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象牙從古至今都是我國人民喜愛的、推崇的吉祥物。象牙光澤柔和,細膩溫潤,是貴重的特種工藝品制作材料。中國象牙雕刻經過數千年的發展,清代中期陸續形成了荇干個相對集中的中心生產地,主要以廣州、蘇州、北京為代表。各個中心生產地之問既在題材和形式上保持著各地的風格特色,同時又互相滲透,在技術上有交流。在本文中楊伯達先生披露了一些鮮為人知的宮廷牙雕資料,從這些記載有助于藏家們了解相關地方牙雕的情況。
牙雕沿革
最早的象牙雕刻遺物是于浙江省余姚縣河姆渡新石器時代遺址出土的象牙陰刻雙烏朝陽飾件、象牙雕圓形器和象牙雕鳥首飾器等(浙江省文管會、浙江省博物館《河姆渡遺址第一期發掘報告》,《考古學報》1987年1期)。這標志此時南北各地先民已掌握了定的造型技術,并能夠表達自己的美感意識。
牙骨雕刻隨著時間的推移,出現了各自不同的發展前景。考古資料證明,牙雕遠遠優越于骨雕,二者向兩極分化,分道揚鑣。殷墟出土的牙雕制品以婦好墓出土的三件象牙把杯最為精美。一對夔鋬杯,通體雕刻花紋四段并鑲以綠松石片。此外,還有牙梳、牙筒等器(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殷墟婦好墓》,北京,文物出版社,1980),說明商代牙雕已初具規模,我國古代牙雕史上的第一個高潮便形成于彼時。至今為止,尚未出土過精美的西周牙雕。洛陽市中州路2415號東周墓出土的一把佩劍牙鞘用整塊象牙雕成,飾有極細的蟠螭紋,是東周時期的牙雕精品(殷瑋璋《商周骨牙器》,《中國大百科全書·考古學》,pp.449—450,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86年)。
由于自然環境和氣候條件的變化,黃河、長江流域的野象南遷,象牙來源主要依靠西南地區或從海外進口,于是象牙成為價格高昂的珍貴材料,犀、象、金、玉并稱,由帝王壟斷獨享。春秋時代,“孔子佩象環五寸而綦組綬”(《禮記·玉藻第十三》,見《十三經注疏·禮記正義》,p254,總D1482,中華書局,1979年影印本),戰國時代,“孟嘗君出行國,至楚,獻象床……象床之直千金”(西漢·劉向集錄《戰國策》,卷十,齊(策)三:“孟嘗君出行國至楚”。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5月版,上冊,p385),漢制,“天子…冬 則……以象牙為火籠,籠上皆散華文”(晉-葛洪集《西京雜記》,卷一,p1。汲古閣本,無刊印年代,與宋-李庸《洛陽名園記》合訂),后趙石季龍做象牙扇(晉·陸翙《鄴中記》,《四庫全書》,史部,載記類):南朝時以象牙做筆管,并鏤人物、花鳥、詩詞(參見劉萬航《象牙工藝》,《故宮月刊》,二十,p119),唐代牙雕有笏、簪導(《日唐書》卷四十五,志第二十五,《輿服》,中華書局,1975年5月版,p1931:《新唐書》卷二十四,志第十四,《車服》,中華書局,1975年2月版,p520),日本正倉院收藏的唐代牙雕有:棋子、琴撥、牙笏、刀柄、尺、律管等,有的尚加雕鏤茜色,如北倉庋藏的“紅牙撥鏤尺”、“綠牙撥鏤尺”(日本奈良國立博物館《1984年第36回正倉院展》,彩圖9)十分精美。宋代牙雕工藝有了較大進展,雕成二重象牙球,皆可轉動,稱為“鬼功球”,可能是宋內府文思院所制(明·曹昭撰、王佐補《新增格古要論》,《珍寶論》,卷之六,p10“鬼功球”。北京,中國書店,1987年)。而欣賞性的、偶像性的牙雕則于明代方遲遲出現,早于明代者尚未得見。(編者按:本文撰于1993年之前)
