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紓(1852-1924):譯界之王
◎林紓任教北大,有一門課在下午兩三點鐘,是人一天中精神最不好的時刻。
某日,當看到底下學生又開始昏昏欲睡,林紓把課本一合說:“現在為大家講個故事。”學生一聽精神振奮。只聽他說:“有個風流的和尚,某日走經一座橋,見一位美女,姍姍而來。”學生此時已集中精神要聽下去,林紓卻突然不講了,學生不干,請他繼續。他說:“沒什么,一個向東,一個向西,走了。”
學生的睡意也被他驅走了。
◎林紓不懂外語,不能讀原著,但他與朋友王壽昌、魏易、王慶驥、王慶通等人合作,翻譯外國小說,曾筆述英、法、美、比、俄、挪威、瑞士、希臘、日本和西班牙等十幾個國家的幾十名作家的作品,翻譯小說達二百余種,為中國近代譯界所罕見,被人譽為“譯界之王”。
◎林紓為最后一位桐城派,他的古文論,以桐城派提倡的義法為核心,以左、馬、班、韓之文為“天下文章之祖庭”,“取義于經,取材于史,多讀先儒之書,留心天下之事,文字所出,自有不可磨滅之光氣”。
◎琴南先生善文,曾自負地認為自明代歸有光之后,六百年來無一人古文可與己比肩。先生年輕時在故鄉福州,就說過:“我的一支筆靠在南門城墻上,沒有人搬得動。”
◎先生自幼刻苦,曾在居室的墻上畫了一口棺材,旁邊寫道:“讀書則生,不則入棺。”先生浸淫古文,研究歐陽修二十五年,研究韓愈四十載,終得古文神妙。
◎先生善誦。有次講授韓愈《祭十二郎文》,先生以凄楚哀抑的聲調,朗讀頭一句“嗚呼,余少孤”五個字,其聲嗚咽,似聞啜泣。學生中有身世同感者,情不自禁地哭了起來。講解這五字,費了一小時還沒結束,連上四堂才講完這一篇。
◎他講古文,極注重音調,每一篇的句讀長短伸縮,抑揚頓挫,無不反復朗讀,常令學生依他的音調,朗讀多遍。并說好文章如朗誦得法,間以絲竹,其合拍悅耳的程度,與名伶所唱的好戲,并無二致。先生還說,只有操福州音,才能讀得淋漓痛快,絲絲入扣。
◎1897年,先生四十六歲,夫人劉氏去世,正郁郁寡歡時,適逢友人王壽昌由法歸來。王精通法語,勸之合譯法國小仲馬《巴黎茶花女遺事》以解愁緒。但林不識外文,遂由王壽昌口述林筆錄之。劉氏之死與茶花女之死,使先生與小仲馬有相同的心境,所以此書能有“可憐一卷《茶花女》,斷盡支那蕩子腸”(嚴復語)的效果。先生后來以如畫筆調回憶當時情景:“回念身客馬江,與王子仁譯《茶花女遺事》,時則蓮葉被水,畫艇接窗,臨楮嘆喟,猶且弗釋,矧長安逢秋,百狀蕭瑟。”
◎新文化怒斥先生是“選學妖孽,桐城謬種”,先生嘲笑白話是“引車賣漿之徒所操之語”。誰是誰非,在我心中至今沒有定論。但先生是真正知道古典的美,發自內心疼愛古典。這一個“疼”字,把今天多少跑學術的人給比了下去。
◎少年時的林琴南,讀書異乎尋常地刻苦。
進房間,他必定停下來,往門邊的墻上瞧著什么,原來墻上貼著一張字條,抄著一段文章或者一個問題。林琴南要將它默誦一遍或想出答案,才進屋,否則就一直站在那里。
進屋走到書桌前,他也不立馬坐下,原來桌上硯臺壓著一張紙條,他要讀一遍或想通一個問題,才會坐到椅子。
他把自己獨特的方法戲稱為“抬頭不見低頭見”。
坐著,拿起桌上的一本書,閉上眼,隨意翻一頁,指一個地方,睜開眼瞄一下所指的段落,然后就背出上下文———他要求自己對課文熟悉到這個程度。
別人從書中尋章摘句挑出一二,問他出處,他也能答上來,還往上串下連將整段背誦,如流水噴涌。看了文章,他將詞匯整理歸類,數數全篇用了多少好詞佳句。然后掩卷思考,細細琢磨,加以領會。
◎中年以后,林琴南專攻唐宋古文兼及《左傳》、《史記》等,對唐代韓愈、柳宗元的古文特別醉心。據他自己說,至七十歲,治韓愈古文四十年。每得韓愈一名篇,就貼在案頭,拿東西蓋上,每天早晨掀開讀一遍,然后蓋上默背,數月后爛熟于心才換上一篇新的。韓愈文集他翻閱了十多遍。
