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炭屑
農舍的石墻不擋風,一夜的嚴寒,將棉被吹透,土炕也變得涼如板凳,被角若是欠開一道縫,就會有冷風吹進來,冷嗖嗖的。天放亮了,我把被子裹得嚴嚴的,可也抵擋不住寒意,越是冷越懶得起來。忽然,有一股暖烘烘的熱流撲面而來,睜開眼睛一看,是母親端著一盆紅堂堂的炭火進來了。“快起來吧,媽把棉褲棉襖烤熱了,快穿上。”母親說這話時,臉上漾滿了很滿足的笑。這是童年的事。
那個年代,早晨能有一盆炭火取暖是一件很奢侈的事了。當時,正值“文革”時期,公社干部用炭火取暖都算是追求資產階級意識,貪圖個人享樂,當官做老爺,要遭到革命群眾的批評。我家的木炭來得很不容易,那是我與姐姐爬山越嶺奮斗的結果。
我的家居住在冀東北地區的一個海拔千米以上的東大天梁的山腳下,與著名的祖山森林公園遙相呼應,在我童年時代,因東大天梁遠離村莊,與外縣搭界,尚屬兩縣放松管轄地帶,山上人跡罕至,一個人合抱不過來的大樹隨處可見,有濃厚的林莽氣勢。有這樣得天獨厚的資源,我們生產隊每年到秋后都挑選一些棒勞動力進山燒木炭,稱做副業隊。木炭作為生產隊的主要副業,計入生產隊的收入。到年底決算,我們生產隊的勞日值在全大隊是首屈一指的。
生產隊燒了木炭就得賣,不賣就換不來錢。賣炭就會有炭馱子從山上走來,于是就有炭屑從馱子上滑下來,于是就有在大人們指引下的我們這些拾木炭的孩子。一到星期天我們就挎著荊條編的籃子順著炭馱子走過的彎彎曲曲的山路,去追逐那遺落下的炭屑,一直追到高入云端的山頂。越是山路崎嶇、溝溝坎坎的地方,馱子就搖晃得越厲害。滑落下來的炭屑就多一些。發現木炭,我們這些孩子也不懂得尊讓,一窩蜂似的去搶,兩個人若是同時拿到一根炭屑,互不相讓,要是長一點的,就得一人一半,如野狼爭食。
挎著一籃“黑黑”的收獲回到家里,博得媽媽一臉的笑容和夸獎,媽說:“今天你拾的炭留著,過年時用它燉紅燒內吃。”于是,我的面前仿佛就有一砂鍋香得流油的紅燒內在等著我,也就有了一種強烈的渴望。
寒風刺骨的隆冬,家里備有木炭,心里就會儲藏一股不熄的火焰。每當寒冷的早晨,媽媽把用紅紅的炭火烤暖的棉襖棉褲為我穿在身上。更是有一種說不出的溫情。
那時,我常望著紅紅的炭火發呆,就是琢磨不出為什么不同顏色的木頭,經過炭窯一燒,不論是稀有木料還是極普通的木料,就變成了同窯一色呢?黑黑的木炭再經過火再次燃燒,通體彤紅,而且熱量更足。由此,我想是不是優秀的人才也是這樣,由成長到鍛燒打磨,才能迸發出更強烈的光和熱呢?
打平伙
每到中秋季節,我就想起小時候生產隊打平伙吃全羊,秋季是各種飼草長成的時候。草籽兒也成熟了,羊吃了上膘快,而且羊肉沒有青草味,于是中秋節前后正是吃羊的最佳時節。
那個年代因生活水平低下,人們一年當中難得吃上幾回肉,也就非常盼望生產隊打平伙吃上一頓羊肉。打平伙就是相當于現在的個人集資搞歡宴。因為那時各級的帳目特別嚴格,生產隊也不列外,生產隊的財產筆筆有蹤。生產隊養的羊更是生產隊的主要財產。我的家鄉是個深山區,山場廣闊,水草豐美,適于牲畜的放養,于是養羊成了我們村的傳統。在我記事的時候,我們生產隊就養了三撥羊,達三百來只,當時養羊的目的很明確,一是為了積糞肥,二是向上級交任務賣錢,增加社員的工分勞日值。有這么多羊,就不能讓社員只看到山羊跑,吃不到山羊肉吧?不知從哪任隊長開了先河,留下了每年中秋前后集體打平伙吃羊的側兒。
打平伙,就是大家攤錢,也就是現在的M制,湊足羊的成本,然后均攤吃羊肉,既沒減少生產隊的正常收入,又解了大家的饞嘴,就是上邊查賬也說不出什么來。打平伙這天小村相當熱鬧,大人孩子們都特別的高興,就像是過節一樣。早晨生產隊長找幾個會殺羊的壯漢,在趕羊出圈的時候等在圈門口,專揀百十斤重的大羯羊抓。拉到河邊去宰殺,一次就是三五只。這天孩子們格外的興奮,圍在屠宰場地瞧熱鬧,轟都轟不走。