明代牙雕
明代牙雕依然是官、民有別,御用牙雕由御用監設廠雕造(劉若愚《酌中志》,卷三十六,“內府衙門執掌·御用監”?!秴矔沙蹙帯肥?。上海,商務印書局,1925年)?,F存明宮廷牙雕極少,如牙雕五山蟠龍筆架(參見《中國美術全集·工藝美術編·十一·竹木牙角器》,彩圖87。定為嘉靖至隆慶年間作品,似嫌晚)即其例,此件原為清宮舊藏,現存北京故宮博物院,由二龍蟠繞于露出波濤的五座山崖。這種波濤五山至清演變為江崖海水,袍服以此為圖案,成為定制。該象牙筆架表面微黃,有排列較為規則的橫向斷裂紋,蟠龍是明代早期的標準樣式。從象牙皮色、裂紋特征及龍的樣式判斷,應屬明早期御用監所制,當是永樂或宣德帝御用之物。既然明代帝后所用牙雕由御用監監制,明歷朝理應持續生產,不致間斷,但其制品大多泯滅,未能流傳下來,所以,我們無法說明明代宮廷牙雕的發展和演變。
因缺乏考古發掘出土的明代民間牙雕標準器及有準確紀年的牙雕制品,故也難以確切地說明其歷史沿革。目前只能參酌明代雕刻藝術及工藝美術的時代風格,聯系牙雕本身的題材、刻工、表色與斷裂等現況做一概括的說明。
根據文獻記載和傳世實物的情況,可將明代象牙雕刻工藝暫且劃分為兩期。以洪武至弘治(1368—1505年)為前期,自正德至崇禎(1506—1644年)為后期。明代前期牙雕傳世品已寥寥無幾,如香港關善明先生收藏的起突云龍嵌件、法輪鈕印及隱起茜色經面等都是極難得的明代前期牙雕制品(楊伯達《明清牙雕工藝概述》,p204圖87,p206圖89。《關氏所藏中國牙雕》,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1990年)。但是迄今尚未見到明前期偶像牙雕的實例。所幸明后期牙雕中尚存批偶像牙雕,當然,這批偶像牙雕可能都是民間宗教信仰或祭祀所用,并非真正的鑒賞牙雕。不過流傳至今,它們都已成為文玩,不再是偶像或崇拜對象,亦可歸屬于珍玩之列。
明代民間牙雕產地有北京、南京、蘇州、杭州、福州及漳州等地。所刻偶像牙雕有八仙、觀音、送子觀音、彌勒等等,刀法倉古簡練,不尚華飾,對細部刻畫適可而止,與陵墓神道石雕像生藝術風格相同?,F在,從北京故宮收藏明代牙雕中選取三件,以供欣賞。
明后期福建牙雕
福建牙雕與上述北方和江南的牙雕出于不同的歷史背景,故其題材及風格也是別具格的,分為福州、漳州兩地。
福州牙雕見于高濂《遵生八牋·燕閑清賞》記載,但很簡單,如“閩中牙刻人物工致纖巧”(明·高濂《遵生八牋,燕閑清賞》上卷,“論剔紅倭漆雕刻鑲嵌器”,p488。巴蜀書社,1988年)云云。雖然我們今天還不能確認福州牙雕遺存,僅從其“工致纖巧”來體會,福州牙雕是以精雕細刻為其特點的,想必與上述牙雕文官像、牙雕送子觀音像等作品的雕工是迥然有別的。當時,福州牙雕出了福建到達浙江便不受文人士大夫的歡迎,如杭州布衣高濂即是一位代表性人物,他在品評福州牙雕人物工致纖巧之后,表示“奈無置放處,不人清賞”(明·高濂《遵生八牋,燕閑清賞》上卷,“論剔紅倭漆雕刻鑲嵌器”,p488。巴蜀書社,1988年)。由此可知,福州牙雕人物確不為江浙及北京的士大夫所賞識,故當時流傳至北方的本已很少,又不能登大雅之堂,也不為人所藏,便毀之殆盡。