◎晚年的林琴南,拒絕了袁世凱和段祺瑞的邀請去做官,也拒絕了為吳佩孚作畫。大隱隱于市,他躲在陋巷吟詩作畫,“今日王城成小隱,修篁影里掩柴扉”(林琴南七十自壽詩)。據說,他很愛到附近南半截胡同的廣和居去吃飯,每次吃飯前,店家都要拿出早準備的榮寶齋上好書箋,請他把要的菜名寫在上面,然后把那些菜單裝裱成冊,成為當時的佳話。
◎他一生浸淫古文研習,研究歐陽修二十五年,研究韓愈四十載,具有濃郁的古文情結,是清末民初唐宋派古文的絕代大家。1918年林琴南在上海中華譯書局《文學嘗試》第一期上所載《論文》中說:“為文有兩要:一曰獲理,一曰適道。蓋文有古今,而理與道無古今。自秦漢以至唐宋,雖間有統系派別之可言,必根于理而當于道,則一也。”他鉆研經史子集,尊崇孔孟程朱,心儀韓柳歐蘇,把儒學和古文奉為天下文人至要。他酷愛古文,幾至癡絕,曾宣誓“拼此殘年以衛道”!
陳獨秀(1879-1942):獨而秀,秀而獨
◎畢業時候,師生照相。老師前排,學生后排。陳獨秀和梁漱溟坐一起。梁漱溟謹慎,把腳放在椅子底下;陳獨秀豪放,把腳伸到梁的前面。
相片出來后,班長孫本文給陳獨秀送了一張。他一看,說:“照得好,就是梁先生的腳伸得太遠了一點。”孫本文說:“這是你的腳。”
陳獨秀的氣象,真是豪放。
◎沈尹默的書法練成,與陳獨秀有關。有一次,陳獨秀在朋友家看到沈尹默的字,批評道:“這個人的字,其俗入骨。”這句話讓沈尹默耿耿了好久,發愿在書法上有番成就,后來果然如此。
◎陳獨秀老家有獨秀山,今人多以為獨秀山是因陳獨秀而得名。其實不然,相反,是陳獨秀以獨秀山而名。獨秀山矗立在懷寧縣境中部,孤峰兀立,笑傲天穹,山絕水長,獨具特色。據當地地方志記載,獨秀山“潛岳綿亙,落平岡百里,頓起此峰,形勢突兀,條干所為,明柝可數”,“西望如卓筆,北望如覆釜,為縣眾山之祖,無所依附,故稱獨秀”。
縱觀陳獨秀一生,起起落落,也可謂“獨而秀,秀而獨”。
◎徐志摩與陳獨秀一次邂逅時,在《西湖記》中這樣寫道:
昨夜散席后,又與適之去亞東書局,小坐,有人上樓,穿臘黃西服,條子絨線背心,行路甚捷,帽檐下卷———頗似捕房“三等偵探”,適之起立為介紹,則仲甫也。彼坐我對面,我諦視其貌,發甚高,幾在頂中,前額似斜坡,尤異者則其鼻梁之峻直,歧如眉脊,線條分明,若近代表現派仿非洲藝術所雕銅像,異相也。
(1923年10月16日)
◎陳獨秀在1919年的《每周評論》上曾有過《研究室與監獄》的名論。他說:“世界文明發源地有二:一是科學研究室,一是監獄。我們青年要立志出了研究室就入監獄。出了監獄就入研究室,這才是人生最高尚最優美的生活。從這兩處發生的文明,才是真文明,才是有生命有價值的文明。”而這些話,并非他徒逞一時之快的豪言壯語,而是身體力行的自箴之詞。1932年他第五次被捕,在解往南京的火車上,他呼呼酣睡,了不在意。在國民黨軍政部長何應欽向他求字時,他率爾而應,提筆就寫了“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志也”幾個大字。在獄中,他聽到有可能處死的消息,卻毫不畏懼地說:“我腦筋慘痛已極,極盼政府早日提我下獄處死,不欲生在此惡濁社會。”
◎1927年6月和翌年2月,陳獨秀的兩個兒子陳延年、陳喬年先后就義。陳獨秀的姐姐陳筱秀幫忙整理后事,竟也傷心病死。其妻高君曼大哭不止,陳獨秀此時皺著眉頭說:“迂腐。”其實,陳獨秀并不是不為兒子傷感,只是一切藏在心中而已。抗戰爆發后,國民黨想拉陳獨秀出來任職,陳的回答是:“蔣介石殺了我那么多同志,還殺了我兩個兒子,我與他不共戴天。現在全國抗戰,我不反對他就是了!”
