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媛原名劉佳,滿族,北京人,上世紀六十年代中期出生。曾出版過散文集《黃昏降落西去的背影》,現供職于北京某文學雜志社。
靈魂的問答
——史鐵生散文《心的角度》編后記
從來散文,以真為本。佘樹森先生在總結散文的特質時說:“它(散文)是一種‘尖銳’地、‘自由’地抒寫作者姿勢真實的見聞感受的文體”,就是說好的散文是面鏡子,足以照出作者的靈魂。
其實真的層次很豐富。大多人以為腳步走過的世界即為真實的,一時間物質生活的雜碎都成為散文的時尚。也許和新世紀的太陽同時上升的是無數新鮮的財富,人們留在物質世界的印跡將成為這個時代的重要標記。將散文的真實寄寓于精神的作品太少了,而用文字成就靈魂救贖的作品更是少之又少。
史鐵生的散文正是在對靈魂的無窮追尋、質問中展現出其獨特的藝術風格。
史鐵生最初震動文壇的是他的小說《我的遙遠的清平灣》、《命若琴弦》,小說如北方天空一樣高遠干凈的文字、描寫的如北方農民一樣苦難曠達的命運讓人讀來靈府清爽。以后讀他的散文《我和地壇》,既為作者年紀輕輕就坐在輪椅上的不幸感慨,更為作者在文章中對生與死、對自然與人世、對命運與信念作出的考察、思考心波震蕩。正如史鐵生在《我與地壇》中寫道:“在滿園彌漫的沉靜光芒中,一個人更容易看到時間,并看見自己的身影”,史鐵生在勞碌奔走的人群中停了下來,靜靜地看時光流過自己的身體,靜靜地看靈魂從遠方走入這片靜寂中。
從文學的角度來說,史鐵生的輪椅是他獨特的菩提樹,幫他擋住了喧囂的紅塵,迎來一片心靈的凈土。
從自己的生命出發是許多優秀作家寫作的起點,不只因為這生活是作家最為熟悉的,還是因為它隱秘地決定了以后許多事件的結局。對史鐵生這樣一個對命運安之若素的人來說,童年和插隊時的記憶更為寶貴,透過這個時期的生活,他理解了真實的人世,也一點點領悟一個人該如何對待自己的命運,尤其當它總是那么殘酷的時候。
《記憶與印象》這組憶舊散文是作者生命中的全部寶藏,作者將它們拿出來和讀者一起分享人世間的憂患與幸福。所以史鐵生的散文是親切的,對同時代人來說,他的經歷、感受都似我們擱置在遠方的不該忘記的生活。
面對命運一次比一次沉重的打擊,史鐵生起碼可以算是一個了不起的人。他頑強地活著,承受著病痛巨大的折磨。
史鐵生說“不知死,安知生”,多舛的命運反而讓他懂得對生命感激。愛、希望、祈禱……這些美麗的詞在史鐵生的《病隙碎筆》中不是宗教的召喚,而是一個普通人靈魂中的元素,它們共同組成了一個殘缺身體的完美的靈魂,成為這個人堅定而樸素的信仰。
《病隙碎筆》篇篇近乎箴言,精神的深邃和語言的精美互相映射,讀來靈光四射,有泰戈爾《吉檀迦利》之美慧。
木心有一首詩的大意是肉體是人類的衣裳,而天使是透明的。病殘的史鐵生在與肉體這身衣裳的搏斗中看到了靈魂的光輝,并將這光輝照向人類精神之途。在宗教信仰面前,個人總是弱小而虔誠的;在命運面前,個人總是卑弱乏力的。
史鐵生則將生命當作死亡放的長假。在這個珍貴的假期中,他以一個人的力量、以一個生命的尊嚴來思考人生旅途的意義,這些東方式的冥想匯通為一個獨特的靈魂,這實際上就是人的神性。和史鐵生相比,我們這些四肢健全的人正是一群懶惰的富翁,披在身上的物質的衣裳越多,靈魂越寒冷。甚至有人冷得忘記了自己的靈魂。
史鐵生無意言說宗教,也從不對大眾的思想指指點點,但他給人的感動與啟示卻是可以溫暖靈魂的。
