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陸氏(李秀英的婆婆)(白):
媳婦大娘,我格心肝寶貝呀!
(唱):
叫聲媳婦我格肉,
心肝肉啊呀寶貝肉。
阿林是我手心肉,
媳婦大娘儂是我格手背肉。
手心手背都是肉,
老太婆舍勿得那兩塊肉。
媳婦儂心寬寬來氣和和,
賢德媳婦來聽婆婆。
阿林以前虧待儂,
難為伊今朝陪罪來認錯。
儂看伊,跪到西呀跪到東,
膝蓋頭跪得紅火火,
媳婦儂三番勿理伊,
伊狀元勿做要去和尚做。
格種叫作現世報,
儂賢良媳婦就有好結果。
只從婆婆接鳳冠,
誥命夫人由儂做。
(秀英仍不接鳳冠,但對婆婆的愛護表示感謝,并愿仍留在婆婆身邊的唱詞從略)
婆接唱:
媳婦儂是賢良方正第一個,
福也大量也大。
千錯萬錯是阿林錯。
我婆婆對儂總勿錯。
媳婦若今朝夫妻和,
我一家團圓樂呵呵。
媳婦若不肯夫妻和,
我這份人家要嘸結果。
左鄰右舍要談論,
害得我婆婆人難做,
阿林是尋死覓活要見閻羅,
王家后代要斷香火。
豈不是一場歡喜一場空,
我養什么兒子還做什么婆。
媳婦啊儂賣個人情給婆婆,
收下鳳冠夫妻和。
這是越劇《碧玉簪·送鳳冠》一折中老旦的唱段。越劇以小生、花旦為主角,因此流行的唱段中多以生、旦為主,這段唱是老旦所唱,但卻膾炙人口,廣泛流傳,往往臺上演員一唱,臺下輕聲相和,為什么戲里一個配角的一段唱如此為觀眾津津樂道,值得探討一下。
《碧玉簪》的故事是,吏部尚書李廷甫,有女秀英,許婚于同鄉秀才王玉林。秀英表兄顧文友,因向表妹求親未成,懷恨在心。在秀英成婚之日,他勾結媒婆偷取秀英玉簪,并假造情書,暗放新房之中。玉林拾書中計,疑秀英不貞,不置一詞,對秀英百般冷落羞辱,以致秀英憂憤成疾。后來真相大白,玉林考取狀元,向秀英送來鳳冠霞帔,但秀英拒不接收,經婆婆勸解并使玉林賠禮道歉,才夫妻和好。這段唱就是婆婆勸秀英接受鳳冠時所唱。
越劇進入城市又經新文藝工作者參予,唱詞大多清新典雅,而這段唱卻是土氣十足,非常通俗,完全是浙江農村老婦的口氣。在她以前,雖說秀英的父母都勸說過秀英,但講的都是大道理。而婆婆的勸說則純粹以情動之,因為秀英受丈夫冷遇時,婆婆對她倍加呵護。正是婆婆的‘手心手背都是肉’這一句在農村看來是再通俗不過的一句話,顯示出她對兒子和媳婦是同等看待的,令秀英回想起以往婆婆對自己的愛護,認識到婆婆并沒有站在兒子一邊來欺壓自己,反倒是痛斥兒子的過錯,雖說也心疼兒子到處去跪求的痛苦,但還是看重媳婦的,認為如果媳婦不原諒兒子,家就不成家,她這個婆婆也做不成了。同時這段話的另一層含意也蘊含著夫妻關系也如同手心手背不可分離。因此婆婆希望媳婦看在婆婆的份上,接受鳳冠,這里用詞是‘媳婦啊,儂賣個人情給婆婆’。這里不用看在‘我的面子上’這種普遍語詞,而用‘賣個人情’這樣非常鮮活的俚語,尤其讓聽者倍感親切。而且通篇勸說是從自我出發,‘從此王家斷香火’這一句點出了那個時代家庭最為不幸的災難,而這種災難只有媳婦才能化解,只有媳婦才能挽救,這就需要秀英為婆婆著想,其實也是要求媳婦為此考慮后果。這是一種十分高明的勸解語言,好似接受鳳冠‘不是你有什么好處,而是為了我的利益’一樣,說明這是讓被勸者接受勸解的一個最好的臺階,即使今天在鄉村中仍能聽到這類勸解方式。我猜想,這一具有如此濃郁鄉土氣息的唱段有可能是原來傳統劇目中保留下來的,是民間藝人自己創作的唱段。我們總是強調戲劇要從人物出發,但有些劇本為追求所謂高雅,明明寫的是目不識丁的丫環仆婦,卻唱出文詞深奧的詞句。且說這位婆婆,雖貴為大官太太,但生在鄉間,仍保持著農村婦女的習性,慈祥又通情達理。因此,這段唱詞全段沒有一句典雅的文詞,卻由一篇清新的名曲塑造了一個活生生的好婆婆。
當然,一段唱詞能廣為流傳,除了唱詞的通俗易懂之外,演員是重要的傳播者,只有唱得動人、悅耳,才能引起聽者的共鳴。這段唱的主要演唱者是著名越劇老旦演員周寶奎,她唱時特別強調土音,避開了己經舞臺上定格的越劇普通語音,帶有濃厚的喜劇色彩。如‘兩塊肉’、‘氣和和’、‘紅火火’、‘量也大’的尾音,‘嘸結果’的‘嘸’字都加重了土音,使人聽得既親切又新鮮,大大地加強了這段唱詞的劇場效果。同時也說明了帶有鄉土氣息的語詞、語音在地方戲曲中要注意保留才會使自己的戲曲更具地方特色,有‘味道’。記得,有個別編導曾把末句改為‘琴瑟和’以示文雅,其實是破壞了整個唱段‘鄉音俚語’的泥土氣息。
1959年,毛澤東主席在湖北聽當地民歌手蔣桂英唱民歌《小女婿》,對其中“一的嘎”一詞饒有興趣。他說,如果把它翻成北方話“小不點兒”或者普通話“一點點”就沒有了荊楚特色,而荊楚特色正是鄉土氣息。因此,有人說過,地方戲曲如果全向普通話靠攏,那還要地方戲做什么?這很令人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