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女村長是在村口的小路上。
那天是我們幾個同僚相約到鄉下踏青。當我們幾個懶漢趕到鄉下的時候,如血的殘陽已經懶懶地掛在了小村不遠處的半山腰上了,金色的陽光透過村路兩旁高大樹木茂密的枝葉縫隙傾瀉下來,把鄉間的小路裝點得斑斑駁駁。
村民們早已收工了,小村家家戶戶的屋頂升起了裊裊的炊煙。
見天色已晚,我們幾個急著進村,剛走到村口的時候就被幾個村婦和村童截下來了,那場面好像是在拍一部老電影。我們說了許多好話,他們仍然斬釘截鐵不讓我們進村,他們可能是把我們當成了電影《地雷戰》中偷地雷的漢奸了。我這樣說是在開玩笑,真正的原因是前方在修路,村長有令:來往車輛一律禁行!盡管我們幾個好話說了一驢車,人家照樣不放行。沒辦法,我們強烈要求見村長。一個好事的村童如飛向村子里跑去了,大約有一袋煙的工夫,那個村童就把村長找來了。
出乎我們的意料,村長原來是個女的,雖說算不上十分漂亮,卻也有幾分風采,特別是在這個偏遠的小山村里,該是難得的人才了,尤其讓那些長衣大褲的村婦們一反襯,越發顯得楚楚動人了。一襲深紫色面料閃著光亮的長裙包裹著線條流暢的頎長的身體,漫步輕擺,幾許婀娜。我們不約而同地上下打量著這位氣度不凡的女村長,本來想找她狠狠地理論一番的,這會的氣兒卻不知道泄哪去了。
“各位大哥都是城里來的吧。真是不好意思,你們大老遠來我們小村作客,卻讓你們吃了閉門羹,實在過意不去。前面的路正在上黑路面,你們稍等就修好了,配合一下好嗎?各位大哥,我們修條路不容易,說心里話,這兩年來我們鄉下的越來越多了,這里的山路又不好走,把路修一修,山里人想出去,城里人想進來,來來往往的大家都行個方便,是吧各位大哥。”
女村長和顏悅色的一番話讓我們這些自命不凡的家伙全都啞口無言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瞧瞧你,我們幾個倒是陷入一種非常尷尬的境地。看到我們幾個窘迫的樣子,女村長笑了,她笑得非常燦爛,燦爛的后面隱藏著詭異。
“幾位大哥,你們幾個怎么都不說話了呢?看你們都是文化人,是到山里來采風的,是不是明天要上山采野果子?我們這里的野果子滿山遍野都是,有原棗子、山里紅、野鴨梨、毛栗子,什么都有,都是野生的,沒有污染,是純綠色食品。過去在我們這里沒人要的東西現在都被你們城里人給捧成寶貝了。還有那些山里的野菜,都成了大飯店里的貴賓菜了。現在我們這些鄉下人還沒有認識到我們身邊的寶貝正一點一點被你們掠走,當他們一旦認識到這一點,你們就甭想進村了。就像現在這樣,把你們截在這里。”
“到那時,我們就走你們后門!”我搶著說了一句。
“那怎么行,我是一村之長,怎么能拿大家的利益做交易呢!上山可以,必須交采集費,采多少果子交多少錢,將來我要把這里建成一個大生態園,搞特色旅游,專門掏你們兜里的錢,到時候你們把錢帶足了就行,這里肯定會讓你們樂不思蜀.”
看到女村長神采飛揚的樣子,我揣摩她已經把小村子未來謀劃好了,看來這個女村長不是個簡單的人啊。
正在我們說話之間,一輛“鬼子車(施工專用車)”隆隆地開到女村長近前停下來。
“報告村長,前邊路已經鋪好,進村的車子可以通行了。”
“好!放行!”女村長一聲令下,待進村的大小十幾輛車魚貫往村里進發。我們的車排在最后,到這時我們反倒不著急了,一行人都有與女村長再嘮一會的欲望。精明的女村長猜出了我們的心思,她不無誠懇地跟我們說:
“各位大哥,很難得你們能來小村,說心里話,我非常愿意與你們這些文化人交流,多跟你們交流我能長見識、受啟發,我更想讓你們多給小村的建設提點啥。今天有些晚了,你們好好休息,養足精神明天上山,我給你們安排一個向導,省得進山迷路又采不到東西。如果下山早的話,我們聚一下,好好嘮嘮,各位大哥看行嗎?”