拐彎的1986
書遞過來,我拿住一角,她卻沒有撒手。我說:“拐彎。”她微頷了一下頭,走了。
《拐彎的夏天》,彎拐得恰如其分,似是離開了人們的正常生活軌道,但間離的并不遙遠。在一個時間和空間里,我的閱讀,盡情地呼吸著那個真實的夏季。是關于花季少年與一個少婦的。男孩很帥,卻是簡單、稚嫩;女人美貌性感,卻掩藏著老辣、復雜。他們在1986年的那個夏天相遇,然后演繹了一場帶著哀怨與憂郁的愛情。
在那個拐彎的夏日,花季少年對男女之事是懵懂、羞澀的,卻開始嘗試一種全新的家庭主夫的生活,他需要用自己的還未豐滿的雙肩,將飄搖的兩人世界挑起。
少年愛這個大自己一輪的女人,盡管她是有夫之婦。有夫之婦的她,還沒有一個正當的職業。沒有一個正當職業的她,是靠欺詐行騙生活。但如此等等,都無法阻止少年對愛,對這個女人的渴盼與追求。
假若用道德的尺子去評說他們,肯定會有不少人帶著不屑的眼光,輕啟嘴唇,“一對狗男女”。那么我只想說,這些人是可憐的。這里并非是一顆酸葡萄成熟的故事,因為葡萄的環境,是那樣的枝繁葉茂;也不是一個與社會相悖的典型案例;因為情感的交織,是那樣的錯綜復雜。
魏微對情感的把握是細膩、敏感的,她是性情中的女子,她的內心是坦蕩、直率的。只有她這樣的人,才勇于寫出如此真實的文字。
魏微在2002年寫這部長篇的同時,正在為某雜志主持“我的年代”欄目。因此我們經常會為這個欄目,做一些交流。當然這種交流會涉獵很多,其中最主要的也還是情感。當時我曾問她的寫作計劃,她只是輕描淡寫地說,正在準備一個關于愛情的長篇。后來據說她寫得很疲憊。
在《拐彎的夏天》里,魏微是以男性的身份出現的,她是從一個少男的角度,透析人生與愛情,這本身對她的創作就是一個挑戰。
魏微在小說的后記中,對作品的初衷做了翔實的闡述。我希望讀者可以先看后記,再讀小說。這樣去品味他們情感的發生,就不至于產生偏差。
女性、作家、年輕、勤奮、熱情、真誠,魏微具備了成功的許多。低調、平和,對于他人的微詞從不反擊,躲在屬于自己的角落,安靜地生活寫作。她的文字像她,不張揚、不挑剔,淡淡的、舒緩的,字里行間透著寬容、理解,以及一份少有的從容。這種從容不迫,在時間上斑駁,在空間上留下一道總是濕潤的不干的淚痕。
或許這就是文學女人的根本。
風與春水是否有關
馮延巳詞: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水與風本無干系,卻偏偏被風改變了模樣。宋成巍的小說《神的痼疾》就是一個關于宿命的話題。
在開始,我并不清楚宋成巍的種種,不清楚包括她的生活和成長背景,甚至年齡、性別。只是小說的標題,像一根細細的風箏引線,牽著我的思緒,飄搖。再讀下去,就是不斷的疑惑和擔心伴隨。疑惑顏姬收養的男孩憲憲突然失蹤的緣由,擔心憲憲的故事和憲憲歸宿的走向,擔心顏姬最終和李大為的分開落俗,疑惑七婆婆為何在灑年糕的清晨撒手人寰。其實我的疑惑和擔心本身,源于我對這篇小說的陌生,就如同我一開始就忽略了這個年輕的寫作者一樣。故事的最后結果,是個沒有結果的結果,猶如無疾而終。但憲憲是真真切切地丟了,七婆婆也是真真切切地走了。生活本是一池水,誰知道何時風要來?水面的波皺,纏綿嘆息。無法激昂,無法澎湃。這是長久的永恒的,說是難以治愈的痼疾,也不為過。
我腦海里,二十來歲的小青年,大多還生活在曙色微醺的薄霧里,社會經驗少,莽撞幻想,稚嫩的心靈,簡單明了。即使對生活平添出諸多不滿與怨懟,也是正常。但,代價是要付出的。
