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客家仙娘廟會調查

一

江西省贛州市章貢區(qū)七里鎮(zhèn)“仙娘廟會”，以農歷三月二十日為始，相傳當天為“天花圣母”金霄娘娘、銀霄娘娘、碧霄娘娘的生日，舉行各種祭祀活動。筆者多年來常去逛仙娘廟會，并作了相關調查。

七里鎮(zhèn)是貢江邊上一個古老的客家村落，曾是贛江上游的古碼頭，也是糧食、木材、陶瓷等傳統(tǒng)產品的集散地，現(xiàn)有古窯遺址、許真君廟、紀念贛南最后一位狀元池夢鯉的狀元橋、池氏祠堂、仙娘廟等文化留存物。因對岸有七條山腳一字排開，分七條水路匯入貢江，猶如七條大鯉溯水嬉戲而得名七鯉鎮(zhèn)；又因距贛州市區(qū)七華里，如今稱為七里鎮(zhèn)。主祀天花圣母的仙娘古廟就坐落在七里鎮(zhèn)四聯(lián)村。

仙娘古廟的歷史悠久，始建于明代，原名“天花宮”。后因建于壩上村河邊的楊梅庵被洪水沖毀，遂將該庵供奉的觀音菩薩神像遷至宮內安放，于是便稱作“仙娘古廟”。原廟因香火日盛，頰顯窄小破舊，清嘉慶元年(1796年)及道光八年(1828年)、道光十四年(1834年)幾經(jīng)修葺。清末“廢科舉、興學堂”，地方辦學之風盛行，又在廟兩側增配了數(shù)間廂房作為學堂，從而形成儒釋道合祀的格局。仙娘廟在“文革”期間曾改作倉庫，20世紀80年代重修后被列為贛州市文物保護單位，使一度冷落的仙娘古廟重新煥發(fā)生機。一年一度的七里廟會演變到今天已成為了當?shù)匚幕瘖蕵贰⑸赓I賣、休閑會友的集聚地，是贛南客家地區(qū)頗有影響力的一個廟會，也是贛州市至今還在舉辦祭祀活動的主要廟會。

二

仙娘廟現(xiàn)寬26米，進深32米，建筑面積600多平方米，為四合三進式磚木結構，水磨群墻，三山式封火墻。整個古廟牌坊式門樓之上，配以亭式文昌樓，雕刻有睡蓮、龍鳳等圖案，門面設計精巧，結構嚴整，工藝講究，頓具匠心，體現(xiàn)了古廟宇建筑特色，使古廟風貌上更加軒昂華美，而不失端莊肅穆。

進入廟門，前棟是戲臺，斗拱結構，三層。下層為進入中棟敞殿、后棟正殿之通道。中層為古戲臺，以八根通頂大木柱和臺前沿兩根略高于臺面、上端刻有石獅的八棱紅石柱為支柱，紅石鏤花柱礎。戲臺臺面約40平方米，是贛南保存完好的明清古戲臺之一，據(jù)說它有260多年的歷史。戲臺雕龍畫鳳，造型獨特，設有包廂、雅座和“樂池”。貫穿臺面的六根黑漆圓木柱正面，各刻有金字楹聯(lián)。臺前兩柱為“萬古文章歸一曲，千秋事業(yè)盡三觴”；中間兩柱為“古道本無文何境以文為戲耍，世情都是戲不妨將戲暢文機”；后兩柱為“不藉丹青作圖畫，居然聲色意古今”。三副楹聯(lián)對仗工整，含意蓄雋博大，儼然大家風范，頗見功力，現(xiàn)已為新修《贛州市志》、《水東鎮(zhèn)志》收載。

最后一進主祀天花娘娘及信奉的三霄圣母金霄、銀霄、碧霄娘娘塑像，頗有金碧輝煌之勢，香火熾盛，煙霧彌漫，以至在白天開燈后尚顯得昏暗，但這并不能掩飾祭祀者的誠心。

門樓前右側附祀土地公和韋馱的神像，前者是贛南客家人普遍的土地神信仰，后者則是主公理的佛教神。

古廟大門前有一條卵石路，筆直延伸至相距大門約30米的方形放生池。鵝卵石路左邊是塊方整的四季寸草不生的土坪，整體上與鵝卵石路自然構成廟前大坪。鵝卵石路中段，有一以卵石拼成的圓形“八卦兩儀圖”，周邊以鵝卵石拼成碎花稻花圖案。稻花之實為谷米，民以食為天，稻花即為天花，以此可見仙娘廟的最初功能為道教天花宮。此外，文昌樓下有隱喻文房四寶象征物一說，即廟門前曾有旗桿，有的地方稱為石筆，這是客家人取得功名的標志，也是客家人的心理期待，富有啟示后人的作用；前左側的方形水塘(或稱為佛道的放生池)為硯；靠著放生池邊的長條形鵝卵石路為墨，門樓前那塊方形的土坪被喻為紙。再前方的巨榕則是風水樹，另有甘露井和其上的涼亭，構成豐富的文化內涵。

仙娘廟的管理由“首事會”負責，這是由四坊村、下坊村、四聯(lián)村等仙娘廟周邊村落按協(xié)商的指標數(shù)量推舉出來的，首事是由有威望、有文化、有經(jīng)濟實力而又樂于廟會事業(yè)的人受到推舉產生的，大多是由企事業(yè)單位退休人員組成，退休干部與文化人的身份在廟會話語權中沿襲著半官方的意識形態(tài)色彩。“首事會”成員九人左右，都是義務兼職，負責將各方人士捐贈的錢物用來修繕古廟和組織每年一度的廟會活動。現(xiàn)任會首是鐘德時，當?shù)仄髽I(yè)退休職工，負責廟會期間的召集工作，與首事會成員一起商議設立樂捐、香錢、安全等小組，使之各行其是，使廟會期間的各項工作能順利展開。