“那我們求之不得了。”我們中不知誰搶了一句。
“那好吧,我們明天見。”
在村婦村童的簇擁下,女村長款款地走在剛剛鋪就的鄉村小路上,一襲紫色長裙迎風飄擺,婀娜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小村深處。
“還看哪,看進眼里拔不出來了。”若不是同伴的一聲吆喝,我們的目光可能真的會釘到女村長的后背上,那副貪婪的樣子,滑稽可笑,一個個脖子抻得快成鵝了。
這一晚我們過得實在舒爽。
吃過了老鄉做的地道的農家飯后,我們踏著夜色在鄉村小路上徜徉。山里的空氣格外清新,吸一口潤心潤肺格外舒服。山村的夜晚格外靜謐,站在鄉村小路旁,你能聽到路邊草叢里小蟲酣睡的呼嚕聲,還能聽到落葉親吻大地動人的聲音……
由于興奮,大家睡不著,很晚很晚了,我們才帶著女村長的美好印象進入夢鄉。我半夜起來解手時發現,這幫家伙的臉上都帶著甜蜜的笑意,有倆哥們兒的嘴角上竟然掛著長長的口水。
第二天早晨,我們在向導的帶領下,向山里進發了。一路上,向導喋喋不休地向我們介紹著女村長,那神態非常驕傲。在向導的心目中,女村長是個了不起的大人物,他反復地在問我們:村長是不是長得很“滑騰”。
我們不知道“滑騰”是什么意思,后來才知道“滑騰”是當地的土語,其實就是非常好,也就是說女村長非常漂亮的意思。通過向導的介紹,我們對女村長有了一個初步的了解。
原來女村長不是本地人,她是隨著丈夫來這里落戶的,她丈夫是隨別人來這里采金礦的。她本來不想到這里落戶,無奈這里的鄉親非常認可她,并選她當村長,她自己說是趕鴨子上架,鄉親們認定她是一只白天鵝。她果真沒有讓鄉親們失望,上任伊始她就修了眼前這條路。
說起修路,向導給我們講了一段傳奇。向導說:當初村民都不同意修路,原因是村里沒有錢,村民又怕搞攤派。就在村支書為難的時候,她站出來了,她說:“鄉親們,我們祖祖輩輩生活在這里,生活在這與世隔絕的大山里,我們腳下有無盡的礦產,我們的山上有無盡的寶藏,可是我們卻過著窮日子苦日子,這是為什么?就是因為我們沒有路,我們出不去,外面的人進不來,我們是捧著金飯碗要飯吃。要想不再過窮日子,必須修路。沒有錢不要緊,我去張羅錢,我不會讓大家拿一分錢,只要你們肯出工出力就行。”
鄉親們聽她說完,響起掌聲一片。
籌集錢的時候,女村長掉了一層皮。她四處“化緣”,卻四處碰壁,都碰得頭破血流了仍不死心,她跟自己較勁,仍然一個人天天往山上跑,去找那些采礦的礦主,讓他們出錢修路。她的嘴皮子都快磨破了,礦主們也不肯掏錢。沒辦法,她在鎮上最好的酒店宴請這些礦主。一個起頭的礦主見她是女流之輩,就拿喝酒來嚇唬她。那哥們說:“村長,你當這個村長也不容易,天天往山上跑,朝我們要錢修路,你說我們不支持你也不夠爺們,可是我們冒著生命危險掙的錢就那么讓你拿去修路了,我們心里也不得勁兒。我看咱們那樣好不好,今天我們大伙都在這兒,我提一個條件,您要是答應了,我們立馬掏錢。”
“那要看什么條件!”女村長狐疑。
“沒什么了不得的條件,無非就是喝酒。”
“不就是喝酒嗎,我答應你。”女村長滿不在乎,“你說怎么喝?”
“痛快人,我就是喜歡這樣的娘們兒。”
“你說話能不能文明點兒?”
“是是,我他媽嘴臭,頂風臭出二里地,你就拿我當狗屎。我說村長,咱倆就一杯替一杯地喝,我喝一杯,你喝一杯,我喝一杯白喝,你喝一杯,我們大伙每人給你10萬塊錢,怎么樣?”
女村長一看,他們一共來了8個人,喝一杯酒就是80萬,她想都沒想,非常痛快地答應了。“你說話算數嗎?”
“算數,我們幾個都同意。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假如我還能喝,你不喝了,那酒可是白喝,你聽明白了?”
“我聽明白了。”
說完兩人開喝。女村長真是女中豪杰,竟然連干5杯,當喝到第6杯酒的時候,那哥們兒早如泥般鉆到桌子底下去了。5杯酒400萬元,女村長大功告成。回家后女村長就完蛋了,醉得昏天黑地,吐得翻江倒海,差一點就給胃吐出來了,足足醉了兩天兩夜。
我不知道這段傳奇是否真實可信,不過女村長的形象在我們心中立即高大起來。當我們幾個滿載而歸急著再一次想會一會女村長的時候,村委會的人告訴我們說,女村長到省里開會去了。
第二天,當我們離開小村的時候,對這個小村就有一份親切,更增添了一份牽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