◎陳延年和陳喬年小時候在老家生活,后來稍微長大些,就被陳獨秀接到上海。不過陳獨秀卻不安排孩子在家食宿,而是安排他們白天要在外做工謀生,晚上則寄宿在《新青年》發行廳的地板上。既是姨又是后媽的高君曼見此情景常常落淚,并想讓兩孩子回家居住。陳獨秀說道:“你真是婦人之仁,那樣雖是善意,反而容易生出惡果。少年的人生,就應該讓他們自創前程。”
◎陳獨秀在被公審時,需要請辯護律師。陳獨秀說,我是一個窮錯大,沒錢。消息傳出,章士釗、張耀曾、董康、鄭毓秀、彭望鄴、吳之屏、汪有齡、郭蔚然等名律師都自告奮勇愿做義務辯護人,這在中國法制史上實屬罕見。
1933年4月,江寧地方法院公審陳獨秀,章士釗等五個律師為他辯護。陳獨秀還是侃侃而談,把公堂當作了講壇。當時章士釗為辯護頗為得力,陳獨秀卻當庭聲明:“章律師的辯護,只代表他自己。我的政治主張,要以我的辯護詞為準。”時論以為破天荒者。
◎1937年陳獨秀出獄后,曾經想說去延安。毛澤東念舊誼表示歡迎。不過黨畢竟要講政治原則,延安當時復電這樣寫道:“彼回黨須符合三條件:一則放棄托派,公開承認錯誤;二則公開表示擁護抗日民族統一戰線政策;三則須于實際行動中表達誠意。”陳獨秀向來傲氣,見此則笑道:“書面檢討,恕難從命。”
◎1959年10月,胡適和友人談話時重提北大話題,說:“從前在北大時,人家把北大教授分作浙江派、安徽派,浙江的人才多,安徽只有陳獨秀和我。”
劉師培(1884-1919):劉家四代治《左傳》
◎劉師培為人不修邊幅,蓬頭垢面,衣履不整,看上去活像一個瘋子。他住在北京白廟胡同大同公寓。一天,教育部舊同僚易克臬來訪,見他一邊看書,一邊咬饅頭,面前擺著一碟醬油,卻因專心看書,把饅頭錯蘸在墨盒里,送到嘴里去吃,把嘴和臉都涂得漆黑一片,看上去像一個活鬼。
◎劉師培攜母帶妻,與同盟會員蘇曼殊一起,渡海來日本。
章太炎聽聞后手舞足蹈,呵呵大笑,說:“申叔(劉師培)來了,吾道不孤矣!”汪精衛問:“申叔是何人,使你欣喜如此?”章太炎說:“兆銘呀,你不知道,此人是真正的絕世之才,國學界的鳳凰,革命派中的狂人,更難得的是,他的年齡只有二十二歲。”汪精衛詫異道:“二十二歲?那他的學問能有多高,竟可稱其為國學界的鳳凰?”章太炎微笑不答,一副陶醉至極的樣子,瞑目吟詩道:“劉生今健在,東亞一盧騷。赤手鋤非種,黃魂賦大招;人權光舊物,佛力怖群妖;倒挽天瓢水,回傾學海潮。”吟完了詩,章太炎大睜雙眼,說:“這是別人贊他的詩,將他比作東亞的盧騷,你說他厲害不厲害?”
