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冠山

雞冠山在我們村后不遠處，站在村口不用費勁便能望得見。雞冠山出名出在山頂上的石頭上，那些矗立的紅石頭擺布得很有特點，看去就恰似紅艷欲滴的雞冠。山由此得名。至于人們為什么又稱它桌山，我就不知道其中的緣由了。古人云:“山不在高，有仙則名。”雞冠山斷然無仙可尋，確切地說連點與仙氣能沾上邊的景觀都沒有。但就是這樣一座百八十米高的小山，在我老家那塊地兒上倒是小有名氣的。

雞冠山有著美麗的傳說，村里人賦予它無限的想象。小時候，我多次聽大人講過關于雞冠山的故事。老早老早以前，一個老漢每天晚上都聽見山上有“嘰嘰嘰”的雞叫聲，可一到白天卻怎么也看不見有雞出現。老漢感到非常奇怪。一個有月光的晚上，他順著雞叫的聲音摸索著尋去，在一個從來沒有發現的山洞前發現一群黃燦燦的公雞在歡快地尋找食物，時間不長又一個一個進了山洞，連續幾次都是這樣。老漢沒去驚動它們，經常把節省下來的口糧撒在洞前供雞食用。天長日久，老漢跟雞成了朋友，才發現山洞里全是些耀眼的金子。于是，老漢成了山洞的主人，過上了幸福的日子。老漢老了，臨死前把一把金鑰匙傳了下來，不知過了多少年傳到了我們村一李姓人家的手里，埋在他家的糞坑底下。

我曾天真地問大人:“怎么不趕緊到山洞了搬金子呀?”大人說鑰匙被一個貪心的人偷去了，結果山洞沒找到，他的眼也瞎了。大了，我知道那是大人編的“瞎話”，可雞冠山下有金子依然是人們樂此不疲的話題。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初期，村里真的來了一群拿著標桿的男男女女，我家的老屋里也住著幾個。他們整天在雞冠山上忙碌著，挖回些形狀不一的石頭。大概幾個月后，那些人撤走了，說雞冠山下沒有金子。至今，他們尋金留下的痕跡還在。村里人大失所望，喃喃自語:“怎么會這樣呢?老輩子就說有啊。”

鳳凰不落無寶地，金雞落腳的地方想必也錯不了。于是，雞冠山在人們心目中的位置很重要，雞冠山下的黑土地便成了先人的最終去處，按南方來的風水先生的話說雞冠山是我們村唯一的一塊寶地。農村人在墓地的選擇上是相當講究的，都想為逝去的先人在雞冠山下尋找個好去處。聽父親說我的祖先們都埋在這里，到了我曾祖父那代還為墓地跟另一家動過官司。因為祖墳位置好，我家一直人丁興旺。當然這是迷信的說法。我沒見過祖先們的墳墓，據說都在上個世紀六十年代末平掉了。我依稀記得雞冠山下雜七豎八地扔著些石碑和些陰森森地似乎還在滲著血水的棺材板子，耕地的人們偶爾能翻出些白骨和猙獰的骷髏頭，從碑上記載的時間看這里作為墓地年代已經相當久遠了。從我記事起，墓地已經挪到了雞冠山的前坡上，但每年大年三十的那天傍晚，我們都會到山下的地里燒香、焚紙、磕頭，臨末再喊上幾句:“先人，回家過年啦!”

爺爺的墳墓也在雞冠山的坡上。感覺到自己將不久于人世的爺爺讓叔叔用車子推著，繞著雞冠山前前后后轉了幾圈，老淚縱橫。操勞一生的他對雞冠山下的黑土地有著太多的留戀，酸甜苦辣，人生悲歡，他曾多次靜靜地向雞冠山訴說，他注定要與雞冠山為伴。爺爺選好了自己的墓地，那是個依山傍水的地方，后面是雞冠山前面是清水碧透的水庫，爺爺已在那里住了十五年。為此，我每年會到雞冠山上去兩次，一次是清明節，再一次就是過年。

記憶里的雞冠山是青翠的，茂密的松樹，遍地的野花。野兔在林間穿梭，蜜蜂、蝴蝶在花上翩飛，小鳥在枝頭跳舞，蟈蟈在荊棘叢中吟唱，一幅誘人的田園風光。雨后的雞冠山更是我們的好去處，挎著籃子，不怕雨水打濕衣褲，三五成群地在樹下和草叢里采蘑菇。那種名曰“松傘”的蘑菇是我們眼里的尤物，回家摻上韭菜一炒味道特鮮;還有石皮下狀似木耳的“地刮皮”，洗凈做成湯，喝起面條來特帶勁。去年我在一家“農家院”飯館里吃過這兩種東西，味似沒以前鮮美，可仍勾起我對雞冠山無盡的回憶。

難忘的童年，難忘的雞冠山。那年月，抓土鱉捉蝎子是我們的樂事，忙活一天怎么也能換回塊八毛的零錢。但這大山小山上都有的“精靈”，雞冠山上獨獨沒有，翻遍山上大大小小的石塊愣是不見它們的蹤影。大人說:“別費勁了，雞冠山的蝎子和土鱉都讓金雞吃光了。”每次上山，“雞冠”自然是非去不可的地方，站在上面仿佛聽到金雞在報曉，憋足氣狠狠地吆喝上幾聲，比試著彼此的嗓門。有好事者有時候也來個“撒尿”比賽，一字排開，弧形的“尿線”向山下落去，撒得最遠的便是冠軍，然后是陣大呼小叫的吶喊。

“又一次聽到哪個傳說/南邊一座山/北邊一座山/公雞、母雞/憤怒的雞冠漲得血紅”這是青年詩人董福壽的詩，土生土長的他寫了一個關于雞冠山的故事。詩人的句子很美，尤其那句“憤怒的雞冠漲得血紅”讓我浮想聯翩。山上的“雞冠”還在，肢體卻已是斑駁淋漓了。上墳燒紙引發的山火幾乎燒光了所有的樹木，林子里的鳥驚恐地飛往遠處，野兔等原本就不多的小動物亡命般逃竄。山裸露著黑黑的脊梁，燒焦的樹樁在低聲地哭泣。現在的雞冠山上留下的只有那些大小不一的墳頭和高低不同的石碑了，雄雞憤怒，不知道地下的先人是否會感到凄涼。

日月滄桑，歲月流逝，雞冠山似乎淡出了人們的視線，但它仍然有它熱鬧的時候。大年三十，夜幕降臨，祭祖的人們三五成群地走上雞冠山。大鞭小鞭、炮仗二踢腳，響聲陣陣，煙霧繚繞，紙屑飛揚，紙灰悠悠地升到半空。你放一塊，我放兩塊，你放一百頭的，我放五百頭的。更有甚者干脆引爆了雷管，巨大的響聲震得人頭皮發麻。這是敬神祭祖呢，還是斗勢比富，我說不準。

我害怕雄雞有一天真的會發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