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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吊

2009-12-31 00:00:00
懸疑現場 2009年7期

從從前我聽過鬼故事,那時候只覺得害怕,便認為那不過是刺激腎上腺素分泌的玩意兒。可當我們聽南來北往的茶客們講了半年多的鬼故事后,我卻不再那么想了。

前言

我姓穆,女,年齡不便透露,輕熟女一枚。半年前我的正式職業是個——寫不出東西來的“坐家”。事實上,前幾年我還能算得上文思敏捷,但是半年前,我徹底枯竭了。于是我應舅舅的邀請,從喧囂的城市搬到了目前居住的南方小城,和表姐一起幫舅舅經營一間很小的茶棚。

小鎮不大,地方也清靜。茶棚就辟在家里后院的空地上,只為方便街坊茶余飯后擺擺龍門陣。我就負責燒水煮茶,陪茶客們天南海北地閑扯。

有一天,表姐突然問我:“你咋不寫作了?你不是作家嗎?”我悻悻地感慨靈感枯竭。表姐樂了:“枉你讀了那么多書。想想人家寫《聊齋》的那老爺子,寫不出東西來了,人家就在大樹底下鋪張破席,上面放一鍋綠豆湯,路過的人想喝就得拿一個故事來換。——一部流芳百世的名著就這樣在綠豆湯里誕生了。豆湯能換故事,茶湯也能換啊!請人家白喝兩杯茶咱也不賠本。”

聽完表姐的話,我笑了,可細一想,還真有道理。于是,從那以后,每天臨打烊的時候,我拽住幾個有些見識的茶客,擺上一壺好茶,幾碟小菜和干果,邊吃邊擺起了龍門陣。表姐也自愿加入進來。也正是因為她的加入,才有了《老穆茶棚》這個故事集——因為表姐喜歡聽鬼故事。

從前我聽過鬼故事,那時候只覺得害怕,便認為那不過是刺激腎上腺素分泌的玩意兒。可當我們聽南來北往的茶客們講了半年多的鬼故事后,我卻不再那么想了。很多故事,并不嚇人,但會讓人胸口發涼,眼圈發燙,心里好像堵了一團棉花,噎得人難受之余還不忘感嘆——果然是高手在民間啊。有些故事讓我現在回想起來仍會覺得敲擊鍵盤的手指有些微微發涼……總之,一言難盡,耐心聽我細細道來。

這個故事是鎮上退休的文老師講給我們聽的。文老師約摸六十開外,樂呵開朗,鎮上的人都叫他文爺。文爺有文化,故事多,講起來也格外生動。所以第一天,我們就拽住了他。

文爺聽明白了我們的要求,呵呵一樂,瞟了瞟放在桌上的一張很老的戲碟——《梁祝》。文爺瞇起眼,呷了口茶,指了指那張越劇碟說道:“這越劇啊,最早叫紹興戲。最開始唱紹興戲的都是男人,后來慢慢演變到今天。反而成了女子的專長了。我就給你們講個關于紹興戲的故事吧——”

1、會出人命的戲

紹興戲脫胎于浙江嵊縣一帶的“落地唱書”。清光緒年間演變成在農村草臺上演出的戲曲形式,曾稱小歌班、的篤班、紹興文戲等。藝人們基本上是半農半藝的農民男子。故稱男班。到了后來,女戲子登臺了,便男唱男,女唱女,紹興戲也紅火了。

紹興戲里有一出很出名的戲,叫做《跳吊》,現在已經失傳了。這出戲講的是:楊氏女子做童養媳遭虐至死,恰逢一名陽間的女子要自殺,女吊萬分欣喜地要去“討替代”,不想半路卻殺出個男吊要與她爭這具肉身。然后,兩人爭執一番,哭訴一番,廝打一番,最后殺出個憐香惜玉的靈官,趕走了恃強凌弱的男吊,為弱似蒲柳的女吊撐了腰。故事平淡無奇,離奇的是這出戲的唱法。

據說這出戲唱念算是文戲,做打歸屬于武戲,唱下來需要功力自是不必說,奇的是還需要冒很大的風險。這是怎么回事兒呢?因為唱這出“跳吊”,有可能——唱出人命。

唱《跳吊》之前,要先來一出《起殤》。起殤是要等到黃昏時分搭起戲臺,務必待太陽落盡,方可開場。開場是一聲無比凄厲的嗩吶聲,一聲長嘯過后,便是鬼王出場了。鬼王手執鋼叉,一副青面獠牙的模樣。隨后又上來十幾個滿面油彩的鬼卒,跟著吱呀亂喊一通,兇神惡煞地走個場子。走完場,鬼王將那柄鋼叉狠狠一擲,死死釘在臺板上,是為鎮魂。起殤就唱完了。這時,跳吊才會正式開場。

跳吊是很需要些功夫的。先出來亮相的是男吊,臺上七張八仙桌層層壘起,正上方的梁上懸著一根白布結成的環,屋梁上掛著一枚照妖鏡。男吊要先層層翻上八仙桌,翻到最頂端,將身子穿過懸著的白布環,然后反復鉆來鉆去,鉆一回掛一回,好似蜘蛛結網一般——唱戲的人,玩的就是這點身段和手足功夫。

在過去,看跳吊,可是很隆重的一件大事。男吊一出,現場便鴉雀無聲。太人戲是一個方面,主要是因為這是一出忌諱頗多的戲。看戲時千萬不能說諸如“頂上有人”,或者說:“我看見男吊了,你有無看見?”之類的話。因為傳說,那男吊懸梁的白布環,很容易招惹吊死鬼。若是說了忌諱的話,招惹來了鬼魂,那半空中的男吊,怕是真要變成“男吊”了。

“咿呀!”表姐嚷嚷起來,“這么詭異的戲,為啥還有人要去看呀?”