我在體味了宋成巍的這些文字之后,竟然使我心理上的一些東西坍塌,某種意識?!抑或某種觀念?!她剛剛二十歲,她說,祖母給她講過九頭獸和小白龍的神話,九頭獸是不會輕易戰敗的,然而小白龍變成了傾城的美人。在洞房之夜摸到了九頭獸致命的神經,于是一刀斃命。其實致命的不是那根神經,是誘惑。我們身邊,我們的生活中,誘惑太多了。我小時候不愛吃糖,所以不明白糖果對小孩子的誘惑,但甜蜜不僅僅是物理的,還有其他的許多,比如甜蜜的夢想。我被夢想誘惑至今,至今還迷惑著夢想。誘惑于人,是永遠的痼疾,誘惑與生命并存。是生的幸福,是死的幸福。
宋成巍一直篤信著,字代表著她的情感,是可以永生的。她只想真實地活著,哪怕并不完美。她的文字是帶著自然的風味,像生養她的那片黑土地,肥潤細膩,散發著一種壓抑不住的、從內心深處涌現出來的情致。
痼疾,在現代漢語詞典中的解釋是,經久難治的疾病。治不好,但我們不能忘記它,不能讓它擴散。風與水無關,但風可以改變水的模樣。我們需要向水學習,然后等待平靜,等待風的過去。
一間無法通風的辦公室
不知道這間被改造了的辦公室,以前的模樣?行政處解釋,是倉庫。但此刻,雖然它被粉飾得白晃晃的,且賊亮亮地環視,卻依舊帶著可疑。
僅有的半米寬的所謂窗子,不知何故被固定住了,成為純粹的擺設。辦公室的人如何呼吸呢?行政處的一位老者盯著那件擺設,就開始了嘀咕,原來是倉庫的,沒說要改成辦公室?我說,圖紙上標注得很清楚的,當然要先以人為本了,人還沒地兒待呢,要那么多倉庫干什么?他說沒有,圖紙就是這么標的。很執著地。
我還想再爭辯,卻一時沒了興致。已然如此了,再說任何都是多余。
只有改裝了。
至于什么時候我們才能正常呼吸,不詳。
耐心等待吧。
社里開會時一再重申,剛剛裝修過的房間,已經請了檢測人員,花了上萬元,所以,請大家踏實地工作吧。
可在這樣一間無法通風的辦公室待久了,我總是感到頭痛,從前睡眠安穩的我,現在常常一夜亂夢。
2000年時,我自己的家與我所供職的出版社的大樓在同時裝修。只是一年多的時間,剛好適應了大樓與家的氣味,2002年底,我們的編輯部由于工作的需要從大樓搬到了西壩河,那套剛剛裝修過的辦公室,之所以用套不是用間來形容,是因為出版社只買了一棟公寓樓中間的一層,共有7個單元,每個單元或三室兩廳或兩室兩廳,我們編輯部由于種種原因只分配到一套兩室兩廳的房間。2005年,一個偶然的原因,我們所有的辦公室被檢查是否裝修污染時,我們才知道房間的甲醛超標了3倍。記得,那段日子,每天上班的第一件事就是開窗,即使是冬日,夜的冰冷早已滲入了角落,空氣也未能被過濾。眼睛常常帶著熏后的濕潤,搞得編輯部的男男女女仿佛一肚子心酸似的。
后來,出版社的領導表態,需要給西壩河的職工集體體檢,但是雷聲大過雨聲,再后來,事情就不了了之了。再再后來,某男或某女就會叫嚷著身體不舒服,討論著是否是裝修的緣故。再再再后來,由于辦公室的又一次調整,我們就又搬了,于是,就有了一間無法通風的辦公室。
有一個名詞叫做“虛假繁榮”,是指某種熱熱鬧鬧的場面與實際成果之間非常不成比例。它易掩蓋問題,其結果是被蒙在鼓里卻還沾沾自喜。在這里的引用好像有些許的不妥,但所表述的意思卻是大相徑庭。
裝修過的房間看似亮麗,可掩蓋的內容卻是令人訝異。一個康健的體魄與光鮮的粉飾比較,孰重孰輕?辦公室的裝潢再別致,又能如何?
