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7月28日凌晨,十五歲的淑珍被一陣吵鬧的狗吠聲驚醒。她起身想看個究竟,突然像被人猛推了一把,一個趔趄差點兒跌倒。與此同時,桌上的一只碗摔到了地上——是地震!明白過來后,淑珍立刻跑出屋子,死死抱住院子里的一棵樹。這時,她身后的房子“轟”的一聲塌了,淑珍被推倒在地上,頓時,眼前一片黑暗……
淑珍醒來的時候,太陽已經升到了頭頂,她慢慢爬起來,拍掉身上厚厚的一層土,發現自己并沒有受傷。看到自家的屋子已變成了一片廢墟,淑珍慶幸爸媽都去外地探親了,不然……她振作了下精神,搖搖晃晃地朝外面走去。
半個小時后,淑珍經過一片廢墟,忽然看到了一只男人的手臂從瓦礫堆里伸出來,不停地擺動。這個人還活著!淑珍激動地跑上前,抓住了那只手:“叔叔!挺住,我這就救你!”她拼命地扒開瓦礫和土堆,漸漸地,男人的上半身露了出來,淑珍試圖將他從廢墟里拉出來,但一截墻壓在了他的腿上,一絲都動彈不得。
淑珍找到一塊鋒利的瓦片,開始在男人的下方挖洞。就這樣,她雙手抓住瓦片拼命地挖,一個小時,兩個小時,直到淑珍的雙手都磨破了,才終于把這個男人挖了出來。但很快她的心又沉了下去,因為男人的大腿上有條很深的傷口,鮮血越流越多。淑珍眼看著他的氣息越來越弱,淑珍急得快哭了:要是有個醫生在該多好啊!
忽然,男人猛地抓住淑珍的手,嘴唇輕輕蠕動,像是要說些什么。淑珍俯下身,將耳朵貼了上去,努力想聽清楚,可是男人的嗓子已經發不出任何聲音了。淑珍聽不到聲音,只看到他不停地重復著兩個口型。淑珍用一塊廢碗片盛了點兒水來,慢慢倒進他的嘴里,再次湊上前。她感到男人的喉嚨在顫抖,似乎正集中全身最后一絲力氣來說出這兩個字。這次淑珍聽到了微弱的聲音,但還是沒有聽清楚他到底說的什么,之后他便停止了呼吸。
這件事之后,淑珍立志要做一名醫生,因為她再也不想看到傷者躺在她眼前,而自己卻無能為力。還有,她心里始終有一個未解的謎,就是在最后一刻,那個男人拼命想說出的那兩個字到底是什么?后來,淑珍成為了一名外科醫生。她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尋找答案,反復琢磨那兩個口型。
多年來,人們告訴了她很多不同的答案。一位記者朋友告訴她,那兩個字應該是“感謝”,雖然營救沒有成功,但淑珍已盡了最大努力,中年男人最后一刻很可能是表達謝意;也有人告訴她,那男人當時很可能還深深眷戀著生命,說的那兩個字應該是“救我”;還有人說那兩個字應該是“姓名”,因為人們總是想記住救命恩人的名字。淑珍覺得這幾種說法都有道理,但卻似乎都不準確,這個問題始終在她腦子里打轉。
2008年,淑珍已經是南京軍區某醫院的主任醫師。就在這一年的5月12日,汶川發生了大地震,淑珍第一個報名參加了救災醫療隊。當天她就隨著大伙兒奔赴了抗震前線,醫療隊一天24小時隨時待命,只要有傷者送來,馬上進行救治。
一天清晨,救援隊正在解救一位受重傷的小伙子,他的腹部插進了一根鋼管,隨時都有生命危險,必須邊挖掘邊讓醫生在現場看護治療。淑珍和隊友們迅速趕到現場,她先給傷者把脈,極度虛弱的脈搏讓她明白小伙子生還的可能性不大了,但醫生的天職卻提醒她,只要還有一絲希望,就不能放棄。淑珍一邊給傷者輸液,一邊說話安慰他,正如三十年前她救助那位中年男人一樣。二十多分鐘過去了,救援隊終于將小伙子從廢墟里抬了出來,醫療人員迅速把他送上了救護車。
在車上,淑珍給小伙子做了初步治療,她發現小伙子半睜著眼睛,嘴唇不停地蠕動,于是便俯下身去聽。淑珍模糊地聽到“下面……”“下面怎么了?”淑珍大聲地問。“妻子……”小伙子重復著,淑珍忽然明白了什么,她立即跳下車,不顧一切地往回跑去。
“繼續挖啊!下面還有人哪!”淑珍在現場拼命地喊,救援隊聽到后急忙在剛才的位置向下挖。幾分鐘后,鐵锨碰到了一塊厚木板,下面傳來一個女孩的聲音……
小伙子的妻子被成功地救了出來,淑珍急忙送她到急診室搶救,而在相鄰的房間里,醫生們正在為她的丈夫做手術。半個小時后,淑珍從急診室里走了出來,長舒了一口氣,因為女孩已經脫離了危險,然而她看到隔壁房間的所有人都低著頭緩緩走了出來,一位護士走到她跟前,流著淚說:“他的心臟剛剛停止了跳動,一路上他不停地重復著‘下面……妻子’。”
周圍的幾位醫護聽后不停地擦著眼淚,一位女護士還大聲哭了出來,他們被死去的小伙子深深地感動了。在生命的最后時刻,他還沒有忘記告訴別人:下面還埋著我的妻子,救她!
淑珍沒有哭,她筆直地站在那里,看著眼前一望無際的廢墟,一言不發,似乎在為那些消逝的生命默哀,又或是在想著什么。忽然間,她的心一顫,恍然大悟——三十多年前那兩個沒聽清的字,現在她卻從另一個人的口里清晰地聽到了。淑珍一生都不會忘記那兩個口型,不會忘記他們說出這兩個字時的表情和眼神。
三十二年前,那位中年男人用生命最后一口氣說的兩個字是——“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