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胡塞爾的意義理論是意向性的意義理論。意義理論是意向理論的范本,意向性理論是意義理論的基礎。胡塞爾意義理論的意向性包括:意識是意義理論的基礎,意義是意識表述的本質,意義是意向內容的核心。胡塞爾意義理論的本質是,被表述的意向行為的意向內容就是語言的意義。
〔關鍵詞〕胡塞爾,意識,意義,意向性
〔中圖分類號〕B505〔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4175(2010)01-0045-03
胡塞爾(1859-1938),德國哲學家,20世紀現象學學派創始人。胡塞爾現象學的研究對象側重于意識本身,尤其是意向性活動或意向關系。他憑借主體和客體之間更本源的“意向性”來詮釋“意義”的構成,其意義理論的本質特征總括為“被表述的意向行為的意向內容就是語言的意義”。換言之,語言的意義是被表述的意向內容,意向內容總是可以被表述。意義理論和意向性理論二者之間密切相關,意義理論是意向性理論的范本,意向性理論是意義理論的基礎。這就要求我們必須結合胡塞爾的意向性理論來分析其意義理論及發展軌跡。一方面,胡塞爾對語言意義的分析成為其研究一般行為的意向性的范例;另一方面,隨著胡塞爾意向性理論的變化,其本人對意義的分析也隨之發生了相應的變化。
一、意識是意義理論的基礎
在胡塞爾的現象學中,自始至終都貫穿著意義和意識這兩個概念。意識作為哲學的必然出發點,不僅是胡塞爾哲學的中心問題,更是所有現實的意義構造的根本。胡塞爾認為,意識的概念具有三個最基本的含義:“作為經驗自我所具有的整個實項的現象學組成,作為在體驗流的統一之中的心理體驗的意識;作為對本己心理體驗的內覺知的意識;作為任何一種‘心理行為’或‘意向體驗’的總稱”。
胡塞爾認為,思維和認識中的判斷即是對“什么”的表述,“什么”則構成了表述的含義或意義。符號只是一種簡單的記號,它本身不具有“什么”含義的表述。因此,含義不僅是表述,也是判斷能夠成立的前提。這樣,表述既同符號相關,還同含義相關。此處的含義僅指被我們心理體驗所規定的對象,即我們對表述的理解。因為,意識是意向性的意識,是關于對象的意識,任何意識對象都內在于意識之中,不存在“事物性超越的思維”。所以,表述的含義和對表述理解的含義都必然內在于意識的境界之中。因只有意向性體驗的顯現在意識的境界內,且事物的顯現和顯現的事物是兩回事,故我們體驗到的只能是觀念的顯現,而不是事物本身。
在表象復合體中,能夠被分開表象的地方存有獨立的內容。例如,在“美人魚”這樣的表象復合體中,人和魚可以被分開表象,因而它們都具有獨立的內容。如果表象的因素不能夠被分開表述,那么現存的就不是獨立的內容。例如,沒有鋼琴的“鋼琴演奏會”,便不是獨立的內容,因為“鋼琴演奏會”同鋼琴在表象中是不能分開的。也就是說,獨立的、具體的內容對語言或判斷有意義;不獨立的、抽象的內容則對語言或判斷無意義。在此基礎上胡塞爾進一步指出:完備與不完備的表述,確定了本質性的意義范疇基礎。語法范疇的不同是區別句子有無意義的基本標準,真正先天的意義規律植根于意義范疇之中,這就從語法角度確立了語言意義的根源性問題。至此,胡塞爾的純粹邏輯先天的語法規則不同于傳統邏輯,其本質區別在于純粹邏輯拒斥無意義,而傳統邏輯則只拒斥矛盾。也就是說,意義才是純粹邏輯的研究領域。
在胡塞爾的現象學中,還原的剩余物除了意識行為外,還有意識行為的相關物,即意識行為的實項和意向的體驗成分。其中,意向活動是意識行為的實項成分中賦予意義的部分,意識行為的意向成分是意向相關項,意向相關項的意義是意向相關項的核心層。一方面,意向相關項的意義是使得這個意識成為意向的體驗的本質所在,是一切意識的基本特性。另一方面,意向相關項的意義是使得諸多行為成為屬于同一本質的行為的因素。在意向相關項的意義保持不變的情況下,它的被給予的方式可以發生變化,而這些被給予的方式是建立在意向相關項的意義之上。