老舊的氣味或許更適宜當下的生活品質。
我沒有辦法阻止甲醛的侵襲,我只能慢慢等待辦公室的窗子被打開的日子。
魯迅,在那個陽光溫和的日子
大約驅車一個半小時,從諸暨到了紹興。
途經蘭亭,路旁的草莓密密匝匝,用成熟向過往的行人招手。道邊間隔不遠,就會有位中年婦人,提的竹籃子,裝滿淋漓的鮮紅,揚著胳膊兜售。
初次品嘗剛剛采摘的草莓,真是滿嘴的清新,甜鮮不絕,余味紆徐,馨香無窮。以至我回北京后再吃時,總感覺它們是被水浸過的,淡而無味,還溢著酸。
車子直接停在了“咸亨酒店”的門口,說這家是最正宗的。看著門前一尊孔乙己手擎茴香豆的雕塑,我想應該是吧。
“咸亨酒家”、“咸亨酒店”、“咸亨大酒店”。環顧周遭,“咸亨”的名字,林立左右前后,不熟稔者肯定會發懵。
果不其然,等待我們的朋友,就坐到了另一個“咸亨酒店”。互相找吧。找的過程中,“咸亨”成了繞口令。
當地人委實明白,初來乍到的委實委屈。尤其是那些仰慕文學大師,仰慕茴香豆的四方來客。
來就餐者,大概都是沖著孔乙己。滿屋子充斥著黃酒、臭豆腐、茴香豆、干菜的味道,這是被紹興人統稱為“東西”的混合。以我個人的感受,孔乙己的茴香豆,作為大餐的點綴尚可,倘若成為正餐的一種,就牽強了。畢竟孔乙己的時代已遙遙,我們的胃口對它,不能承受更多。
來紹興就是為了魯迅,從酒店到魯迅故居大約500米的距離,幾個乞丐糾纏再糾纏。北京這些年也有,甚至年老的乞丐會教唆年幼的孩子,抱著路人的大腿不放,像捆著個沙袋。面對這種場景,我每一次都是惶惶不安,低頭快步躲開。
魯迅先生的《求乞者》,曾這樣描述,“一個孩子向我求乞,也穿著夾衣,也不見得悲戚,而攔著磕頭,追著哀呼。……一個孩子向我求乞,也穿著夾衣,也不見得悲戚,但是啞的,攤開手,裝著手勢。我就憎惡這手勢。而且,他或者并不啞,這不過是一種求乞的法子。”
這是先生1924年的感慨。80多年過去了,一代新生的求乞者們,依舊活在屬于自己的乞求里。乞求,也可以成為一首墓志銘。在顯赫的花崗巖石碑上,其字跡在現今越寫越大,令整個世界惶惶不可終日。
也許不都是壞事。
當年魯迅的祖屋早拆了。我們面前的,是幾幢簇新鮮亮的屋宇。陌生中,幾點燁然。陰霾的潮氣和蓊郁的花香,款款迎迓。
也許因為是個平常的日子,參觀者寥寥。曾在魯迅筆下出現的幾個場景,更加商業更加可疑地登場了:賣古董的、當場畫扇的、劃烏龍船的。舊貨攤老板,是“收藏”大家。一把攔住我,隨便就拿出柄尺長的青銅越王劍。問他價錢,他瞟了瞟四周,斜了我半眼,篤定地說,你不會買的。我執著,多少錢?他假裝不悅,將臉蹩向右邊,7000塊。
欲擒故縱。
無論是在先生的故居或是三味書屋,我都感覺到自己的彳彳亍亍,十分的可疑。像揣著什么不軌,像被正義跟蹤。捫心問了問,原來是周圍可疑的氛圍,把我可疑地造就。