現(xiàn)在仙娘廟是當?shù)匦罗r村建設中的文化娛樂點，同時也是周邊村莊老年人的活動中心，當?shù)卣按寮壗M織承擔指導與檢查工作，促使廟會的內容在官民互動中取得平衡。而日常管理則推舉當?shù)卮迕駷槭貜R人，負責衛(wèi)生與安全等管理，沒有工資津貼，只在廟內經(jīng)營簡單的副食與酒水作為補助，但又在廟會與日常管理中起著對參加人員活動形式與內容進程的督導作用。

仙娘廟會既是民俗的，也是旅游休閑性的，其多方面的功用已越來越受到重視。

首先是傳統(tǒng)民俗功能。七里仙娘廟會最初的民俗寓意在于通過對“天花圣母”的祭祀，以驅除天花疫病，保佑鄉(xiāng)鄰兒童平安吉祥，順利成長。在孩童的成長過程中，天花曾經(jīng)是一種極恐怖的傳染病。由于古代醫(yī)學較落后，孩童一旦感染上天花，死亡率便相當高。客家地區(qū)也是一樣，客家人信奉的“天花圣母”實際上就是痘神，其后按照當?shù)厝说睦斫猓l(fā)展成為專主人間生育、護佑兒童長壽平安的“仙娘”。民眾修此古廟并行祭祀，最初也是祈求免除小兒天花并順利成長。

據(jù)當?shù)卮迕窠榻B，民國以來，七里仙娘廟會的主題以求子、禳災為主，時下則以敬神祈福為主。現(xiàn)在每到農歷三月二十日起，章貢區(qū)、贛縣、南康一帶約50公里仙娘廟祭祀圈內的客家人，便紛紛帶著三牲供品、香燭，背負新生兒或攜帶兒童，也帶著對新年的希望來趕廟會，祈求母子平安、家庭幸福、風調雨順、豐衣足食。

其次是娛樂休閑功能。中國廟會的重要功能之一就是娛神的同時也娛人。七里仙娘廟會也一樣，在祭祀期間同時舉辦大型地方戲的演出，一般是由“首事會”以捐助的經(jīng)費先組織三天演出，其他則由趕廟會的人群捐資點戲，演出劇目與時間由香客與戲班商議，并告知首事會協(xié)調，總的演戲時間則視點戲的香客多少及場次而定。廟會舉辦的時間長短就看捐資點戲的多少而定，短則三天，長則半個月甚至一個月。這是因為香客中有的是為了祈愿、有的是已有喜事(如發(fā)財、病體康復、生子添孫、子女升學等)來還愿的，最重要的方式就是點戲了。

七里廟會的戲班演出主要有三個劇種，一是傳統(tǒng)的客家采茶戲，一是湖南祁劇，一是以高腔為主的東河戲。客家采茶戲有《茶童戲主》、《哨妹子》、《釣拐》、《上廣東》等經(jīng)典劇目。東河戲有高腔連臺大戲，如《目連傳》、《西游記》、《三國演義》、《香山記》、《封神榜》等。祁劇又叫“湖南班”，是雍正年間從湖南傳人興國、贛縣的，曾和東河戲一樣在贛南戲曲藝術中占有重要的地位。湖南班子上演的有《香山會》、《岳飛傳》、《八仙拜壽》、《西游記》、《白蛇傳》、《萬壽山》、《珍珠塔》等傳奇劇目。這都是贛南客家人喜聞樂見的傳統(tǒng)民間藝術，它們以其獨具特色和魅力的藝術表演獲得民眾的喜好，散溢著民間藝術的精華，播撒著民間的樂趣。但這些劇種現(xiàn)在都不景氣，有的且瀕臨危機而被列入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加以保護，如贛南客家采茶戲，現(xiàn)在以仙娘廟會的形式得以每年演出，某種程度上得到了一定的保護和傳承。

2009年的廟會除了傳統(tǒng)的花鼓戲、快板、采茶戲的上演外，與往年有所不同的是戲劇演出中注入了廉政文化的宣傳內容，演出了一些新的劇目，如以保護生態(tài)環(huán)境為題材的采茶戲《挖筍》、反映婆媳關系的采茶戲《媽媽啊媽媽》等，內容都是反映廉政文化的，并且全由鄉(xiāng)親們自己表演，戲曲內容更加貼近生活，也讓參加廟會的聽眾更樂于觀看，并受到教育，使現(xiàn)代新的文化理念契合到傳統(tǒng)的廟會中。

再次是廟會的經(jīng)濟作用。燒香、敬神、祈福后，客家鄉(xiāng)親們更為重要的活動是會親訪友，交流感情，交換信息，品嘗客家風味小吃。廟會上的小吃多種多樣，有擂茶、粽子、油炸米糕、燙皮、艾米果、客家米酒等。另外還有客家風箏、特色玩具等旅游紀念品。參加廟會的人數(shù)眾多，蘊藏著極大的商機，無形中吸引了不少小商人前來擺攤設點，尋找廟會經(jīng)濟的增長點。

綜上所述，客家仙娘廟會從最早的女性神靈系統(tǒng)已轉換成佛道釋合一的多功能祭典，這也是客家民間信仰多譜系、實用化特征的表達，既體現(xiàn)了客家民俗心理訴求功能，又是與廟會經(jīng)濟相結合的民俗旅游資源的再造，是鄉(xiāng)村政權與客家民間文化互動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