“這不是和你們愛聽鬼故事的道理一樣嗎?”文爺拈起一粒瓜子仁兒填到嘴里,含糊地說道,“下面這鬼故事就和這出紹興戲有關——”

2、您家有鬼

故事發生在浙江紹南的烏桐鎮上,鎮上最有錢的人家姓吳。吳家男主人四十開外,十幾年前帶著一雙兒女落戶烏桐鎮。聽說他老婆生下女兒后就死了,他也一直沒再續弦。這吳老爺是個精明的商人,憑著十幾年的經營,烏桐鎮上的米鋪都跟了他姓。兵荒馬亂的年月,米鋪可是全城的命脈。但吳老爺生意做得誠信,人也仁義,因此在烏桐鎮口碑極好。他的一雙兒女也爭氣,少爺在南京念大學,小姐也是省城女中里的好學生,說起來,這個家可說是極其和美了。

對了,忘記說了,這個吳老爺,左手大拇指上常年帶著一枚黃銅指套。鎮上人私下里都傳說,他早年跑江湖做生意,被仇家剁去了拇指,是真是假,沒人知道。

吳老爺每年都會請戲班子來唱戲,而且都是在陰歷四月初七這一天。據說,那天是他亡妻的生日。

且說有一年吳家請的是個外地戲班子。唱大戲的頭一天,這戲班子便來了烏桐鎮。戲班班主姓謝,是個三十多歲的中年人,長得很怪,面色黑紅,左臉頰上還有幾道刀疤,有一道長得越過了鼻梁,使五官看起來都有點模糊了。不過怪的是,這男人雖一臉刀疤,卻絲毫不顯兇相,相反,倒還有那么幾分清秀。可他的眼神卻極冷,沒幾個人敢盯著他看,所以在戲班子里他極壓得住陣腳。

那日謝班主帶著戲班子進了吳府,和吳老爺兩下一照面,吳老爺竟不自覺地愣了一下神。當然,吳老爺是見過世面的人,自然不會怵這么個戲子。兩相客套了一下,便讓管家吳祥把他們請進了后堂。

安排好了住處,吳祥一邊看著戲班子里的人一趟趟搬行頭,心里總覺得有些異樣,又說不上是哪里不對。為了打發冷清,和謝班主搭訕道:“不知明天貴班要唱哪幾折戲?”

“哦,《白蛇傳》、《梁山伯》。”謝班主答道。吳祥客套地點點頭,平常的幾折戲,都不新鮮。不過謝班主接下來的一句話卻把吳祥驚得一跳——“貴宅的風水——不太好吧?”

吳祥一驚:“班主……什么意思?”

謝班主嘆口氣,問道:“你家太太過世應該有——十六年了吧?”

“你……你怎么知道?”吳祥一驚,“你認識我家老爺和太太?”

謝班主搖頭笑笑:“我們是外鄉人,哪里會認識你家老爺。只是我會看些風水,二八一十六年,可是個坎兒,不壓一壓,怕是要給府上招災啊。”

“什么意思?”吳祥本能地感到這個謝班主絕非一般人。謝班主還是一副不怒自威的樣子,很平靜地說道:“最近,府里可是出了不少事吧?比如米鋪遭盜,或是小姐生病。”

吳祥完全愣了,木然地點著頭。他說的都是事實。

謝班主微微一笑,湊近吳祥,壓低聲音說:“米鋪的米——都變成了血色的吧?”

吳祥一陣腿軟,顫抖著問:“你……你怎么知道的?”謝班主搖搖頭:“別怕,不干凈的東西作祟,無非就是——遇物化血,遇人招疾。”

吳祥愣了半天,擠出句話來:“那……那怎么辦?”

謝班主呵呵一笑,拍拍他的肩膀:“我方才進府時,覺得頂上有股血暈。既然被我碰上,我又懂些異術,不會不管。知道我們謝家班的拿手好戲嗎——《跳吊》。”

“這和唱《跳吊》有啥關系?”吳祥聽說過這出戲,可還從沒看過。

“你們外行人看熱鬧,只知道跳吊容易招鬼。內行人都明白,‘跳吊’招的不是外鬼,而是內鬼——就是自家宅子里那些不干凈的東西。”謝班主解釋道,“尤其是——你們府上惹上的鬼,本來就是吊死鬼。”

“吊死鬼?”吳祥聽得牙齒直打架,“唱!就唱這出戲!可是引出來之后呢?”

“那就好辦了。公雞血、老醋、糯米、姜黃水,隨便哪樣,淋而殺之。”謝班主抖抖衣襟,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吳祥看在眼里,對他陡生信任感。

“只是這折戲,”謝班主抬頭看看吳祥,補充道,“唱起來講究多,你行外人不懂,我也不便說。只是明天搭臺唱戲之前,不要將這出戲聲張開去。再者,府里的鬼魅,可能就在離你們老爺不遠的地方。所以,唱《跳吊》的事也得瞞著他,不然被鬼魅知道了,它就不出來了。”

“什么?”吳祥一怔,“也行,戲本子上不寫明白就是。老爺事后明白了,應該也不會怪罪下來。”吳祥想了想,咽了口唾沫,又問道:“可是……我們家老爺,不會有事吧?”謝班主哈哈大笑,拍拍吳祥的肩膀:“只要他不是鬼。當然就不會有事。”

3、夜半驚魂

當天,戲班子和吳府老少都早早地睡下了。吳祥卻怎么也睡不著。謝班主的幾句話總是繞在耳邊揮之不去。這個刀疤臉的男人到底什么來路呢?突然,吳祥聽到門外傳來一陣低低的嗚咽聲,像是個女人在哭。吳祥支起耳朵想聽個究竟,卻聽到低低的嗚咽聲里還夾雜了輕輕的,卻很有節奏的腳步聲,而且,越來越近。

吳祥猛地坐起來,趴到窗前,如銀的月光灑到大院里,投下一片大大的亮光——什么都沒有。吳祥起身走出屋子,四下張望。

突然,他看見一個紅衣紅褲的年輕女子,披頭散發地一步步朝他走來。說是走,卻像是在一格格地挪動著。吳祥嚇得腿已經軟了,想跑也挪不動步。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女子緩緩朝他逼近,就在這時,一只手重重地拍在他的肩頭,吳祥猛地跪坐在地。

“吳管家,你怎么了?”拍他的人是謝班主。吳祥看到謝班主的臉,頓時像是看到了救星,死死抓住他,顫抖著手指向那紅衣女子,哆嗦著說不出話來。謝班主抬頭一看,樂了:“這是我們班里的小紅姑娘。唱青衣的。怎讓你怕成這樣?”