閩南漳州在明后期與西班牙發生貿易關系,它的牙雕與這種特殊背景必有聯系。1565年(嘉靖四十四年)西班牙占領菲律賓群島建立殖民地,爾后,西班牙與漳州便有了交往。據崇禎元年(1628年)《漳州府志》所載:漳州人以舶來象牙雕制仙人像以供賞玩,其耳目肢體均生動逼真,海澄所造尤為精工。此外尚有筷、杯、帶版及扇等象牙制品(楊伯達《明清牙雕工藝概述》,p117,注11,彩圖69?!蛾P氏所藏中國牙雕》,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1990年)。如今我們不可能從為數不多的明代牙雕中,尋找出漳州牙雕,更無法認識它的特點,但是,可推測帶有天主教題材的雕像,如圣母與修士等等,即是漳州牙雕。據西方藝術史界人士研究,干16世紀提供天主教雕刻樣品,由漳州人以象牙仿制,經馬尼拉輸往葡萄牙及歐洲其他天主教國家(楊伯達《明清牙雕工藝概述》,P117,注11,彩圖70?!蛾P氏所藏中國牙雕》,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1990年k漳州牙雕藝術家在刻制西方天主教人物像時,極盡模仿之能事,務使其與原作畢肖。所以,漳州仿制的牙雕圣母、修士等像是我國模仿西方雕刻的最早批實物,也是外貿牙雕的首批出口物。在中外文化交流和貿易往來方面都有著重要意義。
清代牙雕
清代,由于牙雕原料源源而來,加以皇帝提倡、社會需要,所以這一時期我國的象牙雕刻藝術有了巨大的發展。此時,外國象牙可以通過廣州登岸,向內地批發并由粵海關和兩廣督撫貢進內廷。云貴總督也向宮廷貢進象牙。故此,象牙原料比明代增多,雕刻象牙地點有北京、蘇州、江寧、杭州和廣州等城市,而廣州則成為潔代最大的牙雕生產中心。
康雍朝的宮廷牙雕
宮廷牙雕由養心殿造辦處牙作或如意館承做??滴醭赡苡杉味ǚ忮a祿、封錫璋兄弟、南匠吳珩、顧繼臣、杭州牙匠朱枝等江南名匠承制。雍正朝除封錫祿之高足施天章、封氏嫡傳封始岐、封始鎬等嘉定派繼承人之外,尚有蘇、寧、杭等地南匠葉鼎新、陸曙明、孫盛宇等三人。雍正七年十月,廣東牙匠陳祖章進入養心殿造辦處效力。同年,年希堯送來南牙匠屠魁勝、關仲如、楊遷等三人進內廷行走。可知雍正朝養心殿造辦處的牙匠多來自江浙。廣東牙匠不僅在數量上尚處于劣勢,而且他們的技藝水平也未為皇帝認識和了解,所以還未形成股勢力。另外還有幾個滿洲柏唐阿學手或家內牙匠在造辦處內從事牙雕。
宮廷牙雕雖由江浙或廣東牙匠承造,但是他們絕對不能以地方套路和師承本工以雕造御用牙活。關于這一點,胤禎于雍正五年(1727年)批評造辦處所做活計大有外造之氣,告誡工匠們,作工不要失去內廷恭造之式(《養心殿造辦處承做活計清檔》)。雍正帝對南匠的要求就是如此嚴格而明確。
宮廷牙雕的恭造樣式形成并定型的時間,估計并非始于雍正年。目前,我們還沒有發現更早的文獻證據加以證實,{日從現存的宮廷牙雕來看,康熙朝風格的牙雕云龍紋火鐮套已是標準的宮廷牙雕了。它以隱起的云龍為飾,雕刻精湛,裝飾繁華,極盡工巧之能事而又無瑣碎之虞,堪稱康熙時期牙雕的恭造形式了。那么,胤禎為什么還要提出外造之氣與恭造樣式的問題呢?這主要是針對雍正初年造辦處制品乾隆朝內廷珍玩雕刻非常發達,善用各種材料和工藝仿制各樣禽獸蔬果。牙雕中亦有這類作品。茜色牙雕喜鵲和茜色牙雕鵪鶉盒即鳥類珍玩牙雕的代表作。