追究大師,站在大師腳下的土地,為何沒有心的怦然?我迫切希望,去“百草園”中實現吧。攥住最后的惦念,尋到那里。園林工人,正在不辭辛苦地忙碌。難以說清從何而來的無數株花草,被他們一一掩埋在地里。也有一部分,似乎被土壤遺棄地躺在一邊。園中一座座敦敦實實的假山,假公濟私地像羅漢一樣地把持,像守望者一樣地占據。先生的百草園面目全非,已變成了一個碩大的盆景。比較那些乞討者,這里更加與時俱進了。
上個世紀的百草園,也許走得不是太遠。呼叫一下,也許可以聽見。還能恢復嗎?我吶喊,我期待。植物就是植物,如同該是什么就是什么一樣。隨自然,多好。
回到北京,我迫不及待地將藏書中有關先生文字的,一一取出一一仔細地讀。蕭紅的《魯迅先生記》、許廣平的《最后的一天》、鐘敬文的《找尋魯迅》、阿累的《一面》、周曄的《我的伯父魯迅》。淚水與感動,在那個下午一直伴隨著我。其實,魯迅早已將他的精神,他的勇氣和希望留給了我們。原來,只有拜讀,才有怦然。那么,我又何必遠行數千里,無辜地增加那些嗟嘆呢?
在下雨,還有五六級的大風。我本能地去把窗戶關好,想把北京異樣的氣候關在窗外,卻看見行人和他們的傘,被吹得亂跑,抓住很難。
沒有影像的記憶
歸來后查看,數碼相機存儲的其他的影像還算清晰,雖然家人點評曝光稍稍過了。但令我詫異的是,非常精心在意的一張,卻莫名地隱遁了。于是在北京,在有著五六級大風加上蒙古的黃沙襲灑的日子,記憶的腳步輕輕又很謹慎地走向遠方。在一片郁郁蔥蔥陌生的高山里駐足,懷疑自己是否真的曾經到過?
云南滕沖城的西南來鳳山的北麓,車子不經意地轉了個彎,就停下了。如果不是面前的門額上,“國殤墓園”四個粗黑的筆觸,我會不會忽略地走過呢?
是三月的一個下午,又陰又晴。明媚的陽光從山拐角一會走了一會兒來了,像風。樹木小草也跟著搗亂。高的矮的團的鋪展的,把眼球搞綠。
“國殤墓園”是“滇西抗戰紀念館”所在地。這里長眠著3346人,這數字驚訝了我。在二次世界大戰的滇西戰役中他們浴血抗倭,最后成為犧牲。他們共同的名字:中國遠征軍戰士。
1944年的5月,為了打通滇緬公路,收復滇西失地,中國遠征軍在騰沖發起了反攻戰。騰沖一役,血戰44天,6個師的兵力,共殲滅日軍6000余,遠征軍和地方游擊隊陣亡9168名。
騰沖人民為感恩這些不遠千里,卻落葉化為泥土的他鄉軍人,在1945年的7月,修建了這座墓園。占去土地1萬多平方米,但茫茫的大山說,不過。
這里的主體建筑風格是這樣的,大門、甬道、忠烈祠、小團坡烈士墓、紀念塔都坐落在同一條中軸線上。它的地形為西南窄東北寬,如同一個巨鐘,寓意是“警鐘長鳴”。其實,這是戰爭的喪鐘,是人們呼喚和平唾棄戰爭的意志鑄造的。
我們拜謁的紀念塔的腳下,是一塊一塊由相同的石材打造的一尺見方的墓碑。我原以為在碑文上會仔細地注明,每位將士的生辰與陣亡的時間。這個并不過分的想法,還是讓我呆愣了久久。碑上只有名字與官職,再沒有多余。如果說區別,只是烈士碑是按照軍、師、團、營、連、排、班的編制排列的。后來就想,人干嘛要豎碑,這對死者的意義何在?想來想去,還是給活人看的。可一個名字,一個官職就怎么著了呢?不如一個總墓碑:戰爭亡靈。