“小紅?”吳祥揉揉眼睛,沒錯,還真是小紅。白天來的時候,看著那么水靈,安安靜靜的,極乖順,怎么晚上看起來這么嚇人。

謝班主仿佛看出他的心思,笑著說:“小紅是我們班里的臺柱子,明天就是她唱女吊。這孩子從小唱戲,有些戲癡了。跳吊又最講身段,好久沒唱這出了,這是練著呢。”說完,朝小紅拍拍手,小紅抬起頭,看到他們,笑了笑,立刻又變回了白天乖巧溫順的樣子。謝班主指指小紅的腳打趣說:“喏,她走路可是有聲音的。”

沒錯,剛才聽到的腳步聲,正是小紅踩出來的。吳祥松了口氣,忍不住又盯著小紅那雙柔軟小巧的腳多看了兩眼,說真的,那雙腳很美,只是腳上的紅色繡花鞋有些扎眼。

吳祥正出神呢,謝班主拍了拍他說:“歇著吧,明兒有得您忙的。”吳祥點點頭,轉身走到門口,他忍不住又回頭看了看,看見謝班主牽著小紅的手,小紅像個木偶娃娃一樣跟著他悄聲走著。

突然,她猛地轉過頭,朝吳祥笑了一下。吳祥渾身猛地一個激靈——她的臉似乎涂了很重的粉,自得晃眼。唇上卻沒抹胭脂,泛著灰白色。更讓吳祥不安的是,小紅的那個眉眼,那個詭異的微笑,還有她唇邊的那顆淡紅色的痣,都讓他覺得,似曾相識。

4、蘇北戲班

第二日,日上三竿,吳府的大院正中戲臺已經搭建停當。午時三刻,吳家人用了午飯,全家上下便來到戲臺前就坐。

戲行講究“飽吹餓唱”,伶人登臺前是不能吃飯的。本來吳祥吩咐廚房給他們做一鍋鴨粥。這粥是府里有名的私房菜,香而不膩,伶人登臺前吃是極好的,但謝班主為人極嚴謹,硬是換成了菜粥。戲班子在房里吃完了,小紅幫忙把碗筷遞出來,吳祥在一邊盯著她看,小紅卻沒看他,仿佛昨晚什么事也沒發生過。

三聲鑼聲落地,戲開場了。唱的是紹興戲的保留曲目《梁山伯與祝英臺》。吳老爺坐在正中間,身邊擺著亡妻的牌位,吳祥站在右邊待命。

戲臺上扮花旦的不知是誰。吳祥覺得有些眼熟,一下子又認不出來。比小紅身型高挑裊娜,卻顯得更矜持,比起小紅的青衣身段,臺上的祝英臺顯然更有花旦的范兒。

唱到《樓臺會》了,唱腔越來越悲切,唱詞幽幽飄來,的確是余音繞梁,婉轉動人,但聽上去卻有點像是——鬼魅?吳祥搖搖頭,專心聽戲。

“金雞啼破三更夢,狂風吹折并蒂蓮。我只道有情人總能成眷屬,誰又知今生難娶祝英臺?……”

這江南古鎮深宅大院里的戲臺上,伶人們唱得凄切幽怨,聲音仿佛都能滴下淚來,整個園子都好像氤氳起絲絲縷縷的水汽一般。吳祥覺得眼前模糊了,他揉揉眼睛,竟瞥見身旁的老爺在偷偷拭淚!還從沒有見過老爺這般模樣,今兒這是怎么了?吳祥正兀自琢磨,吳老爺卻突然轉過頭來小聲問道:“這戲班子——是從哪兒請來的?”

“是少爺的朋友從縣上請的。聽說是蘇北一代逃荒過來的,不是本地的戲班子。”吳祥答道。

“蘇北?”吳老爺一驚,眼里居然帶著驚恐之色,吳祥趕忙補充道:“老爺……這外地戲班在省城也是唱出名了的。省城的那些官爺們做壽,也都是請他們這個班子。”

“哦?很出名……他們唱了很久了?”吳老爺問完,看到吳祥點了點頭,這才略略放松了下來,不自然地笑了笑,掏出一塊手帕——不過不是擦眼淚,而是擦汗。

臺上的伶人仍在悲悲切切地唱著。唱到動情處,吳祥都忍不住抬袖拭了拭眼角,心下感嘆這謝家班果然是名不虛傳,竟有這等出色的旦角撐臺面。吳祥跟著吳老爺聽了這么些年的戲,還從沒聽過這等九轉回腸的唱腔,這等風流婀娜的身段,實在是——實在是勾魂攝魄……

“不見梁兄見墳臺,呼天號地哭哀哀。英臺立志難更改,我豈能嫁與馬文才?”

戲臺上狂風大作,燈也一下子黑了,梁山伯的墳墓裂開,祝英臺縱身躍入。墓里飛出兩只蝴蝶,燈光復亮,臺下掌聲雷動。

這時,全烏桐鎮的人幾乎都擁進了吳家大院。吳老爺素來樂善好施,這一天自然是廣開門戶的。偏巧今日戲臺上的女旦唱得九轉回腸,不愛聽戲的人也跑來湊熱鬧了。吳祥一面拼命拍著巴掌,一面側過頭去,卻驚訝地發現——吳老爺不見了!