工藝水平下降的形勢以及他本人不滿足于康熙朝造辦處工藝的形式與風格,對康熙時期那套精而欠雅的作工并不欣賞,于是才下達確保恭造樣式,排除外造之氣的諭旨。經養心殿造辦處及其外廠的工匠、官員們的認真貫徹,經過幾年的努力,方取得實效。當胤禎在十分棘手的情況下堅定地提出了上面這個諭旨以后,立即又遇到一個很大的障礙,這就是招募的南匠和家內匠在康熙朝形成的套章法和個人作工的窠臼,這種積習是很難用道諭旨立即改變的,這需要有一個實踐過程,工匠們做活計不會馬上就”稱旨”的。經過四年的努力實踐,才逐步取得成效。于雍正九年,造辦處的洋漆匠、洋金匠、彩漆匠、漆匠、牙匠、玉匠、硯匠、廣木匠等諸行匠人,分別得到不同等次的賞銀和官用的緞疋。
乾隆朝宮廷牙雕
乾隆朝,內廷從廣東招募牙匠進養心殿造辦處如意館效力,而江浙牙匠的人數銳減,實際上改變了雍正朝造辦處以江浙牙匠為主,以廣東牙匠為輔的局面,二者正好百易其位,廣東牙匠上升到主力地位,造力處的象牙雕造工藝氣象一新。如乾隆二年十二月二十八日,粵海關監督鄭伍賽差人送到廣牙匠李裔唐、蕭漢振、黃振效、楊維占四人,進人造辦處。乾隆八年,廣牙匠陳觀泉接替其父陳祖章正式進如意館效力。同年五月二十 日,廣牙匠司徒勝進入造辦處。至此,廣東牙匠已有六名,實力雄厚,足以左右牙作,成為主流派。而江浙牙匠新進造辦處的僅見 次記載,即乾隆三年江寧織造送牙匠顧彭年一人進造辦處,迄乾隆二十七年,他可能是造辦處里最后一名江浙牙匠。造辦處各地牙匠實力與地位的改變,從乾隆六年《月曼清游》牙雕冊頁十二開的問世便可知曉。從此牙雕冊頁款識可知:以廣牙匠陳祖章領銜,有廣牙匠蕭漢振、陳觀泉,江寧牙匠顧彭年及家內匠常存等四人參與制作(款識為“小臣陳祖章顧彭年常存蕭漢振陳觀泉恭制”),其各派牙匠的實力對比是顯而易見的。這種趨勢奠定了乾隆朝以至其后宮廷牙雕的技術基礎和發展前景。
雍、乾時期內廷造辦處進貢活計必有牙活,這是造辦處設牙作的根本原因。此外,還要雕造皇帝指派的“欽定活計”,牙雕《月曼清游》就是一件欽定活計。今以北京故宮博物院收存清宮原藏的幾件乾隆牙雕珍玩供讀者鑒賞。
清晚期牙雕
寧、蘇、揚、杭、廣等地民間牙雕業在康、雍、乾時期還是相當繁榮的,嘉、道時期不可避免地走向下坡路,牙雕業發展受阻。咸豐時期太平天國政權建立,兩軍激戰,摧毀了工藝美術,牙雕亦不能幸免。同治、光緒年間,在廢墟上重新建立起來的牙雕業規??s小,作工粗簡。在這一背景下,北京、上海、廣州三地的牙雕出現了新趨勢,主要表現在外銷牙雕的抬頭和發展。國內市場略有復興,但終究不能恢復昔日的興盛面貌。
清宮舊藏各地督撫貢進之牙雕的作工均不及如意館牙雕。今選其中道、咸及其之后的三件作品,供讀者鑒賞研究晚清牙雕時參考。
清晚期的此三件作品都用象牙尖部鏤雕而成。從形象與作工來看可能是廣州制品。當然,它們是廣牙中品次較低之怍,不能代表廣東牙雕水平,遠不及為慧粥祝鴦而進貢的牙雕龍船那般的技藝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