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親

母親老來脊柱彎曲，背駝得越來越厲害了，佝僂的身軀像一條吐絲殆盡的春蠶。她把絢麗和光彩無私地奉獻(xiàn)給別人，而自己，除了蒼蒼白發(fā)，幾乎一無所有。我的母親，一個普普通通的中國婦女，也是感動我一生的人。

母親姓黑，嫁到高家后有了一個約定俗成的名字——高黑氏。黑氏一族曾是門庭顯赫的世家，先祖黑光，字實夫，生于康熙五十三年，以太學(xué)生考官受職，做過云南普洱、思茅、威遠(yuǎn)、昆明、路南等州府的父母官，多次記功加級，乾隆年間被朝廷誥授為朝議大夫。至母親曾祖以降，家道式微，后輩兒孫鮮有成大器者。我的外祖父黑靜波幻想實業(yè)興家但志大才疏，他經(jīng)營過葡萄園，開過煤窯、照相館，試制過酒精、肥皂、洋蠟、避瘟散、雪花膏，還打過草繩，爆過玉米花，跑過運輸，“七十二行”行行都想嘗試，但無一成功。最終不僅賠光本錢，還欠下一屁股外債。失意之時，想遁入空門，曾跑到五臺山出家，之后又到宣化九天廟學(xué)道，結(jié)果都因吃不了清修之苦而當(dāng)了逃兵，落為人們的笑柄。后來他心血來潮，又自學(xué)岐黃之術(shù)，夢想懸壺濟(jì)世，但沒人相信他這個野郎中。出身大家閨秀的外祖母，不堪忍受丈夫的胡折騰，成天跟他吵架，剛愎自用的外祖父非但不聽規(guī)勸，反而變本加厲，直到把家產(chǎn)折騰光為止。父母吵架吵得很兇，母親無力勸止，只能摟著受驚的弟弟妹妹坐在屋外哭泣。大人們吵架有時拿孩子們?nèi)鰵猓赣H為息事寧人，經(jīng)常扮演一個“出氣筒”的角色。與同齡女孩比，母親更加早熟，為此承受的痛苦也更多。

母親只讀過三年小學(xué)，初小沒上完，就被外祖母叫回家去纏足。母親長到十二歲還未纏足，自然是外祖父放任的結(jié)果，外祖母出于對女兒前途的慎重考量，突然感到問題的嚴(yán)重性，非逼著母親纏足不可。外祖母的理由是，腳大找不到好婆家，還要被人恥笑。母親死活不同意，但拗不過外祖母，更糟的是由此引發(fā)的家庭沖突逐步升級，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為了不使外祖母生氣傷心，母親違心地接受了纏足的要求，忍受著酷刑般的巨痛，用白布生生將腳趾疊裹在一起。由于纏足過晚，半年后，強制變形的腳仍無“金蓮”的樣子，母親腳趾潰腫，疼得無法下地。外祖父看不慣外祖母的做法，大罵其殘暴，外祖母看到女兒痛苦之狀心也軟了，“纏足”不了了之。母親兩腳指頭嚴(yán)重變形，指關(guān)節(jié)更為突出，反而在腳前形成鼓包，像兩腳各攥著個拳頭。這種不徹底的解放腳，既不合乎封建的審美規(guī)范，又無法還原自由的天足，穿不得小鞋，走不了長路，使母親一輩子為其所累，永遠(yuǎn)走不出禁錮她的家庭，也永遠(yuǎn)達(dá)不到她所向往的地方。

1939年農(nóng)歷臘月十六，母親坐著花轎來到高家，成為高家的二兒媳婦，當(dāng)時她只有十五歲。母親是懷著榮耀與憧憬踏進(jìn)高家大門的。高家雖不算名門望族，但祖上是儒醫(yī)，家底還算殷實。更可意的是夫婿，正在中學(xué)讀書，英俊瀟灑，溫文爾雅，連親戚中的姐妹都羨慕母親的好運。但母親過門后才知道，這一切都與她無緣，她將要承受的只是痛苦和尷尬。