◎初入北大,劉師培疾病纏身。陳獨秀對他多有關照,刮風下雨照例準假。可劉師培在講堂上只講不寫。一次,陳以學長身份聽課,劉不知底細,一堂課下來,只在黑板上寫了一個“日”字,而且是用粉筆畫了圓圈,中間加一點。劉書法拙劣,手不停顫抖,不愿寫字。
◎1919年,正當以北大為陣營、《新青年》為陣地、陳獨秀為壘主的新文化運動義旗大張之時,劉師培跳起來與陳對壘,他糾集一班師生,創辦《國故》,欲以之將“毀孔子廟、罷其祀”的新潮擊退。對陳獨秀、胡適提倡的白話文,他更是不屑一顧,與其同仁黃侃大罵“八部書外皆狗屁”。時劉師培已病入膏肓,風燭殘年的他算是最后一搏了。
◎章太炎、劉師培、黃侃三人常在一起切磋學問,有一次,劉師培感嘆自己生平沒有資質優秀的弟子堪當傳人,黃侃即朗聲問道:“我來做你的關門弟子如何?”劉師培以為黃侃只是開玩笑,便說:“你自有名師,豈能相屈?”黃侃正色相告:“只要你不認為我有辱門墻,我就執弟子禮。”第二天,黃侃果然用紅紙封了十塊大洋,前往劉家磕頭拜師。而黃侃只比劉師培小兩歲。
◎張中行寫道:“我到北京大學是三十年代初,其時古文家劉師培和今文家崔適已經下世十年左右。聽老字號的人說,他們二位的校內住所恰好對門,自然要朝夕相見,每次見面都是恭敬客氣,互稱某先生,同時伴以一鞠躬;可是上課之后就完全變了樣,總要攻擊對方荒謬,毫不留情。崔有著作,《史記探原》和《春秋復始》都有北京大學講義本,劉著作更多,早逝之后刊為《劉申叔先生遺書》,可見都是忠于自己的所信,當仁不讓的。”
吳宓(1894-1981):中國文化之申包胥
◎吳宓真誠。他常常口袋里揣著鈔票,帶著心愛的研究生去打牙祭。在小館子里坐下來,神情嚴肅地拿過菜單,用正楷在小紙片上寫下要點的菜及其價格,一筆一筆算清楚了,估量口袋里的錢真的夠用,這才交給跑堂的。
◎吳宓老實。當時他剛出版了他的《詩集》,同班同學借口研究典故,追問每一首詩的意思。有的他樂意說,有的不愿說。可他像個不設防的城市,一攻就倒,問什么,說什么,連他意中人的小名兒都說出來。
吳宓先生有個滑稽的表情。他自覺失言,就像頑童自知干了壞事那樣,惶恐地伸伸舌頭。他意中人的小名并不雅馴,她本人一定是不愿意別人知道的。吳先生說了出來,立即惶恐地伸伸舌頭。
◎吳宓一生知己是陳寅恪。吳宓、陳寅恪于1919年在哈佛相識。兩人一見如故,相偕散步于查理士河畔。吳宓對陳的博學多識極為傾倒,曾寫信給國內友人說:“合中西新舊各種學問而統論之,吾必以寅恪為全中國最博學之人。”
1961年,兩人在廣州見面了。當時正值雨季,陳聽說吳將來訪,憂喜參半。寫了一封信,密密麻麻教吳宓,到了廣州后如何排隊搭三輪車,如何換車,隨身該帶多少糧票。廣州夜間很涼,要注意等等,無微不至。
8月30日,吳宓一路顛簸,晚間12點終于來到中山大學校園內的陳寓,入門只見,陳寅恪“雙目全不能視物,發白甚少,唯前頂禿,眉目成八字形”,垂垂老矣卻堅持不去休息,要在客廳等待“雨僧兄”。心中感慨,可想而知。吳在廣州僅僅待了五天,臨別時,陳寅恪怕他路費不夠,硬塞一些錢給他。還寫了一首詩相贈,其中兩句:
暮年一晤非容易,應作生離死別看。
似有感應,一語成讖。
◎吳宓赤忱。吳宓因同情原朱君毅之未婚妻毛彥文身世、遭際,遂對她產生了“柏拉圖之戀”。
