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指算來,我在這座美麗的邊陲小城已經整整生活了十八年。十八年是一個什么樣的概念?如果說青春是一朵花,那我親眼目睹了它的綻放和凋謝,以及凋謝中伴隨的無奈、憤懣、悲涼;如果說人生是一條船,那么我親眼目睹了它的顛簸和寧靜,以及寧靜中暗藏的激流、風暴、危機。十八年的親密接觸,我的身心和這方水土融為了一體,像一棵草,在它的懷里平靜地活著、淡淡地綠著。這座美麗的邊陲小城就是我的故鄉,國家級歷史文化名城——建水!
我熟悉小城的每一段歷史、每一種風俗、每一處建筑、每一片風景,即使閉著眼睛也能回到自己的蝸居,把一切傷感擋在門外。然而,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在霓虹閃爍的酒樓里,在機聲轟鳴的操作室,我總是感到孤單和寂寞。像浮萍,無根,飄著;像影子,沒魂,蕩著。似乎有一個親切的聲音在深情地呼喚:“回來吧,孩子,這里才是你心靈的港灣。”捫心自問,難道真的還有一個故鄉在遙遠的地方期待著我重返家園嗎?那它究竟在哪里呢?
“不要問我從哪里來,我的故鄉在遠方……”每當心中響起《橄欖樹》那優美的旋律,靈魂深處那個虛無縹緲的故鄉就會漸漸清晰起來。或許,它就在雪域高原,天蒼蒼,野茫茫,牧羊姑娘的鞭梢一揚,白云般的歌聲飄過記憶的幽谷;或許,它就在東海之濱,海風輕輕地吹,海浪輕輕地搖,夢里的親人頭枕著波濤;或許它就是一面明鏡般的湖泊,散落在江南水鄉,采蓮的小妹槳櫓輕搖,歌聲悠悠,吱溜一聲蕩起無盡的思念;或許,它就是彩云深處一間梯田環繞的麿菇房,湛藍的天宇下,滿臉滄桑的母親揮動炊煙的手臂,喚著我的乳名眺望遠方,那慈祥的聲音溫暖著我的童年,溫暖著我的一生……
多少個不眠之夜,我靜臥星月,孤獨地回到故鄉,敞開心扉接納屬于故鄉的一切:紫燕呢喃的屋檐,鷹擊長空的天幕,梯田縱橫的山坡,白露為霜的清晨,歸鴉振翅的傍晚……在我眼中,一間古樸的草房就是一個仁慈的長者;在我的筆下,一條清澈的小河就是一個可愛的少女;在我的詩里,一堆明麗的篝火就是一份熱烈的愛情……
“只要你描寫了村莊,你就描寫了世界。”所以,“詩人的天職是返鄉”。但詩人的故鄉除了遙遠還是遙遠,除了縹緲還是縹緲,詩人的返鄉之路何其艱難。我為什么要踏上這樣一條沒有終點的坎途?也許,每個人都有兩個故鄉,一個是肉身居住的塵世,我們習慣性地稱它為——家!另一個是靈魂棲居的凈土。在這個伸手就可以撈錢的時代,很多人用權力和財富,將塵世里的家營造得香艷、溫馨、浪漫,而對那片心靈的凈土棄之不顧,任憑它慘白、荒蕪,直至煙滅。恰恰相反,我用語言砌墻,用意象鋪頂,一間詩意的小屋住著我對故鄉的濃情厚誼。我不懂博爾赫斯、金斯伯格,不會用思想代替想象,用敘事代替抒情,用雞零狗碎批量生產“轉基因詩歌”。我對我們偉大的母語懷著深深的敬畏——
“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片土地愛得深沉”
大師的聲音猶如暮鼓晨鐘,詩人們,守土有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