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春天 (組詩)

燈燈，出生于七十年代末。現(xiàn)居浙江嘉興。作品選入《人民文學(xué)》、《詩刊》、《詩選刊》、《詩潮》、《詩歌月刊》、《山花》、《2007年中國最佳詩歌》、《2007-2009年中國詩歌精選》、《2008-2009年中國詩歌年選》等各種選本。曾獲《詩選刊》2006年度中國先鋒詩歌獎、第四屆臺灣葉紅女性詩歌獎。

桃花劫

"

我反對桃花又種下桃花，春天留下的病根

此刻正在發(fā)作:一樹神經(jīng)質(zhì)的果子，紅的，青的

剩下還沒成形的，正在暗自觀察風(fēng)向

我迷惑那些

看不見的時間的毒瘤，日復(fù)一日，為樹皮增厚

在它里面，供養(yǎng)著我的親人，朋友，有時

是我自身

現(xiàn)在，我的難過顯得多余

也顯得雷同。

夾竹桃

"

而夾竹桃熱烈，粉白的臉上竟然也有紅暈

也有茂盛的心，又用香氣蠱惑了

初夏的大街，街道邊的柳樹，當(dāng)流水重新從遠(yuǎn)方

以贖罪的心

涌向窗口，它見證了這一幕——

有人掩鼻，有人嘆息，有人踮起腳尖

躍躍欲試

是啊，我已經(jīng)看見了，一個婦人過街

那么老，駝著背

她彎曲的脊梁正指向我的明天。

春日即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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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公里的柳樹，系住外省的濃重口音:

她們是一群農(nóng)婦，扎頭巾，灰色的棉襖

結(jié)實而狹窄。在清晨的綠化帶

她們鋤草，翻揀石塊

我路過她們，看見她們隔著一棵樹的間隙

愉快，大聲地說話

說話聲慢慢靜止，有時，止于遠(yuǎn)處

一只低頭覓食的麻雀

也有時候，只是散落在身上，一團(tuán)迸濺的新泥。

月亮山

他對我施加法術(shù)，讓巖石通過山霧

釋放出音樂，泉水的階梯。

他讓月亮羞澀，山體起伏，蟲鳴徹夜的回響

讓小獸保持了最初的雌性，他讓我輕喚出

月亮山，月亮山

讓我想起，我在人間已死去多年。

春天，春天

"

春風(fēng)并未治愈我的口吃。我跟著偏頭痛念下:

春天——春天

在我停頓的中間，將飛出一段流水，或是某個時刻

情人的臉。而鳥鳴東一聲，西一聲

仿佛悲憫

我已經(jīng)不再關(guān)心天氣是否可疑，哪一片云層

又會被烏鴉擊落，空氣中到處是苦藥的氣味:

桃花咳嗽，但還沒有咳出花朵來

我跟著春風(fēng)走遍大街小巷，終于看見我最想看見的一

幕——

他把手，伸進(jìn)了看不見的云梯

大悲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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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走過攜帶海水的人，藏著火焰的人

在大悲山，草木尚綠，向上的臺階通往寺廟

我不認(rèn)識誦經(jīng)者，我認(rèn)識

從山上滾落的松果。

"

或者桃花，或者木棉

整個下午，幾個園丁在捆綁一株樹

光禿禿的細(xì)苗，可能是桃花，可能是木棉

他們用木條，用草繩，用冬日僅剩的溫存

我在靠窗的位置，被室溫控制心跳:

為了讓它們活得更好，要捆綁!要束縛!

而鳥鳴讓草坪起皺，隆起的坡度

讓春天順著球體，滑出一截，鳥雀的一截

不知所終的一截

我站在室內(nèi)，無端端焦灼，無端端在“冬天”一詞

投下的光和影中，明顯，矮了下去

在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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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秋千倒立，綠葉的壯大使春天變小

春色無疆，春色有邊

而你是悲憫的，香樟樹上你遺忘的愛情

使一些風(fēng)相約而來，使背影反復(fù)

被黃昏咀嚼

"

人間有春色無疆

也有苦酒若干

你我坐落東西，分享各自的一樽。

烏鴉

清明還未到，雨水提前來了

雨水帶來了渾圓的寂靜

一個時間的墳場

在窗戶開合之間，有烏鴉飛過

那么清靜，安詳

仿佛我死去的親人

在天上

換上了一身莊嚴(yán)的黑衣裳，因為雨水而更加閃亮

他們再也不會害怕夜晚漫長，不會害怕生、老、病、死——

這些在世的苦難

也不會像我一樣，在雨水中

有一顆戚戚、惶恐，人間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