父母親的婚姻一開始就出現(xiàn)隱憂——這門親事是由祖父敲定的，并非祖母的意愿。祖母本來想把自己的侄女許配給父親，以便讓娘家人多占些便宜。由于動機過于露骨，遭到祖父和高家親戚們的一致反對，不得已才接受了母親這門親事。祖母從此結(jié)怨于心，并把對高家人的滿腔怨憤一股腦兒傾瀉到剛過門的母親身上。母親秉性耿直，不會用甜言蜜語討好公婆，加之沒有闊娘家做后臺，難以同出身富商的大兒媳婦媲美，過門后處處遭冷眼受冷遇。母親每天早起晚睡，干活不嫌臟累，侍奉公婆，沏茶倒水，擦桌子掃地，像雇來的使喚丫頭，吃飯卻和傭人們在一起。晚上，祖母喜歡打麻將，母親站在一邊伺候，困了也不敢打瞌睡。祖母經(jīng)常一邊打牌一邊跟客人嘮叨，說大兒媳進(jìn)門時娘家陪送如何多，而黑家聘閨女嫁妝如何少。甚至說到當(dāng)初還不如找某某家姑娘，人家光聘禮就能給多少，云云。母親聽著、忍著，心在流淚，嘴上卻一聲不吭。有時母親動作稍遲緩些，祖母便來火，當(dāng)面辱罵她“像根呆木頭”，“不懂禮數(shù)，缺少家教”。母親聽了，依然默默，不與之爭。直到祖母采取拉攏父親孤立母親的政策并逐步升級后，才使她忍無可忍。父親與母親同庚，結(jié)婚那年也是十五歲，生日比母親還小幾個月。他對婚姻之事懵懵懂懂，突然與一個素不相識的女孩兒做夫妻，感到別扭，心懷抵觸。洞房花燭夜，父親這個“冷二郎”，竟擁被自眠，把母親撇在一邊。母親跟他說話，他待理不理，氣得母親也不去理他。更可氣的是，結(jié)婚第二天，父親居然搬鋪蓋卷到祖母房睡，讓母親一人獨守空房。如果說父親的行為有小孩子斗氣的成分，那么祖母聽之任之，分明是有意縱容和包庇。最初母親并不介意，但過了許久，仍不見父親回來，她絕望了，最后想到用結(jié)束生命的方式來維護(hù)自己的尊嚴(yán)。就在她準(zhǔn)備吞針自盡時，僥幸被人發(fā)現(xiàn)，才沒死成。母親此舉，使父親深感震撼。他萬沒想到表面柔順的母親性格如此剛烈，更沒想到母親把愛情看得比生命還重要——沒有愛，毋寧死!

父親和母親從此言歸于好，“冷二郎”也終于有了溫暖。五年后，我出生了。父母親都說是我拯救了他們的婚姻，我卻認(rèn)為是他們的愛情復(fù)蘇才有了我。

一位作家曾說過:“人的生命是從一個他已忘記的經(jīng)驗開始，并以一個他必須參與卻不能了解的經(jīng)驗結(jié)束。”我的出生曾給母親帶來極大痛苦，可惜那驚心動魄的一幕不曾記憶。聽父親說，母親生我時難產(chǎn)，我在母親肚子里耽擱得太久。為了我的降生，母親耗盡所有氣力，請來的接生大夫說，再拖五分鐘，大人孩子全保不住了。母親在昏迷中聽到“保孩子還是保大人”的談話，突然睜開眼呼叫:“要保住孩子……”

我終于出世了，但渾身青紫，悄無聲息。大夫急忙倒提起我的兩腿，在我屁股上拍了三巴掌，我才“哇”地一聲哭出來，那聲音大得驚人，院外都聽得真切。這哭聲是訴說委屈呢，還是對母親的感恩?我無從得知。哭聲使蘇醒過來的母親臉上綻出幸福的笑容。她看著我，淚如泉涌。

