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作者的寓言

法國時尚雜志《Elle》總編讓·多米尼克鮑比，在驅車途中突發腦溢血，從此癱瘓在床，失去了運動和說話的能力，僅靠左眼皮的眨動與人溝通。眼皮眨一下表示“是”，眨兩下表示“不是”，多米尼克用這利，眨眼睛的方式選擇字母，完成了名為《潛水鐘與蝴蝶》的自傳。依據這部自傳拍攝的同名電影，再現了多米尼克用眼皮寫作的奇特過程。

影片一開始，就用的是多米尼克的視覺，他在深度昏迷20天之后蘇醒過來，看見了醫生，看見了病房，聽見了人們的說話聲。所以，畫面是晃動的，模糊的，不完整的。這種夢幻般的影像效果，恰當地表現出主人公猶如被罩在“潛水鐘”內的處境和感受。這樣的鏡頭持續了很長時間，讓觀眾也看得有些透不過氣來。直到多米尼克在語言矯正師的幫助下，開始用眨眼皮選字母的方式寫作，鏡頭才逐漸搖開，有了全景，透出氣來。這過程中，那些組接起來的鏡頭，無疑是對“孤獨”與“無助”，對人的存在本質的一種具象而極端的描述。而作為一個寫作者，我則從自身的角度，發現這是一個有關寫作及其寫作者的寓言。

寫作是一項孤獨的工作。尤其長篇寫作，從開工那天起，就像進入了“潛水鐘”一樣，與世隔絕，只聽得見自己內心的聲音。與這些聲音共處(更多的時候共處即糾纏)，期望獲得一種清晰而獨創的表達。但往往是不順利的，孤獨與無助如影隨形。沒人幫得了你。很多時候，很多人，就因為受不了這樣的“幽閉”，而從寫作的“潛水鐘”里逃離出來。我自己就多次有過這種失敗的經歷。因此，我在看這部電影的時候，竟然有些羨慕處于絕境中的多米尼克。就像普魯斯特如果不是因為哮喘，必須將自己禁閉在書房，恐怕我們今天也不會讀到《追憶逝水年華》這部巨著。但縱然有了這部巨著，普魯斯特的弟弟還是說，能讀完這部小說的人，一定是四肢癱瘓，受困于床榻。同樣，作為《Elle》的總編，多米尼克縱橫、周旋于職場和情場，如果不是一場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他被迫“安靜”下來，我們也很難想象，他能潛下心來，寫出像《潛水鐘與蝴蝶》這樣的自傳。

影片中，與“潛水鐘”相對應的意象是“蝴蝶”。作為寫作者的寓言，蝴蝶代表了靈感與飛翔。但要發現并捕捉到蝴蝶，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對于陷入寫作困境的人來說，這樣的蝴蝶可遇而不可求。只有等待，耐心地，專注地。而問題在于，當我們如常人般能跑能跳，能吃能喝，能說能話的時候，有幾個人耐得住這樣的寂寞，一年，兩年，乃至終其一生，等待著那只“蝴蝶”的到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