不僅僅是這些陣亡的士兵靈魂,據騰沖的史料載,騰沖當時的人口是26萬,抗戰勝利后已經只剩下不到20萬了。
騰沖收復戰是在高黎貢海拔三四千米上的云天霧海展開的,高原的空氣稀薄,還不時有雷雨交加。就在這樣的氣候里,一戰就是四十余天。能想象嘛,我是想象不出來。據說這場血戰驚慟了上蒼,戰后的日子,每當高黎貢山云霧繚繞,雷雨不停時,就會從山中傳出“殺——殺——殺”的怒吼聲,和噼噼啪啪的槍炮聲,且反反復復。這時山下的人家,必擺案焚香,告慰忠魂。其實,這種現象在西方被稱為“鬼魂戰爭”,是磁場錄下來的,一旦氣候、溫度、濕度適當,就會被定時播放。
清明前后,年年有眾多海內外遠道而來的人們,紛紛到這里祭奠亡魂。是的,不忘記英靈,英靈不忘。這是講解員不斷念叨的一句話。
這是一方風水極好的墓地,清靜卻不凄寂。春風忽來又去,光影迷迷幻幻。把住相機,快門于是在此刻按下。
下山前,再回望墓碑。望著,就聽到了一聲兩聲的嘆息,還看到了三五個模糊的人影。其實不是人影,只是影子。 是山呢?是樹呢?可能是心的。
照相機里沒影像,我于是明白,實際上,快門是在我心里按下的。
走出墓園了,還有的那些思來想去,漸漸沉靜凝固了。
我把那些影子,叫云霧風箏。
經幡飄曳通天河
倘若說通天河是蒼穹通向人間的水路,那么,坐落在河畔峽谷中的查吾拉小村,就是仙人下凡人間所必經的驛站。
海拔六千來米的查吾拉雪山,譯成漢語就是如畫的山峰。玉潔晶凝的雪水從高高的北山坡上流淌而下,進入山谷后,在緩坡的谷底上,變得碧波翠水一般,潺潺淙淙,將半農半牧的村莊劃分為兩瓣,一瓣在東坡,主要是所學校,居民很少;另一瓣在太陽一出就可光芒普照的西坡,人們大都居住在這里,居住在二層平頂的土石房里。
這水也就成了人、畜、草場的生命之源。
它繼續北流,繞過一座藏民供奉的,有七八間房大小,將近一人多高、用山石碼起的瑪尼堆,上面還插著幾十桿十幾米高的瑪尼旗。又流經一塊較平坦的草地,然后沖下一段小陡坡,沖過吱吱低吟的水磨房木輪,不久便一股腦匯入奔騰翻滾東流的通天河……
九月,正是青稞開鐮的季節。
查吾拉山谷飄蕩著成熟的芬芳、豐收的歡唱。那流水淌得就更加盈盈舒暢……可以聞見從水磨房,彌漫到水面上的青稞磨熟的芳香。有湛藍、艷綠的飛鳥用啁啾,銜著水面上漣滟閃閃的金光,飛向通天河。幾縷白云游飄在西坡腰間,一群黑牦牛正從半坡向河谷涌來。
站在坡頭還未收割的青稞地里,傾聽著風中沙沙簌簌的起伏,猶如徜徉在故鄉華北平原六月的麥田,那一望無際,那一覽無余。若非望見銀冠藍袍的白凈凈的雪峰;若非聽見紅墻喇嘛廟里,傳出的渾厚低沉悠長的大法號聲——竟如天庭的召喚。
通天河畔,急流勇進,兩岸懸崖絕壁之上可見鬼斧神工,水灣與風口處,懸掛著五色經幡,在風中抖獵獵呼啦啦,像一支蕩氣回腸的頌歌;像一篇頂禮膜拜的禱文;像一陣遠古穩踏而來的步履;像一組佛陀灑向人間的祈語……保佑雪山的潔白,保佑河水的清澈,保佑雄鷹在藍天下悠閑,保佑牛羊青稞在大地上茁壯……通天河水在聲聲不休地昭告。