母親戰(zhàn)勝了死神，頑強地活過來了。但我的出生并未給母親帶來好運，相反，更加深了她與祖母間的嫌隙。

我出生的1944年，恰好大伯去世，我與大伯都屬猴，按迷信說法，這叫“小猴克了大猴”，即大伯是被我克死的!于是，生我的母親也罪責(zé)難逃。如此荒謬的推論，祖母竟篤信不疑。

祖母為英年早逝的大伯悲痛不已，對我和母親，暗生莫名的厭惡。大伯去世后，伯母改嫁，留下三個孩子悉由母親來撫養(yǎng)。母親是個心地善良的人，對失去雙親的孩子格外關(guān)愛。在她眼里，我和大伯家的三個孩子沒有親疏之別，四個孩子都是她的貼心肉。祖母偏愛大哥和大姐，有好吃的好玩的，先盡著他們，母親從不容許我跟他們爭搶。有時我跟哥哥姐姐起了沖突，母親首先數(shù)落我的不是，絕不偏袒我。我自小就習(xí)慣了老四的位置，無論什么事，母親把哥哥姐姐們打點完才會輪到我。在這個問題上，父親和母親的觀點如出一轍，他們希望我學(xué)習(xí)孔融讓梨，懂得謙讓，安于吃虧。于是我從小就記住了一個讓我討厭的古人的名字。

盡管如此，祖母對母親的挑剔和責(zé)難從未停止過。本來是她偏心，反誣母親不公。母親有冤無處伸，只能一個人偷偷掉眼淚。祖母沒讀過書，但聰明過人，能說會道，處事干練果斷，是高家的“慈禧太后”。她喜歡獨裁，在家里說一不二，稍不順意，就大發(fā)雷霆，連祖父都不敢與之爭鋒。祖母每天都要找茬發(fā)威，母親挨罵成了家常便飯，幾十年如一日，從未停息過。如果父親出面主持公道，祖母便說父親是“商紂王寵妲己”，說他是“忤逆不孝”。一個人的宿怨和偏見如此地頑強和瘋狂，除了祖母，我實在找不到第二個人;一個人含辛茹苦逆來順受甘愿當(dāng)“出氣筒”，除了母親，我同樣找不到第二個人!這種只有壓迫沒有反抗的婆媳關(guān)系竟維系幾十年，真讓人難以置信。

母親每天挨著罵，可該干什么，還干什么，對祖母恪盡孝道，體貼入微。做飯盡量合她口味;睡覺幫她鋪床掖被;病了替她端屎倒尿，熬湯煎藥。街坊四鄰，無人不夸母親是天底下打燈籠難找的好兒媳婦。

1958年“大躍進(jìn)”，號召婦女走出家門，母親迎來一生中最為陽光燦爛的日子。由街委會推薦，母親到一家國營飯店當(dāng)服務(wù)員。第一次參加工作，母親像長期幽閉的花朵在陽光下綻放，喜悅和興奮使她年輕了許多。父親至今還珍藏著當(dāng)年母親參加工作時的照片，穿著素花格子上衣的母親，黑發(fā)扎在腦后，一雙眼睛充滿青春的活力，稍稍抿起的嘴角帶著會心的微笑。父親說這是母親一生中照得最漂亮，最有神采的一張。

然而，陽光并沒有在母親頭頂上停留多久。祖母借口家里活計忙不過來，非讓母親把工作辭掉不可。母親央求她，父親也替她說情，但祖母執(zhí)意不肯，說再這樣下去，日子就別過了。干了不到一年的母親只好忍痛放棄了那份工作，像一只剛獲自由的鳥兒，重新落入家庭的樊籠。