“奇怪了,剛才還在呢。”吳祥納悶著,問了問身邊的人,也都說沒注意。吳祥摸了摸吳老爺的茶盞,還是溫熱的。“可能是出恭去了吧。”吳祥嘀咕一句,等著看下面的戲。

此時,太陽已經落盡了。

5、錯唱跳吊

一聲無比凄厲的嗩吶聲響起,吳祥全身抖了一下——這是《起殤》的前奏。《跳吊》開場了。

剛才還熱鬧非凡的吳家大院陡然安靜了下來。鬼王鬼卒走完臺,鋼叉一釘,臺下的鄉里人心下也都有七八分明白了,這是要唱《跳吊》。江浙一帶的人家雖然都沒看過這折戲,但大多聽過這個典故,都知道,起完殤,亡魂們怕是已經蹲在臺下等著看戲了。臺下便越發安靜了。

男吊出了場,幾句念白說完,便開始層層向上地翻八仙桌。吳祥瞪大眼看著那男吊,總覺得有點眼熟,但是那男吊臉上涂著重重的油彩,看不清五官。男吊的身法也很怪異,雖然十分敏捷,一招一式卻沒半點靈性,倒像是被人在身后提著線的木偶。

臺下眾人正看得入神,突然,臺上一道紅光閃過,一個披頭散發,紅衣紅褲的女人出場了。吳祥渾身一激靈——果然和昨晚小紅的打扮一個模樣。腳上也正是昨晚那雙繡花鞋。走路的姿勢也是那般。一步步挪著。戲臺下鴉雀無聲,顯然都被嚇住了。

女吊脖子上掛著兩條紙錠,低頭垂手,一步三搖地走著,彎彎曲曲地走個全臺。吳祥看著看著,心里犯起了嘀咕,這女吊不是小紅啊,看身段倒有些像剛才唱祝英臺的花旦。

“女吊走的這是個‘心’吧?”吳祥身后的王家姆媽自言自語道。突然,女吊走到臺中間,猛地向后甩了一下頭,原本遮擋面孔的長發一下子被甩到腦后,女吊的面孔清晰地呈現在眾人的眼前,“峰——”臺下一陣低低的驚呼聲。

這女吊的臉著實悚人,自得疹人的面孔,兩道漆黑濃眉長入鬢角,眼圈青黑,嘴唇猩紅,白、黑、青、紅,這四樣本是極平常的顏色,交纏在一起竟是如此觸目驚心。女吊環視一圈,雙肩微顫,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眸透出些非喜非嗔的古怪味道。

突然,篤鼓聲起,兩短一長,女吊凄厲地呼喝道:“奴本是謝家女,啊呀,苦啊——”

“謝家女?”吳祥皺起眉頭,身邊的人也在交頭接耳地議論著,“這‘跳吊’講的不是楊家童養媳嗎?怎么成了謝家女?”

就在這時,臺上的鼓樂聲突然轉了調調,竟變成了《梁山伯祝英臺》的調子。

“這怎么回事?”“這不是亂唱么?”議論聲越來越大,吳祥也納悶得不行。但臺上的女吊卻好像沒聽見一般,自顧自地唱了起來:“梁兄若是愛牡丹,與我一同把家還……”

“吳管家,你也不管管這戲班子是伐?好端端地亂唱一氣!”王家姆媽對吳祥說道。吳祥還沒答話,懸在半空中的男吊竟也開口唱了起來——“你家牡丹雖然好,可惜是路遠迢迢怎來攀!”——吳祥愣住了,這聲音,這聲音是……

臺上的男吊女吊,雖然一個在臺上站著,一個懸在七張八仙桌之上的半空中,穿的也是鬼氣森森的吊死鬼衣裳,二人一唱一和之間,卻四目相對,欲語凝噎,竟比剛才小生花旦唱得還要動情。

“青青荷葉清水塘,鴛鴦成對又成雙。梁兄啊!英臺若是女紅妝,梁兄愿不愿配鴛鴦?”

“配鴛鴦,配鴛鴦,可惜你,英臺不是女紅妝!”

“我只道兩心相照成佳偶。誰又知今生梁兄卻不娶我祝英臺。”

“可惜你英臺不是女紅妝,兩個男子怎拜堂?”

樂聲戛然而止,臺下也陡然靜了下來。臺上的男吊和女吊,凝眸對望,時光仿佛一瞬間倒流了二十年……

6、夢回煙雨江南

二十年前的江南,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那可真正是人間天堂。一對小少年,還是娃娃時便人了戲班子。雖然都是貨真價實的男兒身,卻一個是英氣十足的小生相。一個是粉面含春的花旦臉。扮上戲再看,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

戲班里的日子總是比蜜糖苦,卻又比黃連甜。沒日沒夜地練功,小哥倆互相照應著,有功一起領,有打一塊兒挨。想起娘親時,也是鉆進一個被窩里一起抹眼淚。哭得累了,掛著淚珠兒相擁著睡去。師傅高興了賞兩個銅板兒,小哥倆樂顛顛地手拉手去城南喝一碗藕粉桂花糊,清香的桂花面兒在唇齒間交纏,彼此的小臉蛋兒便跟著泛紅。自然,心也潤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苦苦甜甜,悲悲喜喜,十年光陰一彈指。當年的小子,轉眼間長大了。一個是戲班里的頭牌小生,另一個是當仁不讓的壓臺花旦,臺上演繹著悲歡離合的才子佳人,臺下則是好得像一個人似的一對兄弟。這樣默契的搭檔,十年磨不出這么一對,老班主自然當寶貝似的捧著。

然而。時逢亂世,哪里的飯碗都不好端。戲班子行到越州時,老班主害癆病死了,一個揚州老板盤下了戲班子。整個戲班子便跟著他搬到了揚州。這一搬,就搬出了禍事。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無賴在揚州。揚州的月色霸道,香粉濃妍,小食甜糯,女子也最是勾人。在這里,一個叫飛雪的揚州女人闖進了他們的生活,從此一切都變了樣子。

