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王闿運對船山思想的傳播作出了貢獻,但另一方面他并不完全理解船山思想的進步意義和價值,對船山的理解并不深,他批評船山史論、船山經義,甚至不理解船山的民族思想,因而所作的評價也就出現偏頗之處,這種偏頗之處的產生有時代和他自身的原因。
關鍵詞:王闿運。王船山,船山學
中圖分類號:B249.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7387(2010)02-0025-03
王閩運(1833-1916)字壬秋,室名湘綺樓,湖南湘潭人。清咸豐舉人。太平軍起義時曾人曾國藩幕,后講學四川、湖南、江西等地,在湖南時主講長沙思賢講舍、衡陽船山書院。清末授翰林院檢討,加侍講銜。辛亥革命后任清史館館長。王氏刻苦勵學,勤于著述,所著除經子注外,又有《湘軍志》、《湘綺樓詩文集》、《湘綺樓日記》等;歿后其門人輯其著述為《湘綺樓全書》二十種二百四十六卷,而佚稿仍多。從其生平來看,主講船山書院二十多年,王氏于船山思想的推廣做了許多工作。王閩運在船山學術研究史上有著獨特的地位。研究船山學術研究史是不能忽視他的。下面從三個方面來考察王閩運與船山研究的關系。
一、王閨運與船山書院
王闿運對船山學術思想推廣的最大貢獻,是主講船山書院達二十多年。
船山書院,是清光緒四年(1878),在彭玉麟的主持下,衡陽官紳創建于王船山出生地衡陽城南外王衙坪的王氏宗祠舊祉。辦院經費由衡、永、郴、桂四府州士紳捐集,另有衡州團防捐余款與書院內的竹木收入。總共折谷六千余石。光緒八年(1882)年正式招收衡、永、郴、桂四府州所屬“舉貢生監肄業其中。擇師主講”。當時,任兩江總督曾國荃“將家藏新刻《船山遺書》三百二十二卷版片捐置書院,又捐助膏獎銀。嘉惠來學”。后因院地逼近城市,“漱溢囂塵,殊不足以弦誦”。復由彭玉麟獨資捐銀一萬二千兩,于1885年改建于湘江之中的東洲。“其城南書院舊址,改作船山祠宇,祀夫之栗主其中”,“飭有司春秋致祭”。書院辦院的宗旨為“期講夫之之學”。《船山書院永定章程》規定:在書院前進大廳正中祀王船山栗主,懸掛王船山巨幅畫像,每年王船山誕辰及逝世之日。春秋兩節日,由山長率領書院師生及衡陽紳耆在船山像前進行祭祀。每月初一、十五兩日由山長率領師生在像前祭祀。將船山學研究和宣傳放在首位,用船山著作作為教材。聘請名師主講。書院課程主要是經史,次列輿圖、詞章諸種。注重考據之學。以實學告士;書院還貫徹王船山的目的在于致用,方法在于博學篤行的教育宗旨。以公天下之心,扶進人才。船山書院還重視船山著作的刊行。清光緒十三年(1887)。書院將曾國荃贈送的《船山遺書》版片進行修補增刻出版。其中增刻的有《龍源夜話》、《憶得》、《姜齋文集補遺》等五種,共六卷,合成原刻為六十五種,三百三十八卷。稱為船山書院增補刻本《船山遺書》。1893年船山書院又將增補刻本版片重印行世。王船山八世從孫王之春也曾捐銀建船山書院和修葺船山祠,并于1894年刊行了船山遺著《四書箋解》和《九賦》。
王闿運作為船山書院的山長,他參與了船山書院的許許多多的活動,船山書院對船山學術思想的傳播、對習學船山學術后進人才的培養。均有其貢獻。
二、王閨運對船山學術思想推廣的貢獻
王閩運對船山學術思想的傳播主要是體現在他作為船山書院的山長所作的工作上。除此之外。他還做了許多具體工作。
