軟的旗幟

一個女性最后的驕傲

在三月的風中

千瘡百孔

是的，她背叛了尊嚴的血統

沒有貞潔的光芒

最后的驕傲，在三月里

自由地微笑

是瀑布，就要流淌盡了

是烏云，就要散去了

黑頭發張大驚恐的眼睛

乞望的眼睛

等待著在你男性的手中

結為巖石

玻璃一樣晶瑩而高貴的

玻璃一樣晶瑩而高貴的那是我

看穿我只需要凝眸一瞬

打碎我只需要彈指一揮

可是要到達我的身邊

需經過意想不到的距離

石榴樹

把紅頭發摔在油漆的門上

玷污那些干干凈凈的大字

一個完完整整的軀殼

被當作供果

讓骯臟的灰燼落滿全身

憤怒的花有謝有開

把堅強的名字付之一炬

在五月的火里

季節的魔爪啊

快一些剖開我的心腹吧

讓潮濕發霉的兒女

得見太陽

裸體

我的目光在燈光下，

像白色的舌頭在你的肌肉上跳躍

熱烈地吃著一頓美餐

我的情欲在漲潮

薄薄的墻壁一寸一寸后退

長發在乳房上掛起秀簾

你的嘴唇像陣陣微風來襲

我們始終沒有丟掉

那顆神秘的果子

彼此不知羞恥

肉體吮吸肉體死而又生

宇宙柔軟的金表啊

一分鐘就是一百年

夜半云中的火焰

夜半云中的火焰

把光芒鋪滿我的睡床

遠處開迎春花的墳

在我眼中散發奇香

如少女時看你

如無名的死魂

在暗淡的天空下

孤獨地高舉著頭顱

我們習慣了這樣死

現在我們要習慣這樣生

這時，親愛的

這時我是無欲的女人

枯萎的月光雪一樣溫柔

蓋住夜的手腳

幾個巨大而陌生的面孔

消失在四面門窗

(選自詩集《伊蕾詩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