飛雪原本是青樓里唱戲的戲子,說是賣藝不賣身,私底下怎樣沒人知道。只知道這女子在班主面前款款擺了擺柳腰,嗲嗲地拋出兩句吳音,便順水順風地入了戲班子。

這飛雪雖說在青樓里過了氣,可是進了這草臺戲班子卻成了寶。聲音糯,扮相美,身段跟柳葉兒似的,飛個媚眼都是戲。沒過多久,飛雪很快便超越男旦,成了頭牌女旦。

男旦心里恨啊,恨的不光是這飛雪奪取了屬于自己的掌聲,更是恨她奪去了自己和小生同臺的機會。臺上的梁山伯還是那個梁山伯,祝英臺卻不再是自己。每每演出時,男旦總是躲在后臺,聽著那臺上的癡男怨女柔情蜜意,自己卻狠狠拽著大幕,恨不得把幕布撕碎。他從小和小生同臺唱戲,小生的一招一式,哪怕一個眼神他都熟悉,是假戲還是真做,他閉著眼睛光聽調兒也能分辨出來。他聽得真真的,梁山伯這次,真的是想娶祝英臺了……

男旦雖然恨,但還是咬牙把恨憋進了心里。他知道,師兄的事他管不了。直到,新班主向戲班子宣布放假三天,慶祝他續弦娶了新太太,而新太太正是頭牌女旦——飛雪。

男旦在酒館里找到小生時,小生已喝得爛醉如泥。男旦一路架著他回了家。看他吐得一塌糊涂,又忙著端熱水敷毛巾,灌下幾口濃茶。小生總算是不吐不鬧了,恍惚間卻一把抓住男旦的手,含混不清地直喊雪兒雪兒,鼻涕眼淚也跟著流下來。男旦恨恨地甩開,卻終是不忍心地握住小生冰冷的手,輕輕拍著他,讓他平靜下來。半醉半醒的小生不再喊了,喃喃地唱起了戲。男旦湊近一聽,眼淚就掉了下來——正是他們從小唱到大的《梁山伯與祝英臺》。

“我與你海誓山盟情義在,我心中只有你祝英臺。你爹爹做主許馬家,你就該快把親事退……”

男旦字字聽得清楚,早已淚流披面,低聲和了起來:“記得草橋兩結拜,同窗共讀有三長載……”

你我之間,何止三載?

“可記得比作鴛鴦成雙對,可記得牛郎織女把鵲橋會,可記得井中雙雙來照影,可記得觀音堂上把堂拜。”——可記得每次挨拳腳,都是我為你療棒瘡,可記得每次出門唱堂會,都是你為我把那登徒子來擋

這一夜,兄弟兩人一個坐一個躺,低低地哭,淺淺地唱,一出《梁祝》不知唱了多少遍。

7、生死一夜

如果日子就這樣過下去,也算是件好事吧。但這人哪,偏生就是不安分的。嫁了人的飛雪還是掛牌出來唱戲,只是她與小生戲臺上的眉來眼去,變了味道。一開始是帶著冰,三分尷尬,七分冷漠;再然后,彼此都知曉了對方心底的無奈和心酸,冰便化成了水,眉眼間越來越熱,“滋啦”一下,便點著了。

干柴烈火,越燒越旺,飛雪懷了孕。然而,該來的總還是要來。孩子生下來,眉眼沒有半點班主的影子,卻分明是小一號的小生——不怪旁人眼神好嘴皮子碎。班主自然很快就知道了,他好歹也是揚州地面上混的,哪里吃得了這樣的悶虧?

“你打算怎么辦?”男旦心痛地看著自己的兄弟。

“大不了逃走,總好過這樣等死。”話說得擲地有聲,雖然事情做得一點也不磊落。

心痛歸心痛,男旦仔仔細細地為小生打點著行李,準備盤纏,一切都停當了,只等子夜時分送兄弟和情婦一起上路。

小生如約而至,等來的卻不是飛雪,而是班主和幾個嘍啰。天旋地轉,蘸鹽的皮鞭抽打在小生身上,皮開了,血肉絲絲縷縷地朝外翻著,即便是這樣,也硬是不覺得疼——只是覺得自己傻,居然真的相信那個煙花女子會跟著自己亡命天涯。

“關柴房里餓上幾日,然后押送官府。”班主懶洋洋地看著他,“至于罪名嘛……殺人劫財!”班主指了指飛雪的屋,嘍啰們愣了一下,抬頭卻看見班主陰冷的眼神,趕忙戰戰兢兢地退下了。一刻鐘后,一聲尖利的嬰兒號哭刺破了黑夜,然后是女人的幾聲慘叫,很快又復歸平靜。

孩子的嘴角流著殷紅的血,早已沒了氣息。孩子的母親被捆在了床上,早已不省人事。班主推門看看,哼著小調轉身去了青樓。

這一切都在戲班的小院子里進行著。戲班子里的人看在眼里,自然是緊閉房門,裝聾作啞。但有一雙眼睛,卻把一切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男旦。

“男旦為小生復了仇?把班主殺了,然后救了小生,對嗎?”我問文爺。文爺點點頭,又搖搖頭,猛吸了一口煙:“算是吧,只是……”

很多人,很多事,往往就在那一念之間,便徹底顛倒了方向。男旦雖然唱了二十年的女兒腔,可一旦下定了決心,骨子里卻透著股狠勁兒。月黑風高夜,正是殺人放火時。男旦悄悄地揣了把刀子,在寒冷的夜里蹲在那大紅燈籠高高掛的青樓外,等著。

那夜天公真是作美。墨黑的云把月亮遮得密密實實,半點不透光。天很冷,北風打在身上,鋒利得就如同男旦懷里的那把匕首。男旦站在風里,瑟瑟地發著抖,他是連殺雞都不敢看的人,今日卻要殺人。現在放棄還來得及,可是此刻,他卻從未有過地決絕。

班主晃悠著從青樓里走了出來,臉上泛著紅光,一身酒氣。正走到拐角,男旦猛地撲上去,匕首便劃上了班主粗短的脖子。

匕首劃斷了血管,鮮血噴涌出來,男旦嚇傻了,竟不知躲閃,鮮血濺了他一臉一身。

“小子,你是為你師兄嗎?”班主居然還說得出話來,還陰慘慘地笑著,一字一句地說道:婊子無情,戲子無義。他倆一個是婊子,一個是戲子,走著瞧吧,你會后悔的。”