父親對母親始終懷有一種愧疚，這不僅因為他年輕時的荒唐，也因為在婆媳關(guān)系上他的無能為力。做為丈夫不能保護(hù)妻子，反讓妻子受了那么多委屈。但母親能理解父親的尷尬，她說:“那畢竟是他娘，他又能怎么樣?”“婆媳間不和，再把兒子攪進(jìn)來，還不亂了套?我不能那么做。”母親咽下苦水，維護(hù)了父親孝子的形象，說到底，是出于對父親的真愛。父親對此不僅感同身受，而且刻骨銘心。后來，父親給母親改了名字，由“高黑氏”改為“黑耐苒”。父親解釋說，“耐”是忍耐的意思，“苒”指光陰荏苒。“黑”最能忍受歲月的磨難而本色不改。這是父親對母親至高無上的贊語，也是他最深刻的自我反省。

古人說:“故黑者，萬事之府也，斂藏之道也。”李漁在《閑情偶記》中，曾談到“青色”衣服的優(yōu)長。青色即玄色，亦即黑色。他說，“然青之為色，其妙多端，不能悉數(shù)。……他色之衣，極不耐污，略沾茶酒之色，稍浸油膩之痕，非染不能復(fù)者，染之即成舊衣。此色不然，惟其極濃也，凡淡乎此者，皆受其浸而不覺;惟其極深也，凡淺乎此者，皆納其污而不辭，此又其宜于體而適于用者也。”我想這些話，似可作母親名字的注腳。

在母親照料下，祖母活了九十三歲，1993年壽終正寢。晚年的祖母，只有母親成天守在身邊伺候她，陪伴她，看著一天天蒼老的兒媳，她終于良心發(fā)現(xiàn)，悔愧自己不該對兒媳那么苛刻和不近人情。母親的寬容和愛換來了祖母由衷的懺悔，祖母跟別人說，“這輩子最體貼我的人是二兒媳婦，我最對不起的人也是她!”彌留之際，祖母緊緊拉住母親的手說:“我這輩子沒法報答你啦，等下輩子吧，下輩子我一定好好報答你!”說話時，眼中噙滿淚水。母親說，祖母的話和眼淚都是真誠的。

老子說:“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于道。”又說，“柔弱勝剛強。”母親的性格和行為似乎正好印證了這個道理。

母親不僅有一雙飽受委屈的腳，更有一雙勤勞靈巧的手。解放后，全家八口人的生計全指靠父親每月的微薄工資來維持，而操持家務(wù)統(tǒng)籌安排的是母親。為了讓我們幾個上學(xué)的孩子吃飽飯，母親堅持把每月糧本上的細(xì)糧省下來換高粱米，一斤白面可換二斤高粱米。然后，自己背上高粱米到農(nóng)村，推碾子磨面，回來給我們吃。三年困難時期，母親跟隨父親一起到西門外柳林中開小片荒。從沒干過農(nóng)活的母親弓著身子拔草鋤苗，手掌劃滿血道子，手心磨出大血泡。真是“鋤禾日當(dāng)午，汗滴禾下土”，為了盤中餐，母親好辛苦!母親針線活極好，我們的單衣棉衣都由她一手縫制。母親從舊衣服拆下布料，經(jīng)過洗、染、漿、捶，翻舊如新。然后大塊大用，小塊小用，小塊破了，實在不能補，就當(dāng)“鋪襯”，用它打“袼褙”做鞋。母親過日子精打細(xì)算，輜銖必較。家里人或來客抽旱煙鍋頗費火柴，母親就想辦法用廢紙搓紙捻兒。幾張小紙條就可搓出一根尺把長的紙捻兒來，拿它取火點煙，既省火柴又十分方便。

在母親呵護(hù)下，我們四個孩子一天天長大。上學(xué)，畢業(yè)，工作，然后又結(jié)婚，成家，生孩子……開始生命的新一輪回。母親肩上的擔(dān)子不但沒有輕松，反而更加重了。大姐、大哥和我的孩子先后涌到母親身邊。孩子們來時還沒斷奶，幾年后，一個個像羽翼豐滿的鳥，忽然間又飛走了。它給母親情感上帶來的痛苦是我們永遠(yuǎn)無法想象的。

