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實與虛構(組詩)

孫啟泉，曾在《詩刊》《星星》《詩歌月刊》《詩選刊》《綠風》《青年文學》等刊物發表大量詩歌、散文作品。有詩入選《2005中國最佳詩歌》《新詩網絡年選(2001—2005)》《安徽現代詩選》等選本。

孫啟泉是一個“即景”式的詩人，他往往通過一個意象、一個細節、一個場景來生發他的詩思，篇幅短小、句子簡單，似乎顯得有點輕淺。但是，透過這些表象，你無疑能夠從中感受到一種動人的力量。這種力量就在于，他能夠超越這些具體、當下的“景”，把詩思引向對生命的感悟和對美的依依眷戀。世界與生命無限豐富的美，在不斷閃現和消逝；而啟泉用自己的筆，在竭力把它們挽回。

——劉康凱

致一棵開花的樹

你開花了 葉子暗下去

像退隱

花在幽暗的水面上如冒出的浪

星光在黑夜里漏下

像雨點

閃亮

最終凋零黑下去

現在在枝頭上 它們像霧

被風吹散開的 有層淡淡的白煙

略有濕氣但奇香

在我們翕動的鼻息里

有醉人的微甜 擺動磁場

我們如金屬

心靈在風中盛開

我的姓氏正借他們的嘴被反復傳頌

有人喊我孫老

有人喊我老孫

有人喊我小孫

我家族的姓

壓在不同的舌根下

被撫摸

喊我孫老的是我的學生

這使我想到秋雨之后

身上衣服的單簿

往后有著無盡綿延的蒼涼

喊我老孫的是我的同輩

同事、戰友或同學

他們的喊聲總是從后面

把我往前推了一步

在夏天的后面

在秋天的前面

一個中年人的穩健

正行走在四平八穩的路上

喊我小孫的是我的長輩

他們在步入晚年的路上

總想起我蹣跚學步的樣子

仿佛我在春風吹落草葉上露珠的某個早晨

咿咿呀呀地向他們走來

我家譜中打開的姓氏

被他們的手一頁頁翻開

并借助她和他們的嘴

被不斷地頌揚和傳播

像風一陣陣吹過此起彼伏的花叢

波浪一般拍打著遠山和壓低的天空

火車來了

有一股氣流

有一陣暖風

吹彎了軌道兩邊疲憊的草

不，是那些草知道火車來了

像是先匍匐下去

仿佛要躲過即將到來的那片云

那條與軌道平行的河流

是一陣陰影飄過水面

突然抽搐起來

是一只忙碌的手

在不安地伸展著起皺的綢緞

鐵軌兩邊的碎石子

突然地咳嗽起來

像天邊傳來隱隱的雷

那些山岡上覓食的雞

草坡上低頭的羊

它們都仰起頭望著遠方

焦灼不安充滿期待

和那個在站臺上走來走去的人

一列火車開過來了

就像迅疾合攏的拉鏈

七棵樹

是七棵樹 不是六棵 也不是八棵

我們站在它們的中間

如果你從左邊或者從右邊數 都一樣

只是我們都習慣從左往右

幼兒和小學生都會

只是無數次我們依賴習慣

從不疲勞

趁夕陽疲憊之際

我們在這七棵樹之間走來走去

仿佛兩只嘰嘰喳喳的鳥

仿佛繞過來繞過去的風

我們有時也將你和我一起加進去

這樣就是九棵

有時你將一棵樹命名是你

另一棵命名是我

我們就朝那些樹喊出各自的名字

仿佛那些樹真的能在我們的聲音中

走動起來奔跑起來

從此虛無而去

但那七棵樹還是七棵

它們不可能是五棵或者九棵

只是剛才走到那兒 因為沒有了你

我感到那里冷寂了許多

仿佛周圍明亮的事物一下子灰暗了下來

風在路上晃來晃去

它首先晃彎了一棵樹

再將路旁的一朵小花

壓倒

菜葉上的露珠

在無形的弧線中破碎

那些沒來得及飛走的鳥

羽毛凌亂

連同它們的呼喚

也在沙啞中走失

涼臺上

裙子在起舞

像個長發細腰女子

一只紅色塑料袋順著玻璃

一路攀升

風在路上晃來晃去

如果遇到墻角

就急速轉彎

留下一個背影

一只抓不住的尾巴

遠去

遠方的天空被壓低

黑黑的云

蓄滿雨水

此刻 只要誰大喊一聲

它就會順勢下來

亮起晶瑩的翅

那一年雪下得很大

那一年雪下得很大

我暗中喜歡上一個女孩

整個上午我都在雪中跑來跑去

一會兒從樓下跑到樓上

一會兒跑遍校園的每一條水泥路

我甚至想跑到學校的后山

爬到山峰上朝下面所有的人喊

到了晚上，我跑到辦公室

僅僅只為了拔通她的電話

我說：“雪下得真大啊，好美!”

“是啊，好大的雪，真美!”

就為了她的這一句話

我度過了一個嚴寒、美好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