特性和意向相關項的意義的區分表現在,特性規定了對象的怎樣,即它以何種方式被給予,而意向相關項的意義則規定了對象的什么,即對象被表象為什么。一方面,意向相關項的意義不同,特性相同。例如,我看見我的衣服和我看見我的衣柜這兩個不同的意向行為,雖然意向相關項的意義不同,一個是“我的衣服”,另一個是“我的衣柜。但是,它們具有同樣的特性,即“我看見”;另一方面,意向相關項的意義相同,特性不同。例如,我相信他是成功者和我懷疑他是成功者,雖然意向相關項的意義相同,即“他是成功者”,但是它們的特性卻不同,一個是“我相信”,另一個是“我懷疑”。特性和意向相關項的意義是質性和質料在意向相關項方面的對應物。
二、意義是意識表述的本質
胡塞爾認為,給予表述以意義的行為才使得表述成其為表述,這些行為是賦予意義的行為或意義意向。“我們在體驗語詞表象的時候,我們完全不生活在對語詞的表象中,而是僅僅生活在語詞意義、語詞意指的進行中。”語言對行為的表述主要表現在以下三個方面:首先,被表述的行為是指賦義行為。其次,被表述的行為是我們正在體驗的行為。例如,“我期望……”表述的是我的期望,“我判斷……”表述的是我的判斷行為。胡塞爾認為,我們對自身內心體驗做出的判斷,同我們對外在事物做出的判斷沒有本質區別,內心體驗已經在內直觀中被立義,即是說意義并不包含在這些被表述的內心體驗中。聽者即使沒有做出此愿望,他也可以在同一意義上理解這個陳述。再次,表述一個行為涉及到相關行為的客體化行為。但此處并不將這些行為客體化,而只是實項地顯示。例如,對感知的判斷,只針對被感知之物。日常生活中,我們不說,“我看到,鉛筆在文具盒里”,而說,“鉛筆在文具盒里”。所有陳述形式只能有兩種情況:陳述的命題是真的或陳述的命題是假的。但是,在陳述中無論誰說真命題的意義都是存在的,被表明的判斷體驗并不是表述的意義,所有我說、我想等主體形式并不表達意義。這意味著命題的意義同判斷者或判斷行為無關,僅僅同意向性相關。換言之,判斷的內容不同于判斷行為,兩者決不能混淆。命題所涉及的并不是經驗性的東西,而是觀念性的統一及普遍性觀念性的可能性,它同每個人的經驗與知識無關。命題的意義來自以體驗方式出現的意識行為中,無論誰說、誰想,命題的意義都成立。
胡塞爾認為,在其自身中已經具有意義的意向行為無需被表述,意向性行為是語言意義的基礎,語言的意義是對此行為的意義的描摹。在表述行為中,“一種獨特的意向的介質出現了,它有如下本質特征,它在形式和內容方面可以說反映著每一個其它意向性,以本身的色澤去進行描摹,并因此賦予它們以它自己的‘概念性’形式。”表述行為不具有創造性,意義也不能在表述行為中構造而成。對此,胡塞爾說:“表述的層次——這正是其獨特性所在——,除了它將表述賦與一切其它意向性之外,不是生產性的。或者如人們也可以說的:它的生產性,它的意向相關項的活動,都窮盡于表述行為中和隨其出現的概念形式中。”總之,表述無非是對其他意向行為的表述,語言的意義只是對被表述的行為的意義的復制。
三、意義是意向內容的核心
胡塞爾在意向內容和意向對象這兩個概念的使用上存在許多含混之處,本文對此也沒有進行嚴格區分。意向內容本身形成了一種由意向內容不變的極、意向內容的內核、意向內容的暈圈構成的內在結構。意向內容不變的極指的是意向行為所指向的對象本身;意向內容的內核是指意向行為中當下實際所指向的表現對象本身具體規定性的意向內容;意向內容的暈圈則是指意向行為在當下指向意向對象或某個方面的過程還潛在地、附帶地、相關地指向周圍領域或邊緣領域的東西,由過去性的意向內容和將來性的意向內容所構成。也就是說,意向對象的核心是意義,意義和圍繞意義的各種可能性共同形成的邊緣域,建構起了關于實際物質顯現的意識。例如對一張紙的感知,在嚴格意義上我朝向這張紙,將其把握為此時此地存在的東西。在紙的周圍領域可能還有書、鋼筆、尺子等,雖然我對紙的感知中并沒有感知到它們,但它們依然對我顯現,只不過并不是以實顯的方式。這樣,每一個事物的感知都擁有一個背景直觀的暈圈,這些背景直觀也是意識,胡塞爾稱這些為經驗的視域,而每個經驗視域都可以在時間和空間上無限地延展,從而成為一個世界視域。“正是由此人們才能看到:每一個世界性的被給予性都是在一個視域的如何之中的被給予性,在視域中還隱含著進一步的視域,而且,這些視域作為世界性的被給予之物最終都會帶有一個世界視域并因此作為世界性的而被意識到。”同時,胡塞爾斷定,非實顯的體驗的“暈圈”圍繞著那些實顯的體驗;體驗流絕不可能由單純的實顯性事物組成。