男旦狠狠地舉起匕首,瘋了般地在他身上戳著,他不要再聽到那些讓他心驚肉跳的——實話。

寒冷的冬夜,呆若木雞的男旦手里握著帶血的匕首,還有班主那支離破碎的身體,不知道就這樣相持了多久,直到被路過的更夫逮了個正著。

8、孽生

第二天。戲班子里炸了鍋。也難怪,一夜之間,兇狠的班主被人捅得活像個蓮蓬。乖順靦腆的男旦成了殺人兇手。

飛雪到底是從小就出來混世道的女子,有一點縫隙也要拼命鉆出頭來狠狠活著,她咬牙命人收拾好了孩子的尸體,又梳洗打扮了一番,讓人開了柴房的門。把半死不活的小生抬了出來,自己又帶上幾個人去了衙門。昨天的嘍啰是班主的人,今天已成了班主太太的跟班兒了——誰讓班主太太管著班主錢柜子的鑰匙呢。

小生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了。飛雪平靜地跟他講了事情的經過,他聽完,半晌不動,最后擠出一句:“那他現在——怎么樣了?”

“還能怎么樣?”飛雪滿不在乎地揚揚眉毛,“人證物證都有了,還怎么抵賴?該怎么辦就怎么辦。”

“你——你難道沒有別的法子了嗎?”小生顫抖著問道,他是為了誰才這么干的?為的還不是你我嗎?你就能眼睜睜看著他去死?

飛雪淡然一笑。抬頭看著小生:“他是為你我?還是只為你?”飛雪的嘴角有些顫抖,她站起身,走到窗前,聲音低沉而晦澀:“我知道,你恨我,恨我那晚把你給賣了。可是我能怎么辦?我在鄉下還有一雙兒女,我死了,他們怎么辦?為了他們。我得活下去,牙咬碎了我也得活下去。”

原來,飛雪早年在青樓時,便已有了一雙兒女,一直花錢寄養在鄉下。她之所以嫁給班主,也正是為了供養鄉下的孩子。

然而人算哪里斗得過天算,她每日在這里心驚膽戰地巴望著一雙兒女慢慢長大成人,不想卻失去了這邊的孩子。此刻,她早已不是什么無情的婊子無義的戲子,只是個全天下最可憐的母親。

也許有辦法吧。但是那恐怕得折了戲班子的一半家業,班子就得散了,這么多人,兵荒馬亂的,上哪兒討飯吃?飛雪接著說道,“那死鬼活著的時候,左右也算個地頭蛇。現在不明不白死了,若是沒個交代,他那些兄弟尋上門來,該怎么給說法?給不了說法,我們怕是都逃不過。”

小生沒了言語。任怎樣的情義,卻也敵不過活下來的欲望。

“以他一命換幾十口人的命,也算他不冤了。”飛雪苦笑了一下。

十天后,男旦便被斬了首。小生沒有去,飛雪也沒有去。整個戲班子沒一個人踏出門半步。

“男旦姓謝,小生姓吳。”文爺彈了彈煙灰,平靜的聲音猛地把我們從故事里拉了出來。

“小生——就是烏桐鎮的吳老爺?”我問道,“那男旦——是謝班主?后來出現在烏桐鎮的謝班主是……是人還是鬼?”我覺得后背咝咝地冒著涼氣,謝班主既然是鬼。那他是怎么湊了這么個戲班子找到烏桐鎮來的呢?太可怕了。對了,小生既然是吳老爺,那飛雪呢?吳老爺的亡妻難道就是指飛雪?

“那個小生,也就是后來的吳老爺,也太不像個男人了!事到臨頭,還沒有女人有擔待!”表姐突然憤憤地罵了一句。文爺呵呵一笑,不緊不慢地說:“聽我把故事講完,他們誰是誰非就有說道了。”

男旦的尸首是小生收拾的,飛雪沒插手,只拿了幾塊大洋出來,算是償還了男旦對他們的成全。

事情結束之后。戲班子重新掛牌開張了。小生和飛雪自然成了班主。憑著飛雪多年練就的八面玲瓏。戲班子竟然越唱越大了。飛雪也早就從鄉下接回了那雙私生兒女,兩個孩子口齒還不甚清楚,但也能含含糊糊地管小生叫“爹”了,一家四口,在這樣的世道里也算是不錯的。日子一天天過去,男旦在他們生命中留下的痕跡也越來越淡了,直到——有一天……

9、死祭

這一天,是男旦死了整整三年。

半夜,一陣冷風突然灌進東廂房,把床上睡得正香的小生吹醒了。他迷迷糊糊睜開眼,卻發現身邊的飛雪不見了。小生四下看看,沒人,卻發現窗子被吹開了,冷風直灌。小生忙起身去關窗。手剛碰到窗框,卻看見一個紅衣紅褲的影子忽地飄了過去,小生猛地一驚,趕忙披衣出屋,可他一直走到墻角,也沒看見一個人。他一路東張西望,卻沒注意到自己身后,一雙死白的手。已纏上了他的脖子……

“誰?”小生掰住那雙手,拼命掙開,轉身一看,卻是飛雪,小生扶著脖子喘著粗氣問:“你,你干什么嗎?”