首先王闿運在總的方面給了王船山很大的評價,他稱王夫之為“南國儒林第一人”,他在他撰寫的《衡陽縣志序》中說:“船山貞苦,其道大光。千載照耀。百家汪洋。為楚大儒,名久愈章。”他的《船山公誕祭文》云:“空山抱道,獨懷忠孝之心;異代流芳,增美桂林之傳。遺書盡出,隱德彌光。況東洲之楸梓猶存,喜故國之菊蘭無絕。精廬習業。慕正學于章靈,釋奠逢秋,正靈均之初度。”
其次,王闿運在出版船山著作方面也作了很多工作。他在《題整齋手稿札記檀弓兩葉跋》中說:“道光初湘潭歐陽曉岑因新化鄧湘皋之言,江南商人之資,悉刊王書《禮記》,鈔本始傳;又與鄒叔勛使校改,多以己說攙人。原鈔本盡人鄒氏。旋經寇亂,湘鄉曾沅甫重開書刻之。前后兩刻,余皆與聞。”船山著作這兩次刊刻,王閩運也應該作過一些工作。
第三,王閩運讀過大量的船山著作,為其講授船山之說作了充分準備。從他的《湘綺樓日記》所記來看,他讀的船山的書比較多。如同治九年四月十九日載云:“燔王船山《永歷寶紀》及《蓮峰志》、《文集》,欲作傳,頗倦而罷。”又如同治十一年十月廿七日載云:“縉船山《愚鼓詞》。定為神仙金丹家言,非詩詞之類也。《柳岸吟》、《遣興詩》亦禪家言。《洞庭秋》、《落花詩》則無可附。”又如光緒三年三月四日載云:“縉王夫之《禮記注》,亦有可采者。而大段不可觀,乃知作者之難。”
第四,為船山作傳,為船山著作作序題跋。《湘綺樓日記》同治九年四廿載云:“作船山傳”。如作《題薹齋手稿禮記檀弓兩葉跋》、《題薹齋手稿禮記注跋》。
第五,作為船山思想影響日趨增大的見證人,他的記載也保留了重要的史料。他在《邗江王氏族譜敘》中說:“船山祖籍維揚,本勛華世胄,遭明社鼎沸,避世隱居。鄉人無聞知者。至道光時,始得鄧南村表彰之,求其遺書及其族人,則正有居湘潭以商富者,好文學。出重貲聘通人校刻姜齋說經史各種,而船山始顯。江南人士好博通,見而信好之,以匹顧亭林。曾文正夙喜顧學,以姜多新說,甚為稱揚,其弟國荃,亦喜誦之,猶以未刻為憾。會兵興,湘潭刻板散失,而國荃克江南,文正總督兩江。國荃出二萬金開局金陵,盡搜船山遺書,除有避忌者悉刻之,于是王學大行。郭嵩燾尤好之,建思賢講舍于省城祀船山,又請于朝,謂宜從祀文廟,議格不行。及人為兵部侍郎,再請之,禮部依例行文衡陽,始祀之鄉賢,繼則從祀孔子。而先是衡陽令張憲和已創立船山書院。彭剛直又改建書院于東洲,俱祀船山。凡論種族者皆依托船山。而余應聘掌教亦二十五年矣。……獨感其故國之思,不咎君相,而但恨代者,以致二百年為亂黨藉口。有王芝祥、劉人熙仇視故君,而藉口云船山之學。故書其卷端。以質船山,因以告其族人。乙卯五月乙亥朔湘潭王閩運謹撰并書。”毗處所記之事均為船山傳播方面的重要事件。敘述很有條理,儼然是一篇船山思想傳播簡史文章。
三、王闿運對船山學術思想的理解和評價
從以上的材料來看,王閩運對王船山是崇敬的,對船山學術思想的傳播是作了貢獻的。但他對船山并不是全面肯定,還一些不同的看法。首先,王閩運對船山史論的意見比較大。他《湘綺樓日記》同治八年正月十七日記云:“船山論史,徒欲好人之所惡,惡人之所好。自詭特識。而蔽于宋元明來鄙陋之學,以為中庸圣道。適足為時文中巨手,而非著述才矣。此處指責船山史論標新立異,蔽于鄙陋之學,只會作時文不會著述。”
又同治八年二月初八日記云:“閱《晉志》三卷,《律歷》不能明也。王船山譏東臥子三月而畢二十四史,以為置《志》不觀,宜其迅速。雖然,不明占候推步。則觀之三年亦猶一覽耳。誠早通之,何不可一日而了?故知船山語似精而粗。”
又宣統三年四月十一日條稱:“王夫之史論,似甚可厭,不知近人何以賞之?”