在胡塞爾的哲學中,視域、背景、暈圈及邊緣域的意義相同,包含行為的視域和對象的視域。行為的視域就是當下的行為的背景意識,實顯性的行為和圍繞著它的非實顯性的行為共同構成最為廣泛的我思意識,比如說我們聽音樂,在我聽到當下的聲音同時,已過去的聲音作為記存纏繞在我當下意識的周圍,這個記存是原發的,它與次發的主動的回憶不同;同時,我當下的意識也向未來開放著,未來的預存也纏繞在我當下意識的周圍,這個預存也不同于主動的預期。如果當下意識沒有視域對過去的保持和對未來的預持,那么我們聽到的只是一個單獨的聲音。同樣,如果對音樂的保持和預持的方式和當下對音樂的意識方式相同,那么我們也不可能聽到優美和諧的旋律,我們聽到的只會是所有聲音同時響起的噪音;對象的視域則是由行為視域在意向相關項方面的相關物和意向具體對象方面的相連行為共同組成,對象的視域意味著可能的對象未被當下意識注意,但處于可能被注意的狀態。在對某物的意識中,當下意識總是意識到事物的某一部分,而事物的其它部分并沒有成為當下意識的焦點。即便如此,它仍可能被意識到,“通過我的看、摸、聽等等,而且以不同的感官知覺方式,具有某一空間分布范圍的物質就直接對我存在著,就在直接的或比喻的意義上‘在身邊’,不論我是否特別注意著它們和在我的觀察、考慮、感覺或意愿中涉及到它們。”
綜合來看,胡塞爾把意義和所指的關系稱為指稱,并將其區分為下列四種情況:第一,多個不同的表述,它們具有相同的意義和相同的所指。比如,爸爸、父親和爹爹。第二,多個不同的表述,它們具有不同的意義和相同的所指。比如“耶拿的勝利者”和“滑鐵盧的失敗者”,雖然它們的意義不同,但是都指稱同一個人“拿破侖”。第三,多個相同的表述,它們具有相同的意義和不同的對象關系。比如“2008年奧運會的舉辦城市是北京”和“中華人民共和國的首都是北京”這兩個句子,“北京”一詞雖表述了相同的意義,但它們卻指稱不同的對象。前者指的是“2008年奧運會的舉辦城市”,后者指的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首都”。第四,多個相同的表述,它們具有不同的意義和不同的所指。比如,我們可以用“寶貝”一詞來指人的愛稱、珍奇的東西或可愛的寵物。在不同的場合,它們盡管使用的語詞是一樣的,但因為它們意指不同的意義,所以它們指稱不同的對象。需要強調相對于一個表述而言,沒有意義和它所指稱的對象不存在,這完全是兩碼事。對于像“金山”、“圓的四方形”這類表述,如果說它們沒有意義,那么我們就不可能理解這樣的問題并且作出否定的判斷。因此,與其說它們沒有意義,不如說它們沒有對象、它們先天地不可能獲得充實的意義。綜上,胡塞爾指稱理論的內容可以概括為:意義是表象對象的方式,是從表述到達對象的途徑,多個不同的意義可以指稱同一個對象。意義主導著其所指稱的對象,但意義并不是意指行為的對象。意指行為所指稱的是對象,意義在對意指行為的反思或觀念化行為中才成為對象,即使行為所指稱的對象不存在,此行為也仍然是意向行為。
參考文獻:
〔1〕〔德〕胡塞爾.邏輯研究:第2卷〔M〕.倪梁康,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98.
〔2〕〔德〕Husserl,Edmund.The Crisis of European Sciences and Transcendental Phenomenology〔M〕. translated by David Carr, Northwestern University Press, 1970.
〔3〕〔德〕胡塞爾.純粹現象學通論〔M〕.李幼蒸,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92.
責任編輯王瑞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