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澗土林

去過了南澗便會知道，那里有一片土林。南澗土林是人間里的另一個人間，里面的“人物”和“花卉”都是褐黃的顏色，其生存的狀態(tài)是真正的無心和隨緣。歲月的更迭使得它們變成了不同尋常的形象，即使你能夠想象那個凝固的瞬間，那也是大地在痛苦的撕裂中所遺留的神話。

走進(jìn)土林的那一刻，太陽剛剛升起，淡黃的陽光在土林里柔柔地鋪開。滿眼的奇峰異柱佇立于天空之下，像一群來自遠(yuǎn)古的圣哲，全是那種靜默的姿態(tài)。既然每一峰土柱都沉默不語，我獨自地漫步在這深溝大壑，腳步的邁動也就有了仙人的飄逸。這幾乎是真正的遠(yuǎn)絕塵寰了，山光嵐氣和天鳴地籟都在我的腳下，一份大自然的創(chuàng)造震撼著我的心靈。

靜觀土林的風(fēng)景，我感到的是一種蒼古和肅穆的氛圍，是一種空靈且又遼遠(yuǎn)的詩意。南澗土林雖不像路南石林那樣地蜚聲中外，但這片拔地而起的磅礴與壯觀，這片默無聲息的奇幻與巍峨，讓我的內(nèi)心發(fā)出了深切的感嘆。誰說南澗土林只是一處仙境呢?那靜止了的小橋流水，那朦朧著的人物花卉，哪一處又不是地道的人間景象?只是這景象已經(jīng)滯留在時光的那頭，它們無法跨越從遠(yuǎn)古到現(xiàn)代的界線，于是就不變地站立在那里。

即使是隔著長長的流年，它們的站立仍是千姿百態(tài)，整個土林充滿了生命的律動。游走在這些奇峰異柱之中，我仿佛走進(jìn)了時光的深處，一幅幅畫面在我眼前閃爍:忽然間春光浩蕩，一頭“小象”停住腳步，揚起頭來對天長嘯;忽然間夏陽如火，一位“少女”脫了衣裙，站進(jìn)小溪赤身沐浴;忽然間秋雨連綿，一位“老翁”滿面愁苦，望著天空長聲哀嘆;忽然間大雪紛飛，一只“灰兔”外出覓食，遠(yuǎn)處的響動使它驚恐。春夏秋冬就這么輪回，那“小象”的長嘯，那“少女”的沐浴，那“老翁”的愁苦，那“灰兔”的驚恐，已在這無邊的寂靜中定格了無數(shù)的歲月。

土林里的人與獸、樹與花，全都有著濃郁的人文內(nèi)涵，似乎蘊含著始于遠(yuǎn)古的力量。正是由于這種力量的涌動，它們才對自己進(jìn)行著自由自在的創(chuàng)造，它們才展示出了各自的超然姿態(tài)。此情此景讓我怦然心動，面對土林的尖削奇峻，我竟感到了一種傷懷。我知道，這片峻秀起源于洪水的沖刷與破壞，是因為無奈它們才挺立成這種美麗的殘缺。

沿著崎嶇的山路走向深處，所見到的景物如同被賦予了一種靈性，不同的距離和不同的則面就會產(chǎn)生不同的景象。我分明看到了一座“布達(dá)拉宮”，走到近前卻變化了，原來是一座廢棄在遠(yuǎn)古之中的城堡。還有那對陽光下的彝家姐妹，在我繞過一片幽谷時她們還在柔情似水，一轉(zhuǎn)眼卻變成了一對難舍難分的戀人。不管這對戀人是否與那個傳說有關(guān)，我認(rèn)定那健壯的小伙兒就是扎朵，而那美麗的姑娘就是馬櫻花。

我曾聽過這個美麗的傳說，因此我知道他們?yōu)槭裁匆谶@里訣別。相傳這里曾是一片茂密的森林，林中的彝家山寨寧靜祥和，笙笛之聲和著春風(fēng)時時地飄蕩。而那一天卻來了一群惡魔。年輕的扎朵為了山寨不再遭受摧殘，他和愛妻馬櫻花痛苦地訣別，然后就只身闖入了魔群。在他奮力的追殺下惡魔們敗潰了，可是扎朵卻再也沒有回來，癡情的馬櫻花每天都翹首盼望，終于在時光的更迭中化成了望夫的崖壁。這個傳說是可以讓人深信不疑的，看看那只“灰兔”的驚恐，再看看那位“老翁”的愁容，我不能不信惡魔曾經(jīng)來臨。然而這一切都已過去了，過不去的是這“望夫”的相思，是這“生命”的履痕。我反復(fù)地在土林里漫步，漸漸就進(jìn)入到這些“生命”的心靈境域，終于讀出了那無盡的滄桑。

南澗土林的美有著不同的層次，除了那種自然形成的尖削奇峻，還有人世存在的柔情綽態(tài)。無論是土柱的神奇還是望夫崖的傷懷，都是一份天與地的創(chuàng)造，都是一種絕無僅有的獨特。這種獨特是真正的獨特，即使是在土林家族的內(nèi)部，也絕不存在相互的模仿。土林之中蘊涵著一種關(guān)乎大局的整體精神，每一堆砂土都盡情地展現(xiàn)著各自的風(fēng)姿，形成了土林整體的美感和宏大的氣勢。這些砂土好像早已懂得，只有擁有了一個真正的自我，才有可能擁有這個自我的非凡品格。

砂土不懂得謙卑，自然也就不懂得高傲。漫步在土林的幽谷里，我時常看到一只“竹筍”和一座“古塔”并列而立，其懸殊的比例讓人發(fā)笑。然而“古塔”有“古塔”的古樸，“竹筍”有“竹筍”的完美，這是無法用大與小來衡量的。想想也確實如此，假如沒有這種巍峨挺拔與玲瓏小巧的搭配，假如沒有這種柔情綽態(tài)與氣宇軒昂的摻雜，這片土林又怎會如此地氣象萬千?土林是可以反驗“人林”的，如果我們“人林”也以這樣的方式挺立，徹底地消除尊卑之分，讓每個人的精神都在一個大的框架之內(nèi)振奮起來，那么，這個“人林”所派生出來的，就定然是一個民族的大氣!

責(zé)任編輯 左家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