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觀勝 陜西省作家協會文學院院長。曾發表小說多篇,出版小說集三部,曾多次獲獎。
盡管他在三十多歲,就當了地區水利局副局長,盡管他以后還當了行署辦公室副主任、市政府副秘書長,盡管他目前仍是市人大秘書長,幾十年來,我都叫他老耿。盡管他比我年輕好多歲,即便在他年輕的歲月里,我盡管叫他老耿。
老耿者,耿天安——一個面孔永遠年輕、你永遠看不見他垂頭喪氣時刻的人。他是一個領導干部,更是一個作家、評論家、書法家。
我們認識相當早,1985年秋天,在武功縣北莽山腳下的陜西水利學校,省水電廳在此辦文學座談會,我和全國大名鼎鼎的文藝評論家雷達、李星一同前往。我那時是《延河》小說組組長,是給大評論家陪樁的。后來一想不對火,他們為什么要叫小小的我呢?是否因為我是小說組長,把我弄來,到會作者的小說稿,便有出路了。
以后,證實了我的猜慮是對的。好多參加會的作者,拿稿子來找我,惟獨與我一見如故、相識恨晚的耿天安一次也沒有來,倒是我帶著編輯部張艷茜和王軍,去渭南找老耿。
此后,在中華民族圣母和她的兒子神農后稷之神圣土地上始建的友誼,穿過晴朗的日子和陰霾的日子,一直持續至今。
和老耿最奢侈的交往是我們幾個去渭南找他。在我的要求下,當時是地區水利局副局長的他,給我們幾個人派了一輛軍綠色的北京越野車,我和張艷茜王軍乘車沿黃河而北,參觀了著名的黃河大河灘移民區、引黃工程,乘船渡河到達對岸的山西……。這是一次愉快的遠游,使我們幾個長時間呆在辦公室的人,產生了有關黃河、民族、生活的幸福和不幸的諸多臆想。吃飯的時侯,我們幾個在前面吃,老耿派出陪我們出行的干事小李在后面開錢。離開渭南回西安時,老耿又請我們吃飯。結賬時,副局長老耿和小李爭搶著開錢,只聽小李說:“耿局長,來了客人,外出吃飯你個人給的錢,回來吃飯,你讓我掏一回錢……”
自此以后去渭南,我和老耿訂了君子協議:不擺席、吃小吃、不住高檔賓館、住政府招待所。這樣,渭南精美的各種小吃,我就吃遍了:老耿家鄉澄城著名的水盆羊肉,渭北名吃面辣子、豆腐泡饃、時辰包子……,這些名吃不僅帶著渭河南北原野的濃烈氣息,而且傳達了渭南人鋼鐵般的性格。
我們交往的主要形式,便是夜談,天文、地理、歷史、社會和文學,龐雜繁多。我詫異于作為一個行政干部的老耿,對中國文學的理解和審視,遠遠超過了我們作家和某些評論家。老耿早在一九八三年,因為《貝利球隊和怪鞋匠》獲得了陜西文藝“開拓”獎。他還寫了長篇小說《黃河灘》。這是一首以黃河移民兩兄弟的悲歡故事為主線,表現中國農民的生活重負與頑強生存能力的黃河贊美詩。他還寫了六七個短篇,發表散文和文學評論幾十萬字,散文《橋事》獲全國獎。他整理了十七、八萬字的陜北民歌。他寫過關于“新人類”小說的評論,被北大《新青年》網站《文學大講堂欄目》刊發。最使人吃驚的是,他寫了12萬字的文章《從微觀到宏觀詞條知識》。這是一本向中國讀者深入淺出詮釋阿爾伯特·愛因斯坦和史蒂芬·霍金精深理論的學術著作。
一九九八年三月十日在《西部文學報》上,我看到一篇《說王觀勝的小說》的文章,一看署名竟是老耿。他是在我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發表的。這篇文章和在天山腳下的著名文藝評論家韓子勇評論我小說的文章《畸零的男神》中的一句話,成了對我小說最高度的批評和贊美。老耿說:“……似乎不應拘泥某種固定的模式之中……”,韓子勇對我的《放馬天山》說“這是一個文明的孤本”。
幾十年后今天的中國文學現狀,應驗了老耿的話,我們倆作了長時間地討論。老耿的理由是:“一個成熟的作家,……只有不斷地否定自己,才能突破自我,達到一個更為廣闊和博大的創作境界。”我的理由是:一個民族成熟的讀者,應該給自己的作家留出充分的時間,讓他將自己的創作風格發展成熟,不能像企待商品的更新換代那樣,坐觀作家變來變去。如果海明威風格多變,也就沒有我們今天看到的海明威。同樣的道理,適合于李白、杜甫、馬爾克斯和所有成功的作家。
最后,我們跳出文藝創作本身,進入東方文化和漢文化及中西文化對比等比較寬廣的領域,才歸于一致。
聽司機們講,僅用公車一事,老耿便和別人有很大的不同。一次他和愛人張潔珍上校帶孩子去臨潼玩,便坐了輛去西安的順車,并叮囑司機,他幾點在高速路口等。中午十二點,司機便遠遠望見,老耿一家立在路邊。司機問:“耿秘書長,這么快就逛完啦?”老耿說:“逛了兵馬俑,華清池以后有機會再說。”司機問:“為啥!”老耿說:“你們忙,怕耽擱你的時間。”司機嘆道:“好我的耿秘書長哩,你當秘書長哩,沒車坐?”老耿說:“你知道,我管你們司機哩。公車不能私用,你也知道,這是我常給你們講的!”幾十年來,從當普通干部,一直到現在的秘書長,不管有車坐與否,老耿都是安步以當車不亦樂乎。
老耿謝絕社會上的一切有利可圖的兼任職務。
老耿愛人張潔珍,從四醫大畢業,先在四川自貢市部隊醫院,后調回渭南衛星測控中心518部隊醫院。這位黃河移民的女兒,由于醫術精湛、工作極端負責認真,沒要幾年,便被部隊授予上校軍階。她是個軍人,卻有一顆慈愛的母親心、一腔賢良的妻子情懷、一張美麗的時刻問候整個世界的臉龐和眼神。兒子耿樂,高大俊美,既聽話又知事,正在西安上大學。這是一個浸漫在幸福蜜液中的家庭。
這就是我的老耿和我們的老耿!
今年仲夏,我去渭南,老耿送我一幅他自己書寫的我的小說《放馬天山》的章節。秀麗飛逸的行書,全摘錄了作品中一匹至死白骨架像龍一般立在冰山中的馬。我將它掛在床頭,思量著也送一句美妙的話給老耿,請聽:
在光榮和至圣面前,無所畏懼,勇往直前!
責任編輯 劉羿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