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棵樹一直在我的夢境生長,并且日漸茂盛。自小我就喜歡在這棵樹上攀爬,現在我再見到它,它已經和我一樣開花、結果了。但讓我一直困惑的,是我并不知道它開的是什么樣的花,結的是什么樣的果。我至今仍不知道它是一棵什么樣的樹。
我一生都在流浪,都在尋找一棵樹,一棵我并不知道的樹。多年前我就出發了,我找遍了夢境之中所有的地方,也沒找到它棲居在哪里;而多年以后,我又找遍了夢境之外的角角落落,仍舊不見它的一抹蹤影。走遠一點,再走遠一點,我告訴自己,一定有一棵在我夢中生長的樹,在我精誠所至的腳步里。
我在白天看見很多樹,但都不是我要找的那棵。這些樹一棵一棵獨自地長著,從來沒有感到孤獨和失望。盡管它們不能走動,不能去流浪去彌補一個人的夢境,但它們確信,它們就在某一個人的夢境之中長大。它們之所以如此堅毅和沉靜,就是因為它們知道,有一個人一直在尋找它們。因為它們已經知曉,一棵樹就是一個人一生理想的全部。
這讓我更加相信我的追尋,我知道有一棵樹,已經在我意想不到的地方等著我了。那是一棵怎樣的樹呢?它開什么樣的花?它結什么樣的果?是不是和我想象的一樣高大茂密?是不是和我想象的一樣長滿了智慧?我確信,它是一棵神秘的樹,而不是一株平常的矮小的玉米。就在昨夜,我依然見到它。它根深葉茂,簡直占據了我所有的夢境空間。我一走進夢境,就被它的樹冠包圍了。
我昨夜見到的,是一棵樹冠占據了整個天空的大樹。樹枝橫迤著向四面八方走出去了,一枝接一枝不斷地生長,它們像是逃逸的云朵。樹的頂端依然不斷長高,我幾乎能聽到樹梢噌噌竄向藍天的聲音。這棵樹的葉子,如千百面綠油油的鏡子,它們把太陽溫馨的青光,直接轉入了我的心靈。這棵樹還在一邊開著花,一邊結著果,但是我并不認識這是怎樣的花和果啊。整棵大樹仿佛忙忙碌碌,我看著它時,我終于忘記了自己。
今天早晨,母親把我叫醒的時候,我看見了母親的滿頭白發,像雪片一樣灑在漫天遍野。這幾年來,我第一次回到竹子屯母親的身邊,我第一次看見母親在不知不覺中蒼老。吃著母親做好的飯菜,我又看到夢境之中的那棵樹。它在夢境之中,也已經茁壯。明天我要回到我自己的家,我還要和妻女一起生活。這時候我看到一棵神秘的樹,還一直在我的夢境之中,時時出現。
一棵樹已經隱約可見。這些年來我遠遠地出走,一直在追逐一棵陪我一生的樹。但是我忘記了,一棵神秘的和我們一生對應的樹,有時候并不在遠方。有時候它就在春天的泥土里,就在我自家的歡聲笑語里,就在母親的炊煙里,就在櫻花一樣的竹子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