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巖羊,也稱石羊,哺乳綱偶蹄目牛科巖羊屬。巖羊是國家二級保護動物,廣泛分布于我國西北各省區。在我國有三個亞種:西藏亞種、四川亞種、矮巖羊。其中矮巖羊僅分布于巴塘地區的金沙江畔。目前,得益于國家法律和藏地宗教的庇護,某些地區的野生動物得到了當地住民的很好保護,這無疑在很大程度上緩解了拍攝的難度。但如果要進行深入的拍攝,依然要付出耐心和非常大的努力。就像巖羊,雖并不難見,但拍起來卻一點不輕松,因為它是屬于高山的精靈,高海拔地帶的游擊戰是一場躲不開的噩夢。這兩年,我拍攝巖羊的海拔高度在4000至5100米之間,肺和腿也隨之經歷了有史以來最大的磨難。青海、西藏交界處深山中,海拔高度4230米。天上布滿陰云,看不到星星,而昨夜,天穹猶如密不透風的星海,看久了會眩暈,令人透不過氣來。
JEEP停在陡峭山嶺上一處稍緩的坡地,僅能容納一輛車身,車頭朝向山下。盡管拉緊了手剎并將擋桿切入倒擋位置,但依然將兩個前輪與山坡的夾角用巖石塊緊緊塞住,在雨季之夜,如此險峻的地勢,我不敢有絲毫松懈。
坐在駕駛位置,融入完全的沉寂與黑暗中,我習慣用茫然的冥想來抵御這孤獨的高原之夜。“嗒”的一聲,從車廂后部傳來,T41完成了刻盤,光盤彈出,那上面刻有今天拍的照片,我惦記著傍晚時分追蹤拍攝的野生巖羊影像。
傍晚的巖羊追逐戰,是從海拔4228米追到4448米,這220米的垂直海拔高度斜線長度不足八百米,最后的二百米坡度太陡了,以至于我拍每一個鏡頭的時候,左膝都要用力頂住山體,左腳還要擰巴著吃住勁兒,右腿蹬直,不敢亂動,身體只能僵直扭曲用力。結果,左小腿開始嚴重抗議,痛感愈發強烈,到了晚上幾乎已不能正常走路。
那個一二百只的巖羊群在夕陽中消失在山那邊的時候,我準備收工下山。但往山下一看,有點傻眼了,坡度怎么這么陡呢,而且遍布成片的松滑浮石。估算了一下,如果一失足順山勢滾下去,至少幾十米內根本停不下來。剛剛巖羊群在我斜上方橫向奔跑的時候,踢落無數碎石,一塊足球大小的黃色巖石,從身前不遠處飛蹦著疾速滾動直到消失,數秒后山下傳來撞擊樹干的聲音。
如果是在跟我垂直的上方是很危險的。上山的時候只想搶落日前的光線了,五步一停,十步一躺,劇烈喘息,胸悶眼黑,根本沒料到下山會是如此險境。上山受虐的是肺,下山受虐的是腿。
整個野羊家族都是登山高手,而巖羊無疑是翹楚。
我曾在海拔5000米的地方,在尼康AF80~200F2.8鏡頭中,看一只巖羊在接近垂直的峭壁上向上奔跑,當仰望已立于山巔的巖羊時,我仿佛看見天空中打出了字幕:絕頂高手。
巖羊的確是屬于大山的絕頂高手,它是峭壁上的超級舞者,它在令人望而生畏的垂直陡巖上,展示著江湖中失傳已久的凌波微步。除了擁有出色的平衡感,爆發力,準確性,巖羊還有兩大賴以成名的獨門秘笈蹄子和羊角。巖羊是偶蹄食草動物,它的蹄子有兩個蹄瓣,能感受巖石上任何微小凹凸。兩枚蹄瓣可以相互獨立地分別活動。蹄子的前端和外緣非常堅硬,裹了一層略略突出的角質層,蹄子外緣以內的部分卻像橡皮一樣有韌性,有防滑的作用,因此巖羊能夠在極為狹小的支點上支撐住自己的身體。在絕壁上,能接住一滴雨珠的地方,就能站住一只巖羊,崖壁上略微的縫隙、凹坑和小手指尖尖一點兒平地都是它們從容立足的平臺。
巖羊的兩枚蹄瓣后面還有一個“副蹄”,其質地像富有粘性和彈性的橡皮擦,下落地面時減少沖擊力。“副蹄”接觸地面擴大了四只腳觸地的面積,它黏著在巖石表面保證確保主蹄不滑動,使得巖羊能夠更好地穩定、平衡好自己的身體。
巖羊頭上的堅硬長角,可以避免頭部在跳躍時被巖石撞傷,尤其在危急關頭,即使從陡崖上摔落,巨大的羊角首先觸地,起到關鍵的緩沖和保護作用。逃生中的巖羊會在某一時刻停下來當它沖到懸崖邊緣的時候,通常會駐足回首,它在做決定,如果追擊者繼續逼迫,它便;中下陡峭的崖壁。但對于狩獵者而言,這卻是—個絕好的射擊瞬間。巖羊會為自己短暫的遲疑觀望付出代價。
除了直立行走的人,野生巖羊的頭號天敵是雪豹。在高海拔山地裸巖地帶,能與巖羊在峭壁上展開追殺的食肉猛獸非雪豹莫屬。巖羊是雪山之王菜單上的主菜。盡管在垂直巖壁上跳舞的能力比巖羊略遜一籌,但雪豹依靠伏擊和迅猛的出擊,斬獲巖羊仍然并不費力。雪豹的絕技是駭人的彈跳能力與充滿平衡天賦的粗大豹尾。
高原狼對巖羊的威脅要小得多,即使不玩極限攀巖,巖羊的速度也優于狼,巖羊中的老弱病殘才有可能成為狼的野餐。我曾經在高山峽谷環繞的藏地村落有過這樣的體驗:夜色中,前方是高原狼的夜嚎,而身后的山脊上是過夜的巖羊群,但狼的攻擊目標明顯不是巖羊,而是牧民畜欄中的牛羊。
巖羊的另一種危機來自空中。有一次我追蹤一群78只的巖羊群時,一個巨大的身影也會時常滑過山脊,距采食的巖羊群不過數米之遙,那是藏地特有的一種雕——胡兀鷲。當然,比胡兀鷲更具殺傷力的是金雕,但金雕在藏地高原似乎并不常見。這兩種大雕都具備冷襲巖羊的能力,都可以撲擊峭壁上的巖羊,大羊可以攜至高空再擲向地面以斃其命,小羊則可以直接攜行而飛,擇地食之。
在青藏高原拍攝野生動物是異常艱苦的,尤其是縱橫交錯的山地,給徒步跟蹤尋找動物造成巨大困難。在那里拍攝,首先要解決自己的若干生存問題,最后一個環節才是按快門。
為節省可憐的體力,我通常的做法是先壓榨車再壓榨自己。也就是先把JEEP的低速四驅扭力用到極限,升高到四驅所能達到的接近極限位置,然后徒步。記得有一次離車走了很遠,爬到一處山頂,看著對面山腳下的巖羊群緩慢的移動,我在沖鋒衣和軍大衣的雙重包裹下,望著漫長的距離,呆坐在山坡上進行激烈的思想斗爭,是否繼續追擊?最后我選擇了妥協。冬季超低的含氧量令我的意志力也削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