飛雪笑了笑:“去看了看孩子,剛看見你在這兒逛蕩,嚇唬嚇唬你。”

“瞧你,嚇死我了。”小生摸了摸脖子,抬眼不經意地看了飛雪一眼,飛雪的眸子在月光下顯出些藍色的光,臉色也格外蒼白。小生看著她心里無來由地一哆嗦,轉身進屋了。飛雪看著小生的背影,露出了一個更深的笑,那咧開的唇角邊露出兩顆尖利的牙齒,發著幽幽的光。轉過身去的小生自然不知道,此時此刻。飛雪身后有一個穿著紅衣紅褲的影子,正伸出一雙死白的手,從后面撐起了飛雪的笑容……

兩人進了屋,吹燈上床。小生卻覺得比剛才站在外面還冷,不禁裹緊了被子,翻了個身。過了一會兒,他迷迷糊糊快要睡去的時候,突然感覺飛雪慢慢爬上了他的身,小生一驚,正要回頭,卻被飛雪的手牢牢壓住了腦袋,動彈不得一

“你,你干什么?”小生問道。

“不干什么,就是想和你唱出戲。”飛雪低聲說道,幽幽的聲音夾雜著絲絲竊笑,穿進小生的耳朵,聽起來卻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似的。

小生已經是一身冷汗了,飛雪的手不僅沒有松開,反而越纏越緊,越變越長,海帶似的,慢慢纏上了小生的脖子。而她卻只是像夢游一樣,在小生的耳邊自顧自地低聲吟唱——

“玉蝴蝶,玉扇墜,蝴蝶本應成雙對……”小生的面色已經開始發自,舌頭越伸越長。

“記得草橋兩結拜,同窗共讀有三長載……”小生的眼球漸漸凸出,似乎隨時會爆裂一般。他痛苦地伸出手在空中胡亂抓著,飛雪卻不躲不閃,仍是低聲淺笑,自顧自地唱。

“我看你一眼閉來一眼開,問你梁兄丟不下誰?”小生的眼里已流出血來,臉上布滿驚恐的神色。他已認出這聲音,不是飛雪,而是從小和他一起搭臺唱戲的——男旦。此時,飛雪的臉也漸漸變了模樣,變成了男旦那張溫和俊秀的面孔,他穿著女吊的紅衣紅褲,臉上涂著白粉,眼圈烏青,看著七竅流血的小生,他開心地笑了,露出兩顆尖而亮的牙,慢慢地,狠狠地咬住了小生的喉嚨……

第二天,戲班子的人驚恐地發現,東廂房里橫著兩具尸體——一具是穿著浙絲睡衣的飛雪,表情驚恐,身上沒有半點傷痕。更離奇的是,她身邊還躺著另一具尸體,居然是死了三年的男旦!戲班子趕緊差人報了官,仵作也驗不出個子丑寅卯來,最關鍵的是——小生失蹤了。

揚州城里炸了鍋,有人說,這是鬼魂作祟,冤死鬼回來找債主了,可小生哪兒去了?也有人說,是這小生貪圖飛雪的錢財,于是殺了她然后掘出了男旦的尸首,讓人以為是鬼魂作祟,可死了三年的人怎么還沒爛?各種說法都不靠譜,衙門也糊涂了,弄了張通緝小生的告示貼出去,日子一久,小生沒抓到,告示也爛了。兵荒馬亂的年月,誰也管不了誰。

10、誰都逃不掉

戲班子選出了新班主,日子還得過下去。這一天,戲班子里很忙碌,第二天他們要去城里的孫大老板家唱戲。孫老板財大氣粗,要為他去世三年的母親辦堂會,指名道姓地點了《跳吊》。就在大家忙得腳不點地的時候,突然來了個衣衫破爛的道士。

“這道士我認識,吳班主他們夫妻倆還在的時候,他好像來過。”唱老生的老何小聲告訴新班主。是的,這個臉上有道疤的道士來過,來的時候班里也正是在唱《跳吊》。新班主想到這里,趕忙領著道士進了里屋。

“貴班明日可是要唱《跳吊》?”道士倒是開門見山。

“是。”新班主很平靜地回答道。

道士笑了笑說:“不怕嗎?”

新班主盯著道士,手心里滲出一層汗來:“啪?怕什么?”

“惡有惡報,老天長著眼睛呢。”道士波瀾不驚地說著,這話卻像重錘般狠狠地擊打著新班主的神經。

“你……你什么意思?”“那男旦死的時候怨氣重,必然不肯輕易轉世投胎,所以專門請了定魂石壓在他的墳頭,好讓他的魂魄無法出來作亂。

可是—是誰搬開了他墳頭的鎮魂石,讓他出來害人的?”道士死死地盯著新班主。新班主頭上已冒出汗珠,“你——你是誰?”

道士仍然只是笑:“我不過是個臭道士罷了,只是碰巧聽說了你們的事,當年在男旦墳頭放定魂石,也是我教給吳班主的。”

新班主結結巴巴地追問道:“你……你還知道什么?”

“我還知道——”道士不緊不慢地說道,“有的人,見錢眼開,偷偷挪開了定魂石,放出了男旦的怨魂。”道士揮了揮拂塵,問道,“你難道就不怕班主夫婦的怨魂回來找你么?”

“怕?我怕什么?”新班主猛地站起來,“那對奸夫淫婦又是什么好東西?我們戲班子搭臺唱了這么多年,無功勞也有苦勞!她一個窯姐憑什么爬到我們頭上作威作福,還有那個沒種的男人,為了個不要臉的女人,連兄弟都不要了,這對狗男女死一千回也不嫌多!”新班主憤憤地說。

道士的嘴角浮上一絲嘲諷的冷笑:“如此說來,你還是替天行道了?”道士的聲音很冷,“你們戲班子的恩怨,說到底,跟你們這些旁人難道一點關系也沒有?”

新班主說不出話來了。的確,真要是掰開揉碎了,誰的手是干凈的呢?飛雪得勢的時候,抱大腿的是誰?跟著班主把小生打得皮開肉綻的是誰?眼睜睜看著飛雪的孩子被摔死的是誰?男旦被關進死牢,裝聾作啞的又是誰?說到底,誰也脫不了干系。

死去的男旦不會放過小生和飛雪,那么自己呢?戲班子呢?那些怨魂們會放過他們嗎?新班主呆立著混身冒冷汗時,卻聽見道士的聲音像針一樣刺進自己的耳朵——“隨其緣對,善惡有報,誰都逃不掉的。”慌忙抬頭再看時,道士已經不見了……管不了這么多了!