朱君毅是吳宓早年在清華的同學,毛彥文是他的表妹。二人青梅竹馬,但毛之父要求她代償三千元債務,才允許她婚姻自主。于是朱君毅在其清華同學及北京各校之浙江同鄉中募集巨款,吳宓一人獨捐五十元,是《募捐冊》上所認捐數目最多之人。
誰知朱君毅在美國獲得博士學位歸來,卻決定與毛解除婚約。吳宓由同情而至于單戀,開始了追求毛彥文的漫漫征途。在此期間,他不顧親友的勸說,毅然同發妻陳心一女士離婚,決意破釜沉舟,背水一戰。世事真有不可量者,半路上殺出個程咬金,毛彥文最后竟嫁給年長她三十多歲的熊希齡為繼室。
經此一事,吳宓相當消沉。當時他正主編《學衡》雜志,鼓吹復古,頗遭新文學作家的斥罵。這件事就更給了吳宓的論敵們以口實。在他決意同陳心一女士離婚之時,長輩親友多不贊同。同為當年“哈佛三杰”之一的湯用彤先生(另一位是陳寅恪)謂“離婚之事,在宓萬不可行,且必痛苦”,吳芳吉來信說:“離婚今世之常,豈足為怪。唯嫂氏無有失德不道,而竟遭此!《學衡》數十期中所提倡何事?!吾兄昔以至誠之德,大聲疾呼,猶患其不易動人。今有其言而無其行,以己證之,言行相失,安望人之見信我哉?!”但這些都不曾動搖吳宓的決心,唯有陳寅恪是其知己,說“宓之為此,乃本于真道德真感情,真符合人文主義”。1931年毛彥文與熊希齡訂婚后,吳宓在其《文學與人生》課堂上向學生朗誦自己所作的解嘲詩:
吳宓先生之煩惱
仿沙克雷所作《反少年維特之煩惱》四首
一
吳宓苦愛毛彥文,三洲人士共驚聞。
離婚不畏圣賢譏,金錢名譽何足云!
二
做詩三度曾南游,繞地一轉到歐洲。
終古相思不相見,釣得金鰲又脫鉤。
三
賠了夫人又折兵,歸來悲憤欲戕生。
美人依舊笑洋洋,新妝艷服金陵城。
四
奉勸世人莫戀愛,此事無利有百害。
寸衷擾攘洗濁塵,諸天空漠逃色界。
◎“五四”期間,新文化運動風靡全國。《學衡》卻倡言“無偏無黨,不激不隨”,為時人不理解。
一次會上,吳宓以幽默的口氣問:“為什么不叫胡適的卻叫胡適之?”當時北京有一口頭語,問人有何打算愛用“陰謀”。胡即對問:“你們《學衡》派有何陰謀?”吳曰:“欲殺胡適耳!”
◎在西南聯大時,有一次講《紅樓夢研究》,吳宓見下面的女學生沒有座位,就走到別的教室去搬椅子,一些有風度的男生也跟在他后面去幫著搬,等女學生坐好后他才開講。他講“中西詩之比較”,好多學生有興趣去聽,沒料到他講的第一首詩卻是學前兒童念的“一去二三里,煙村四五家,樓臺六七座,八九十枝花”。
◎溫源寧在《吳宓先生》中說:“作為老師,除了缺乏感染力之外,吳先生可說是十全十美。他嚴守時刻,像一座鐘,講課勤勤懇懇,像個苦力。別人有所引證,總是打開書本念原文,他呢,不管引文多么長,老是背誦。無論講解什么問題,他跟練兵中士一樣,講得有條有理,第一點這樣,第二點那樣。枯燥,容或有之,但絕非不得要領。有些老師無所不談,卻不發任何議論,吳先生則直抒己見,言之有物:也可能說錯了,然而,至少并非虛夸。他概不模棱兩可,總是斬釘截鐵。換句話說,他不怕直言對自己有什么牽累。在事實根據方面,尤其是見于各種百科全書和參考書的事實,他是無可指摘的,只在解釋和鑒賞的問題上你還可以跟他爭論。”
(選自《朝聞道:中國近代史上最后的100位名士珍聞錄》/玉槐堂 編著/天津人民出版社/2009年4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