王闿運對王夫之《黃書》評價也不高。他在同治九年四月廿一日條云:“作《志》傳,閱船山《黃書》,其見未卓。”
其次,王閩運對船山經義講解評價不高。他在《湘綺樓日記》同治九年十月十三日記云:“筠仙言:船山精華在《讀四書性理大全》。吾聞之一驚,驚其一語道破,誠非通王學、熟讀全書者不能道此語。然《性理大全》,兔園冊也;此與黎先生箋注《千家詩》同科,觀其名,知其淺陋。而筠仙力推船山,真可怪也。船山生陋時,宜服膺《大全》。筠仙生今世,親見通人,而猶日《大全》《大全》,不重可哀耶?要之,論船山者必于《大全》推之,然后為知船山。片言居要,吾推筠老。”不屑于宋明理學,或許是王閩運的見識的高明之處,但以此作為船山思想的典范概括,顯見他的偏見。
光緒四年三月二日條稱“閱王夫之《中庸衍》,豎儒淺陋可憫”,光緒三十一年六月三日條則評價還要低。他說:“看船山講義,村塾師可憐,吾知免矣。王、顧并稱,湖南定不及江南也。”將王船山看作村塾師,還稱為豎儒,應該說是貶抑太甚。
第三,對船山文學有所肯定也有所批評,但肯定的還是多于批評。他在《湘綺樓日記》同治八年正月二十九日條云:“晚坐觀船山雜說,及其所作北曲,書謝小娥事,慢愴悲懷。”
又同治十一年十月廿七日條云:“播船山《愚鼓詞》。定為神仙金丹家言,非詩詞之類也。《柳岸吟》、《遣興詩》亦禪家言。《洞庭秋》、《落花詩》則無可附。”
又光緒十五年五月十八日條云:“湘洲文學,盛于漢清。故自唐宋至明,詩人萬家,湘不得一二。最后乃得衡陽船山:其初博覽慎取,具有功力;晚年貪多好奇,遂至失格。及近歲,閩運與武岡二鄧,探風人之旨,竟七子之業。海內知者,不復以復古為病。于是衡山陳懷庭相節推之。陳君少游吳蜀,藻思逸材,冠絕流輩,所為詩已疆駁駕王朱。及倦游還鄉。見大鄧及閶運,旋復官浙,與二鄧及溆浦嚴子同幕府三年。詩律大變,具在集中,可覽而知也。船山不善變,然已為湘洲千年之俊。懷庭善變,而詩名顧不逮,闖運恥焉,……今其子鼎官翰林,亦藉藉與俗忤,不遽大顯。君詩誠恐久即佚散,非僅汩沒是懼,爰依定本,編為之集。以閩運能知君,故為之序,不及詩之所以工,而直尊君以配船山。于船山有貶詞,于君無譽詞,可知矣。”將船山文學創作分為前后兩段,贊其前期,而貶其后期;指責船山創作不普變;然而最重要的還是稱贊船山文學創作為湘洲千年之俊。
又光緒十八年三月廿二日條云:“看船山詩話,甚詆子建,可云有膽,然知其詩境不能高也,不離乎空靈妙寂而已,又何以賞‘遠猶辰告’之句?”
第四,總體上對船山學的評價,王閩運在同治八年二月初五日條云:“船山學在毛西河伯仲之間,尚不及閻伯詩、顧亭林也,于湖南為得風氣之先耳。明學至陋,故至兵起、八股廢,而后學人稍出。至康、乾時,經學大盛,人人通博,而其所得者或未能沈至也。”此處是從學術史上給船山定位,從其評價的角度來看。主要是從考據也就是從漢學的角度來評價的,稱船山與毛西河地位相等。至于“于湖南得風氣之先耳”之說,顯然也是有問題的。船山并未得什么人或什么時期的風氣,他本身就是開風氣的人,也就是船山自己說的“六經責我開生面”。在同治九年十月七日條中甚至說:“……然余于船山薄其隘,而不欲深非《井言》。則以船山已成之書,自為一家,聽其生滅可也”。
從以上所引用的材料來看。一方面王閣運對船山思想的傳播作出了貢獻,但另一方面他并不完全理解船山思想的進步意義和價值,對船山的理解并不深,因而所作的評價也就出現偏頗之處。究其原因,一是因為王閩運還是屬于傳統的文人學者,他并沒有受到或者說很少受近代的新的思想的影響。他的民族觀念也不強。他只能從傳統儒家的觀念來理解和評價王船山。這樣一來,他不理解甚至有些氣憤王船山的思想竟然為亂黨借口所以要質問王船山。他說:“獨感其故國之思,不咎君相,而但恨代者,以致二百年為亂黨藉口。有王芝祥、劉人熙仇視故君,而藉口云船山之學。故書其卷端。以質船山,因以告其族人。”二是王閩運自己是一個名滿天下的文人學者,他在文史方面的成就頗大。也深受清代考據學風影響,對船山學術的評價他不會人云亦云。拾人牙慧,他有自己的獨特之見,他對船山詩歌的評價就屬此類,所謂對船山之學“聽其生滅可也”的態度,也應該源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