1971年，我大兒子出生，當(dāng)時我和妻子都在壩上工作，沒法照顧他，只好把剛滿月的他送回老家，讓母親照看。八十年代初，我們調(diào)到西安，條件好了，想接兒子到那里上中學(xué)。但見到母親時我卻張不開口，怕母親舍不得他走。沒料到母親深明大義，很痛快地說:“孩子回到你們身邊，由你們培養(yǎng)教育比跟著我好，我放心。孩子的前途最當(dāng)緊，我再糊涂也不能扯孩子后腿。”兒子走后，母親卻像得了一場大病，每天坐在街門口發(fā)呆，看著挎書包上學(xué)或放學(xué)的孩子們走過，她竟不由自主地在人流中尋覓孫兒的身影。我的大兒子在母親身邊十多年，母親為撫養(yǎng)他付出無數(shù)艱辛，但從不向我表白。相反，經(jīng)常掛在她嘴邊的卻是對孫子的贊揚:“我平日給他零花錢，他一分都舍不得花，一直攢著。臨走，取出來硬塞到我手上，說:‘奶奶，我到西安用不著了，你留著花吧!’多懂事啊!”“小學(xué)二年級，他上寫字課，墨水弄臟了白襯衫，回家后怕我看見，一個人用洗衣粉偷偷洗干凈。那天，正好我去看電影。回來見滿地是水，他把襯衫晾起來了，自己光著膀子坐在院里寫作業(yè)。我好心痛。都怪我，不該白天去看電影，讓孩子受委屈。”母親說這些話時，似乎還在深深地自責(zé)。

1997年，我和妻子調(diào)回北京。離家近了，我可以經(jīng)常回去看望父母親。每次回去，母親都特別高興。尤其是我攙扶著她遛公園、逛商店，她會像孩童般開心，逢人便夸:“兒子帶我開了眼!”后來，竟形成習(xí)慣，聽說我要回家，她一定提前兩天洗腳、修腳，以便出行。我很慚愧，也很感動，想不到母親的愿望竟如此簡單和平凡，又如此容易滿足。

“你們忙，用不著趕著回來看我，工作當(dāng)緊啊!”我每次回家母親都這樣說。其實，她心里巴不得我能經(jīng)常呆在她身邊。只要一段時間沒我的電話，她就睡不好覺，催促妹妹給我打電話，問詢情況。每次離開，她又忙碌著給我準(zhǔn)備帶些我愛吃的東西，如炸年糕、腌雞蛋之類，把我的包塞得滿滿的，惟恐裝少了。我走出樓道口，走出院門，母親的臉總會出現(xiàn)在廚房臨街的玻璃上。

母親老了，本該多享清福，但她勤儉持家的習(xí)慣始終不改。我每月都給家里寄錢，但母親花得很少。她說都給我存著，等急用時再說。她還是繼續(xù)搞節(jié)約的發(fā)明和實驗，并樂此不疲。過年節(jié)留下的點心盒、罐頭瓶她舍不得扔，包裝袋、塑料袋她也保留著。她說:“說不定那天會派上用場。”母親有她的理論，人什么時候都不能浪費。浪費就是造孽，造孽是要遭報應(yīng)的。

唯一改變的，是母親的性格，越老越變得開朗和自信。最有象征意味的，是母親的兩只腳，她說:“國家都開放了，我這雙腳也要透透氣，不能再受委屈了。”每當(dāng)買回新鞋，她就毫不猶豫地在鞋頭上“開天窗”，用剪子“喀嚓”、“喀嚓”剪開一個洞，讓倆腳指頭放輕松。走在街上，路人莫不驚詫，甚至投來憐憫的目光，以為老太太窮得買不起新鞋專揀別人的舊鞋穿。母親說:“過去我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現(xiàn)在我是不要面子不受罪。誰愛說啥就去說，我才不管呢!”我知道，母親真正找回了自我。

我真為她高興。

插圖:段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