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日軍軍用相機
日本的軍用相機種類較多,我撰寫的《我手中的戰利品:侵華日軍的航空相機和航測地形圖》一文[刊載于本刊2010年第2(上)期]中介紹了侵華日軍的航空相機,而其同一時代具有代表性的手持式相機則是六櫻社公司生產的陸軍型和海軍型相機(“手持地上寫真機”)。這兩種相機都是使用大型干板作底片。我曾在日本1932年編撰的《航空寫真術教科書》中見到過六櫻社公司的海軍型相機的照片。
另外,我手中有一架抗日戰爭時期的戰利品,是美能達公司1939年生產的、稱為“軍用二眼”的雙鏡頭反光相機。這種相機使用6cm×6cm膠片,即通常所說的120膠卷。這款相機當時使用得也較廣泛。
侵華日軍偵察攝影在兵要地志上的應用
在攝影技術還沒有廣泛應用的年代里,日本軍隊地志中的插圖和道路測圖的寫景圖均為人工手繪。我曾見到明治17年(1884年)日本參謀本部刊印的《支那地志》(當時日本稱中國為“支那”)中,戈壁沙漠蒙古人圖、伊犁準葛爾人圖、四川山間圖、長江上游水師戰船圖等都是人工手繪的。
照相技術出現后立即被應用于軍事領域。侵華日軍在中國的軍事攝影,準確說應該是偵察攝影,拍攝了大量中國預設戰場的照片,在抗戰前和抗戰中編印了大量調查中國的各種兵要地志——即為侵華戰爭作戰場準備之用的軍事地理志。
我曾見到過1928~1945年間日軍參謀本部編印的20余種中國兵要地志,其種類包括中國各省(日軍將邊疆省區,如甘肅、青海的兵要地志稱為“事情”)、重要作戰方向(如平津地區、南京上海地區),以及江河兵要地志。
日軍兵要地志編輯體例大致相同,是以文字、圖,表約各占1/3的篇幅來表述其收集到的中國各省區和重要作戰方向上的地形、交通、天候、通訊、衛生宿營及補給能力的軍事情報。
中國各省兵要地志中的攝影
日軍編制的中國各省兵要地志,運用較多的照片來直觀反映情報內容,如1938年日軍參謀本部編印的《河南省兵要地志概說》中,將河南一些重要縣城的城門、城墻、道路、黃河渡口、車船等運載工具以及地形照片附錄在書尾。再如1943年日軍參謀本部編印的《江西省兵要地志概說》中,用60余幅照片反映江西省的河川和地形,作為文字圖表的補充。1944年編印的《湖南省兵要地志概說》中,將1941年8~10月長沙作戰期間拍攝的53幅戰場地形的照片匯編成附錄,稱為“第一次長沙作戰行動地域兵要寫真集”。這是日軍參謀本部根據日軍“呂集團”(即岡村寧次指揮的11軍)所屬的第3師團拍攝的戰場照片編成的,足見其對湖南和長沙的重視。第二次長沙會戰后僅2個月,1941年底又開始了第三次長沙會戰,而這一次,中國軍隊大勝!勝利原因之一即是長沙的道路全部被中國軍隊徹底破壞,使日軍坦克、重炮不易通過,火力難以發揮。我想這大概是極重視“作戰路”調查的日軍所始料未及的。
我國東北三省是當年日軍進攻前蘇聯的出發地,因此日軍極為重視該地區冬季作戰行動的偵察研究。例如關東軍參謀部于1935年秘密完成了《虎林-同江-富錦間冬季國境河川冰上交通資料寫真》。另外,早在1931年日軍《滿蒙兵要地志概說》中就用照片反映出東北三省及內蒙古地區的道路、橋梁等地形、地物,并拍攝了當地少數民族的蒙古包、喇嘛廟、用樹木和草構筑的窩棚及半地下的“地窩子”等寒區居所,供其部隊寒區生存時參考。
值得一提的是,日軍鐵蹄雖未能踏入陜西、甘肅、青海等邊遠省份,但也曾秘派特務拍攝了大量的城鎮街景及民族宗教照片附在其兵要地志中。
重要作戰方向兵要地志中的攝影