通天河畔,卵石密積,五顏六色,繽紛斑斕,有玲瓏剔透者,有景色天成者……愛不釋手。你就揀了許多帶回村子。
那天要離開了,臨行前見那些石子太重,就挑了一兩塊裝進背囊,其余扔在炕角。當又一次來到通天河畔時,你看見藏族向導走近水邊,把你扔掉的石子,小心翼翼地碼放在一塊卵石上。
在河畔,這令你想了許久。
這是人與自然的平和心態、平等心態、相敬如賓的心態、相互依存相互提攜的心態。
人類的彎路就是奴隸的全部付出和霸主的貪婪掠奪。
屬于通天河畔的就讓它回到通天河畔……如是太陽高懸天空的法則。于是,心的旌旗也隨通天河畔飄曳的五色經幡呼啦啦獵獵不息。
那是一個流水不眠、星月不眠、歌聲不眠的水磨房豐收之夜,歡欣的水磨把馨香的青稞磨得太細,月光淡藍的夜色又添加了濃郁的芬芳。此刻皓月當頭恰在查吾拉雪峰的東肩,凝視久了,便分不清是雪山的白色還是皎潔的月光。
水磨房前、溪流河邊,點燃篝火,搬出罐罐青稞酒,人們歡慶豐收。
金色成熟、愛情成熟,那些姑娘小伙的舞步就更加成熟,也成熟了他們之間一對不用啟齒的秘密。
你看見卓瑪踏著彩色的氈鞋,甩搖著長長的水袖,她的腰身一彎,草灘就傾斜了、雪峰就傾斜了,溪水就掩飾了潺潺,月亮躲藏進水中笑皺了臉。
達娃把藏袍角掖在腰間,一個健步跳躍到草場中央,黑亮的高筒馬靴蹦踏著“鍋莊”鏗鏗鏘鏘的旋律。
他們的歡樂感染了篝火旁的人們,男女老少再也坐不住了,放下矜持、放下靦腆、扔掉酒碗,手拉著手,轉著圓圈圈地跳著“鍋莊”。
伴隨著說說、笑笑、唱唱、跳跳,通天河畔的峽谷里,熱鬧了一個不眠的九月。
玩得盡興時,有幾位婦女又燃起了兩堆糞火,不一會兒,一碗碗熱氣騰騰,飄著香甜的酥油茶就端了上來。
好像是聞到了茶香,不遠處的瑪尼堆上的經幡飄搖起來,雖然時值夏末秋初,但這里早晚的風還是很涼的,可人們的熱情卻絲毫未減。
當你感覺篝火已不太旺時,就有人扛來幾麻袋的牦牛糞餅,隨即,糞火苗就騰騰冒高了幾尺。人們的歌聲再次漸漸高亢,他們又重新把一雙雙手牽起來,女的一圈在里,男的一圈在外,扭著腰肢舞晃,腳步猶如淌著流水似的跳跺。
大地開始微微顫動,星星禁不住地眨眼,月亮已經繞過查吾拉雪山,沉沒進西邊的山谷,東山頂背襯著鋼藍色的天幕,彎曲起伏的峰巔輪廓,似乎在被一支大筆重重地描述。
山嵐也突然間凝集起來,似濃霧,似白云,在查吾拉北坡順應著融水溪流,愈來愈長、愈來愈濃、愈來愈分不清天上人間了……
又見六盤
固原是山城也是座古城。
城固而又雄居山地,其咽喉之要、其重鎮之婠,可以見得。這是讀書,讀來的。
少兒時,便知六盤山,雖不明在東在西,不曉哪省哪區,但“六盤山上高峰,紅旗漫卷西風。”記得牢牢。
毛澤東,一代偉人,這華章的詩句,似偉岸入云的山峰,屹立在孩童的如白紙一樣的記憶平原里。
