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只手舉著酒杯,另一只手低調而有力地揮動著,說起身心贏弱的李伯安如何奔赴青藏高原,歷經艱辛,幾易其稿,堪稱是用自己的生命凝結成了20世紀中國人物畫的巔峰之作——《走出巴顏喀拉》時,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白皙的面龐頓時緋紅如花。無疑,這是一個大情大性的男人……
這個男人,就是近年來穿梭于建筑界、音樂界、文學界的著名作家劉元舉。上面的場景是我第一次見他時記憶的定格。后來得知,他也有著濃郁的西部情結,同樣癡迷于高遠的西藏,多次只身奔赴青藏高原,寫出震聾發聵的系列散文《求索黃河源》、《生命之源》、《黃河悲歌》等,他是第一個獨自闖蕩黃河源的作家,也是第一個發現狼并歌頌狼的作家。這些篇章有的被多種文字譯介到國外,有的被各種經典選本收入,有的進入中學生的教科書。
認識劉元舉之前,多次聽一位年過半百的老大姐提起他,言語中諸多與高人歡談宴飲的自豪感。
其實,對這個名字,我不完全陌生,上大學的時候,經常翻閱他主編的文學月刊《鴨綠江》,也零零星星地讀過他的一些作品,榮獲“第二屆《作家》獎”優秀獎的中篇小說《黑馬·白馬》;帶有唯美主義追求并彌散著淡淡感傷或憂郁情調的系列短篇小說《小城軼事》等等。當時就感覺這是一個富有才情的作家,但創作尚未達到獨樹一幟、令人矚目的地步。
也許是因為自己一直以文字為職業,所以對大多的編輯和作家,產生不了多少崇敬、仰慕和膜拜的情懷,當然也不會像“粉絲”追逐偶像的一舉一動那樣關注他的作品。
近兩年,常常在我所供職的報紙上看到他寫音樂界人物的隨筆,總有幾行文字打動我那浮躁而疲憊的心靈。
大約是去年底的某天傍晚。在深圳繁華的華強北商區一個不算繁華的酒樓,那位老大姐張羅多次未遂的聚會終于成功,我有幸見到了一直被周圍朋友和同事推崇的劉元舉。白皙得令女性艷羨的皮膚,纖秀得令女性忌妒的身材,清亮得令女性驚訝的眼睛,一望而知,是一個對人對己都要求頗高的人。
席間,他言語不多,除了和老大姐及其他熟人敘舊而外,大部分時間是以矜持而有分寸的笑容和笑聲婉拒別人的敬酒。一向不拘小節的我,對心思細密、作派講究的男性常常心存被轉身輕賤或背后嘲笑的怯意,因此未敢多言多語。除了寒暄之外,幾乎沒和他交談。
只是,聽他談到了讓我一直敬重而嘆惋的河南畫家李伯安。他那充滿激情的敘說極富感染性,對藝術的闊論于我心有戚戚焉。遺憾的是,席間的其他人對李伯安知之甚少,這個話題戛然而止……
這次見面之后,在幾個安靜的深夜里,我認真地讀了他的《黃河悲歌》、《西部生命》和《爸爸的心就這么高——鋼琴天才郎朗和他的父親》。驚喜地發現,他的文字穿越多個領域,學養豐厚,靈性飛濺,跌宕不羈的恣肆快意與其節制內斂的處世為人反差巨大,這使我對他充滿了好奇。
再次相聚,仍是初識時的熟人和朋友,拘束少了,話題多了。他說起自己特別喜歡聽大提琴演奏,大提琴那如同人的生命季節中已經屬于深濃秋季的音色,讓他每每感到靈魂的共鳴。“我平時喜歡聽的大提家有這么幾位,首推羅斯特洛波維齊演奏德沃夏克的OP104,還有麥斯基拉的雷斯畢基的《慢板與變奏》。老麥弓一走動,那張如同耶穌受難般的面孔瞬間有了破碎的悲傷。正是這種悲傷伴著他的弦顫讓我栽進了大提琴的深淵。還有杜普蕾彌留之際那種掙扎,掙扎中的兩手劇烈抽搐,如泣如訴的低沉的曲子是埃爾加的《e小調大提琴協奏曲》。那種悲情,那份哀傷,有著徹骨的寒意……”他獨特的詩意描述讓我這個不懂音樂的人對剛剛聽過的大提琴演奏也產生了深刻的滿足和向往。
此后,和一位癡迷于畫荷的畫家朋友一起去見他,那次的見面實在是一次美好的享受。聽他們談繪畫,感動于他對有一種超常的生命軌跡和張力的畫家那種自我沉潛的藝術世界的理解和肯定:聽他們談音樂,感動于他隨著德國柏林音樂學院著名教授和指揮家克里斯蒂安·愛華德充滿靈性的指揮棒律動的崇高與悲憫的情懷;聽他們談人生,感動于他開拓視野、激發靈感的浪跡天涯和自我放逐。他說:我用了幾十年的時間,在重復著一件事情:行走與停留。行走和停留都是為了人這一生,一定要有一個高于生命的目的和目標,如果沒有這個高于生命的目的和目標的牽引,成功的人生就不會屬于我們……
兩個知天命的優秀男性在精神世界里的對話,仿佛電光雷鳴。震醒了我兩三年來消沉在生活失敗里的頹喪、淡漠且充滿怨艾的心靈。
劉元舉客居在深圳的斗室——深圳交響樂團的樂揚楓景。清凈光潔的房間,沒有一件奢華的物品,然而,卻收藏著富饒的心靈和華貴的靈魂。他就在這間小屋里,創作了近四十萬字的長篇紀實《城市,大演奏廳》,和16余萬字的網絡小說《佛手燈》,還有數不勝數的散文、隨筆。
當晚,我一口氣在網上讀完了他的《佛手燈》。一個“真的比假的更假,假的卻比真的更真”的故事,彰顯了人情與人性,寫出了自然與必然,發人深醒。而他那與其年齡反差很大的時尚文字,他在虛實之間游走自如并從容交織出的荒誕、悲情的人生,讓我感到了他平和外表下對歲月消融和風華流逝的不甘與追趕,更感到了他對現代社會和世情倍感悲涼的深沉內心。
生活中,有些人,因了解而疏遠,有些人,因了解而敬重。于我,劉元舉屬于后者。
我敬重他在創作上的不媚俗。我更敬重他在人生上的不世俗。
這個時代和這個社會,大多人是以擁有的官位高不高、權力大不大、金錢多不多,來考量一個男人成功與否。這導致很多男人盡管己過知天命之年,卻還不由自主地為了保住官位、奪得權力、擴大財富而無休無止地“憤斗”著,心力交瘁。而劉元舉在不到五十歲的盛年,就摒棄了“前程”和“仕途”。選擇了自己從容而自在的人生。
擺脫了行政職務的他,自由地選擇自己想創作的題材和領域,脫離自己熟悉的城市和舒服的生活,到西部,到西歐,到東莞,到深圳……遠行,客居,樂此不疲。
在異鄉,孤獨的他,打球、聽音樂、攝影、燒陶瓷、寫作,無拘無束,自由自在,生命充滿活力,情感充滿新意,創作的靈感和詩意仿佛泉涌,源源不絕。他的住處狹小而精神寬廣無比,他的財富單薄而生命豐盈無限,他的權柄輕而思想高貴無上……
穿行于文學與藝術之間的詩性的劉元舉是個有魅力的人,他的人生是幸福的,他的生命是尊貴的。與他相識,是天賜明師;而一生與他為友,是生命的境界的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