我所見到的日軍參謀本部編印的中國各省兵要地志中,照片只是作為文字、圖表的補充手段。而1937年日軍參謀本部編印的紅色精裝硬皮《武漢周邊地區寫真兵要地志》中是以攝影照片為主,并輔以地圖,實際就是對以武漢為中心的廣大區域軍事通道的攝影調查。全書分江南、江北兩部分,共21幅要圖。
抗日戰爭滇西作戰史研究者余戈曾送我三幅日軍盜印中國測繪的1:5萬軍用地圖,其中有嘉魚縣這個長江邊的軍事重鎮的地形圈。我在昔日進攻武漢的日軍第6師團軍官甲斐典世的回憶錄《戰地》“中支篇”中曾看到有嘉魚一章,因而在翻閱《武漢周邊地區寫真兵要地志》時,目光本能地就落到了嘉魚的圖幅上。圖中由北起長江邊的嘉魚縣城、南到蒲圻的道路圖(包括道路兩側的重要地形),加上“由江上遠望嘉魚炮臺”、“正面歸龍口”等的大幅地形接片,以及水田邊的道路、石磁鎮的閘口、官橋、急造木橋等重要地物的照片構成。每張照片都在道路地形圖上用號碼標出相應位置,便于查找。
我曾在日本卷帙浩繁的畫冊《一億人的昭和史》中看到武漢會戰中,日軍第27師團攻占辛譚鋪以及師團長本間雅晴與參謀長原田義和等在辛譚鋪前線的照片,因而也特別關注“辛潭鋪-西坑塘”的圖幅。在這幅兵要地志圖中,在道路圖旁附有中國軍隊架設的木橋、田地中的道路狀態、河岸山邊路、村鎮附近小徑,巖石露出地,急造木橋等具有特點的地形地物照片。
江河兵要地志中的攝影
關于日軍的江河兵要地志,曾任日軍北支派遣軍總司令的岡村寧次在其日記中寫道:
“駐美大使館武官平田正判轉任波田支隊聯隊長,他把從美國帶來的一大本有關中國長江及其沿岸防御的圖冊提供給我,看過以后,對美國平時調查的周密和重要文獻整理、保密的精細感到驚訝。我們對文獻的整理、保密及便于查找的方法不夠重視,龐大的文件堆積如山,缺乏整理、修訂、索引,形成一堆廢紙。回顧過去,值得我們反省?!?/p>
當時日軍編纂的中國長江兵要地志是否確如岡村寧次說的是一堆“廢紙”?我曾看到昭和14年(1935年),即抗戰全面暴發的前兩年,日本海軍第三艦隊司令部編纂的中國長江兵要地志《揚子江案內全》。此書對中國長江兩岸重要地區的歷史、地理,包括當時的政治軍事情況均作了繪圖說明。
《揚子江案內全》是日本海軍第三艦隊參謀長沖野亦男在大正15年(即1926年)日軍對長江沿岸研究稿本的基礎上增補編纂的。此書正文之前還附有上海、南京、鎮江、安慶、武昌、宜昌、廬山等沿江重鎮的地理和文化景觀,以及沉船、淺灘等52幅照片。
戰史記載,1938年6~7月,日軍攻占安慶和江防要塞馬當后,迅速穿過彭澤、湖口、九江,沿長江一路直逼武漢。這本簡要的長江兵要地志對當年日本的陸、海軍作戰行動起到何種參考作用,這是我想知道的,但惜無記載。
從日軍兵要地志中的照片可管窺其軍事上的關注點。初讀日軍的兵要地志會產生當年日軍的情報偵察工作非常細致的印象。但從參謀業務角度看,日軍所謂“寫真兵要地志”其實存在嚴重的缺陷:一是地圖無比例尺,僅憑該圖難以準確判斷實際距離,二是橋梁僅有照片,但無長、寬、載重量的數據,因而對步兵以外的炮兵、裝甲車、輜重車的通行能力無法判斷……
后話
昔日侵華日軍的軍用相機大多被中國軍隊繳獲并使用。而用這些相機拍攝的兵要地志卻很少被我國軍隊繳獲,絕大多數在日本宣布投降后的第4天與日本軍旗一同燒毀了。遺留下來的日軍兵要地志和照片從軍事歷史角度來看彌足珍貴。翻閱這些往昔的軍事機密,我心難以平靜。因為中國人民經過艱苦卓絕的抗戰,最終戰勝了那些當年穿著錚亮的馬靴、從士官學校和陸軍大學走出來、為侵華作戰處心積慮的日本軍國主義者!
編輯/王曉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