車是從固原城駛出的,到六盤山有幾十公里。
是個夏的清晨。清濕的空氣讓人舒心,天空的湛藍讓人暢快。
窗子就徹底打開。有紅尾鳥臨窗不遠與車同行。
有文介紹六盤山,橫亙于寧夏回族自治區南部,屹立在隴東高原、重巒疊嶂、綿綿延延幾千里,像條巨龍,籠婠著寧夏的西吉、海原、固原和甘肅的平涼、華亭、莊浪等十幾個縣市。
六盤山,樹木森森、麋鹿嬉戲、雨雪霏霏、流泉飛瀑,自然環境幽美,從山里分別瀉出涇河、清水河、渝河等十幾條流水。水流平緩舒徐的如竊竊私語、急流回旋的如叮咚鼓噪,或潺潺匯集渭河,或滔滔奔向黃河。
車沿著清水河進山不多時,路愈發狹窄起來,道邊的農作物漸少,而稠稠密密的樹林,綠得遮住了視線。
突然一個彎路回轉,可以望到坡下正色彩斑斕:紅、黃、粉、綠,層層疊疊,是梯田。
車過瓦亭不久,行至一個三岔路口,便無聲無息地停歇了,司機知道,誰人經過此地,都會駐足的。
這里有一石碑,上有毛澤東手書的《清平樂·六盤山》,甚有氣勢。
山風徐來,撩動了人們的衣襟。
此時,你向西北踱步眺望:六盤主峰二千九百多米,巍峨挺拔、兀立云端。青煙在峽谷中升起,泉水叮咚和著鳥鳴、林木叢生。
回望公路,卻似一條使用過急風驟雨后的纜繩,懶散而又彎彎曲曲游弋纏繞在崇山峻嶺、盤附在云霧繚繞的山腰。
傳說,很早很早以前,山路崎嶇回轉,迷途交織,行人自己難以通過。山上有一梅花鹿,為人解難,奔攀在過山者前引路,善人自不必說,得過且過,惡人卻會墜入山崖粉身碎骨。故而有“鹿盤山”之名。因當地人的“鹿”與“六”同音,加之山路盤旋六重,慢慢演變成“六盤山”了。
有文記,從長安通往西域外,還有一條必經六重山,通往蘭州。商旅們趕著騾馬、拉著駱駝、頂著凄風苦雨、伴著丁丁鈴驛、跋涉在六盤的羊腸小道上,引來行人“一曲霖鈴淚數行”的哀怨。
一九二八年國民黨政府用了三年時間筑通六盤山這條公路,溝通了西安和蘭州。作為西北公路交通的一條大動脈,繪制在中國地圖冊上。解放后又幾經修整,并鋪上了瀝青。
六盤山地區曾是古代中原統治集權與北方游牧民族貴族政權占有疆土的分界線。
離六盤山主峰不遠的古蕭關,就是唐王朝與吐蕃的界定。歷史長久地一次又一次地在這里打上熄滅烽火的烙印“華戎大限”。
據文記,秦始皇、漢武帝、曹操,以及隋煬帝、唐王李世民都曾經在六盤山留下過征戰出巡的足跡。一代天驕成吉思汗,也在六盤山拋下了他的英雄業績,結束了他輝煌的生命歷程。
六盤山,卻是毛澤東的二萬五千里長征路上,翻越的最后一座大山,十數年后的共和國的成立,五十六個民族的團結。新中國的成立,打破了“華戎大限”的古語。
路,真的永遠不會直直坦坦,這正是六盤山的道告訴我們的。
翻越過去,你一定要攀過六重三十四道彎。
與偉人指點江山激揚的文字,磅礴的華章,久違了數十年了。
車上的人們在想。車過了六盤山。
山那邊又是一個嶄新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