殺羊和做羊肉是很費時間的,將羊殺死后,剝皮、剮肉、倒腸、翻肚、燎羊頭羊蹄兒,拾掇完就得大半天時間。然后把這些搬到事先約好的寬敞人家去做。打平伙只管肉不管飯,飯得各自從家做好,等到全羊開席的時候,各家都帶著自家做的小米干飯和碗盆等吃飯的家什,聚向做羊這家。人相對少時,就盛上肉大家一塊吃,如果人多,就像食堂打飯一樣,由掌勺人給分,然后自己找地方吃。打平伙有個不成文的規矩,誰也不準住家帶。
在我的記憶中,我家鄉打平伙吃全羊最地道,就是現在大飯店的高級廚師也不一定有那樣的水平。有燉得稀爛、熬出粘汁的紅燜羊肉、燉羊骨、炒羊肚、熘羊肝、紅燒羊頭羊蹄、蒸羊血、燴羊雜湯等。色、香、味俱佳。吃飽喝足后就在一起天南海北地談古論今扯家常,村里人的情誼馬上就拉近了。
只可惜,母親只帶我享用過兩次這樣的口福,而后“文革”就轟轟烈烈起來。我們生產隊打平伙吃全羊的傳統也就煙消云散了。現工作在縣城,有時下基層或朋友聚會,也能吃到全羊宴,可怎么也吃不出孩童時生產隊打平伙的味道和感覺來。
掏鳥兒
前幾日回到農村老家,看到喜鵲的窩兒搭在很低的樹杈上,可以說很容易就能掏下來,就問鄉親們:“喜鵲窩搭得那么低,孩子們不禍害嗎?”
老鄉們回答說:“現在的孩子們不掏鳥,對玩小鳥玩鳥蛋一點都不感興趣。與過去的孩子不一樣了。”
現在的孩子為什么對掏鳥失去興趣了呢?我陷入了沉思。與我童年時癡迷于掏鳥形成了強烈的反差。我小時候的時代可以說是瘋狂的掏鳥,這也不僅是我,男孩子幾乎都是這樣,如果看到鳥嘴里銜著蟲子、羽毛等就盯住不放,看著鳥兒進入哪個樹洞或墻窟窿,不追到鳥巢誓不罷休!如果是精明的鳥發現有人盯梢,就扔掉口中物,遠走高飛了,每遇到這樣的現象,心里就非常地懊惱。
若是哪個鳥窩被我們發現,那這窩鳥就要大難臨頭了,想盡辦法也要弄下來,不惜用毀滅性的手段。就是鳥窩懸在很高很細的樹梢上,也在劫難逃,我會帶上斧頭爬到樹干上,把有鳥窩的樹杈給砍下來,樹杈砍斷了,落下來了,鳥窩也下來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如果是鳥蛋,就會有一灘蛋清蛋黃流在地上,如果是小鳥那就更糟,還未長毛的小鳥定會是肚破腸流,慘不忍睹。若是見到鳥從哪個樹洞飛出,也不放過,遇到樹洞小,小手伸不進去時,就拿來斧頭成半天地砍,長時間的砍樹聲,經常引來隊長的光顧,隊長以為是誰在偷樹,隊長問:“干什么呢?”
“掏鳥兒。”我手也不停眼也不抬,那時天王老子都不知道害怕。隊長見是個孩子,一天也砍不進多深去,對樹木也沒有多大的傷害,也就不管了。費了大半天的勁,樹洞砍大了,小手腕也累酸了,可是掏出來的不是一點草,就是一些馬尾類的絨毛,原來鳥窩還沒有做完。
每次掏到鳥蛋或小鳥就非常高興,看著像珍珠一樣的鳥蛋,就愛不釋手,還用棉花裹起來,渴望孵出小鳥來。一天要看好幾次,直到鳥蛋捂臭才肯扔掉,若是小鳥,就放到一個小籃子里,到山坡上提螞蚱之類的蟲子喂小鳥,小鳥若不肯吃,就掰開小嫩口生往里塞,這哪是喂,簡直就是摧殘生靈,小鳥的媽媽在附近泣血般地叫喚,生離死別一樣的在上面飛來飛去。
每當回憶起這樁往事,心里就蒙生一種負疚感,無知的童年卻涂炭了那么多的小生靈!但現在令我欣慰的是,孩子們不再迷戀掏鳥了。我分析了孩子們不掏鳥原因,大體是現在孩子們的玩具多的是,什么電子狗、電子貓的,遙控汽車、各式各樣的槍。要什么有什么,誰還對鳥感興趣,就像現在的貓,有肉有火腿腸吃,還提什么老鼠?再是也許在小學的課堂上老師們對生態環境保護教育得好。無論說什么,孩子們不禍害鳥了,對自然生態環境是善莫大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