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地平線(組詩)

山村教師

天地很小，校園很大——山丹丹長在崖

畔上

果樹苗期待著雨水，布谷鳥的歌聲聽得

多了

也會讓人動心。北地高原之上，他們

是一群忍辱負重的人，往返于山峁崾峴

之間

雪里來，雨里去，吃的是干糧成菜

住的是土屋窯洞，收入少、待遇低，整天

與少不更事的小孩子呆在一起，生活乏味

狂暴的北風使他們行色匆匆、表情嚴肅

他們走到哪里，哪里就有道路，古樸的

銅鐘

把他們集合在各自的崗位上，他們的情緒

和精神

遠非世間的言辭所能表達，他們

是改變了無數他人命運卻無法改變自己

命運的人

他們一個個身形單薄卻背影高大，走出

家門

是平凡的一天；走進家門，是又一個燈下

的夜晚

他們不聲不響地送走一批又一批學生，

送走

一圈又一圈不屬于自己的年輪，這使他們

感到欣慰的同時

也感到卑微，他們一直暗戀著書本

春天和綠色，他們越來越近視，白發和皺

紋

也在不知不覺中來臨，滿腹經綸卻腰身佝

僂

太陽下，他們仍有足夠的激情和溫柔，正

是

他們創造了這塊土地上的過去、現在和未

來

我的棗紅馬

該是發射閃電的時候了，你代表著

血液深處的騷動和不安，你終于從后現代

的荒原

奔騰而出，于是，整個世界都充滿風聲

把玻璃門敞開，把不銹鋼燒紅，勇士

并非生來注定，你開始跨越迷惘、沉思和

焦慮

叛逆或順從都成為可能，一曲輕松的

卡拉OK

會使你從長途跋涉中恢復激情，散兵線涌

過來

山的倒影涌過來，煩惱和空虛涌過來，然

而沖刺

是無聲的，你真切地完成了一次破天荒的

神話

一棵老棗樹

土塬的崖畔上，一棵棗樹在默默地守望

路人行色匆匆，放羊娃久經歷練后也遠走

他鄉

向疲憊的驢子致以綠色的問候，不理會

蛙鳴和犬吠，永遠保持謙卑的姿勢

腳下是長征的蟻群，頭頂是無可抱怨的天

命

所有的幸運只是頑強地活著，世事和花期

依然一年一度，即便是夜晚的狼嗥也帶著

鄉音

如果不甘當配角，那么就戴一頂鳥巢的桂

冠

除了信天游還有誰能在冬天喝幾聲倒彩?

此時此刻，果實已被北風劫掠一空，笛吶

聲中

幻想的鷹正鳥瞰著雪地，陽光沒有表情

草根深處，突然有人從背后叫我一聲“兄

弟”!

黃土地上的紅月亮

當月光遍灑高原，銀河貫穿夜空

我把黃土地的心扉打開給你看——

遠方的燈火和念想確實存在，世界其實

只是流浪者共享的搖籃，農舍、村鎮、城

池

獻出各自的純樸，三千年不變

我的戀人日子過得不錯，拿幾朵山丹花

開一個寂寞的玩笑，北斗星下莊稼人舉行

盛大的儀式，他們的紀念與犧牲和我

密切相關，由于信仰和偏愛的緣故，我

堅守自己的莊園，并趕攏失散的羊群，然

后

虛構新的海拔高度，從一陣強勁的風中

見識苦難的歷史、忍耐的植物和飛揚的鷹

陽坡上

天空總是理想的藍色，陽光在我心中

陽坡上，有樹木，有牛羊，有

我的果實和空白，我的種子和意義

荒原一動不動，牧羊人在斗笠之下沉思

這是一段散漫的時光：我站著，揮一揮手

風就去了遠方；我躺下來，打個呼嚕

莊稼就一陣瘋長，我每一次回頭

村莊都在改變著模樣，喝酒的人彼此

成為兄弟，我也因此有了約會的理由和借

口

雖然陽坡并不代表什么

但卻始終像影子一樣伴我成長

到車站為上師范的學生送行

一條大道通往理想的城市，遠行者興高采

烈

一封封《入學通知書》帶來喜訊，田野同時

傳來收獲的消息：他們將離開校園和故鄉

他們還是一群初出茅廬的少年，卻肩負著

神圣的使命

我與他們一路說說笑笑向車站走去，鳥兒

和路人

為之注目，清晨的云霞增加了離別的氛圍

他們的前途一定充滿陽光，充滿夢想與輝

煌

父母的期盼，師友的希望，新播種的麥苗

已經泛綠，蜜蜂和彩蝶在蕎花間飛舞，我

突然

感到自己已不再年輕，而我的學生會在未

來的征程上

接替我，車站上人來車往，我與他們

一一話別，山上的霜葉揚起鮮紅的手帕

秋天，我惦記著

惦記著馬車運走秋禾會使冬天變得空曠

惦記著西北風從土塬刮過捎來故鄉的音信

惦記著村頭山一樣的肥堆和肥堆一樣的山

惦記著一條河在黑夜找不到聽眾和知音

惦記著通往祖墳的小路被荊棘覆蓋

惦記著那幾孔窯洞要為誰保留真實的貧困

惦記著村學的鐘聲和紅領巾放學的路隊

惦記著楊樹林柳樹林還有棗樹林中的兒歌

惦記著田埂邊松軟的泥土和堅硬的石頭

惦記著哪些果實和星星將發出真正的光芒

惦記著母親的炊煙嗆住方言和孩子的喉嚨

惦記著兄弟以怎樣的心情去迎接最后一場

秋雨

惦記著老鷹為躲避沙塵暴而越飛越高

惦記著大白兔的晚餐是否有它愛吃的胡蘿

卜

惦記著羊群在民歌里放牧還沒有回家

惦記著牛欄豬圈里的動靜和每一顆雞蛋的

命運

惦記著鳥巢的分量，還有糧囤的全部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