新班主跺了跺腳,再怎么著也得把明天的戲對付過去。孫老板家的戲臺早早地搭好了,太陽落盡,《跳吊》開場,男吊出場了,賣力地翻著層層八仙桌,翻到最上面那層,男吊便將脖子伸進白布環。突然,布環前掛著的那面照妖鏡里一個影子一閃而過,閃得臺下的人眼睛都跟著晃了一下。大家揉揉眼睛細看時,卻驚恐地發現,男吊的臉漸漸扭曲,眼球凸出,死死盯著照妖鏡。大家愣在那里,又不敢說話,新班主從后臺跑出來,緊張地盯著半空中的男吊。

男吊突然開始掙扎,想要掙脫懸布,但是那白布環卻好像粘住了他的脖子,怎么也掙脫不掉。慢慢的,男吊的臉色由紅變紫,兩條腿拼命掙扎著。幾個身強力壯的小生趕忙爬上八仙桌把男吊解下來,還沒等動手,塔形的八仙桌卻轟然砸下,桌上面的人摔死了,桌下面的人砸死了,半空中的男吊吊死了。

最慘的是桌下的新班主,腦袋被一張死沉的紅木八仙桌砸開了花……這跳吊真的把吊死鬼招來了!不知誰喊了一聲“吊死鬼來了”,把震驚中的人群喚醒,大家雞飛狗跳亂成一片,有人碰翻了香案,燭火點燃了臺上的大幕。一場大火將整個戲臺子燒得干干凈凈。整個戲班子,沒有一個人逃出來……“隨其緣對,誰都逃不掉的……”幾天后,當道士在茶館里聽人議論那場慘禍時,揮了揮拂塵,在心里念叨著這句話。心想自己教給小生的移魂訣,想必派上了用場,只是,他一個出家人懶得去刨根問底追究太多。反正善惡有報,誰都逃不掉。

11、離魂夜

“等等——”我打斷文爺,“照您這么說,那個小生,也就是吳老爺。不是應該和飛雪一起死了嗎?而且還是被男旦的鬼魂給咬死的,那后來烏桐鎮的吳老爺是誰?還有謝班主呢?戲班子呢?”我越想越糊涂,已經完全理不清頭緒了,直到現在,當我寫下這個故事的時候,我仍然覺得整件事有點不可思議——當然,這本來也就只是個故事,不是真事兒。

文爺還是一副不緊不慢的語氣:“誰告訴你們烏桐鎮上的吳老爺是那個小生了?”文爺斜眼看著我和表姐瀟瀟臉上驚訝的表情。有點得意地笑了笑,“知道道士說的移魂訣是怎么回事兒嗎?”我搖搖頭,表姐想了想。問道:“難道——和吳老爺的那個被砍掉的大拇指有關?”我驚了一下,對啊。

文爺把目光投向窗外:“移魂訣,其實就是一種斷指移魂的法術,十指連心,拇指主氣穴,氣為萬物之本。所以移魂訣就是把人的怨念都集中到拇指上去,以指代身——”這個法術說起來也簡單。受主必須斷掉自己的一個拇指,男左女右。然后以公雞血涂抹傷口封住人體的真氣。再放一盅自己的血,浸泡斷指,這斷指也就成了護身的法寶。一旦怨魂來報復,用這斷指戳其眼,就能將這怨魂給制住了。

當然,這一招對付普通的鬼是必殺技,但哪里化解得了男旦那般深重的怨氣。更糟的是,小生的魂魄通過插入男旦眼中的拇指被吸上了男旦的身。而男旦,因為吸了小生的血,陰氣弱了三分,小生的魂上了他的身,男旦陰氣太弱扛不住了,只能附上了小生的身體。一個移魂訣,讓本來已經陰陽兩隔的一對兄弟就此換了身——或者說,換了魂,真的很諷刺。

三界的事兒,人算鬼算,還真是拼不過天算。“你……你是從哪兒學來的移魂訣?”附上小生身體的男旦喘著粗氣問著。

“這世上有怨鬼,自然也有捉鬼的人。”披著男旦皮囊的小生也氣喘吁吁地說道。那個不知道來頭的道士說自己印堂發黑的時候,他還只當是說笑,但是那天飛雪唱完女吊之后,神色越來越詭異,他便趕忙去找到了那個道士。道士便教了他一招移魂訣讓他保命,沒想到,卻陰差陽錯的成了換魂訣。小生嘲諷地一笑,以死人的身子當自己的皮囊,這和死了又有什么區別。

“我知道,你死得不甘心,我請人做法事,想讓你早日投胎去個好人家,好好過日子,再也別像這輩子這么苦。可法事做到‘五七’,你的牌位還是在香案上擺不正,我知道,你心里還有恨,你咽不下這口氣。是我對不住你,可我有什么辦法?你和我,說到底,還不都是地上的螞蟻,別人兩個指頭一捻,我們就能粉身碎骨!你不能活,你恨我,那我呢?我難道不想活下來嗎?”可你——小生充血的眼睛死死地盯著男旦,聲嘶力竭地喊道,“你為什么就是不肯放過我?非得纏著我不放?!”

男旦狠狠地盯著小生,咬牙切齒地說道:“我為什么不肯放過你?你怎么不問問自己你為什么不肯放過我?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為了你把命都搭上了,可你呢?我死了你用定魂石壓我,我躲過了你還用移魂訣來對付我!你一定要看我化成血水化成飛灰你才高興,對嗎?!”

小生沉默了,他的手微微發抖,他枕下放著一把桃木劍——那是他早就準備好了對付男旦的。可是看著自己的兄弟,他卻停了手。他不敢抽出那把劍,他不敢讓這把劍穿透男旦的身體。

他知道自己是小人,一次次地出賣兄弟當擋箭牌,但是他有什么辦法?他只是想好好活著,為什么想活下來就這么難?為什么想活下來就要擔驚受怕?為什么想活著就要一次次出賣別人成全自己?男旦看到小生緩緩向枕頭下探去的手,冷笑一聲,放下一直捂著脖子的手,血從脖子上噴涌而出,濺到小生的衣服上,臉上。

男旦冷笑一聲,拍著胸脯,一字一句地對小生說:“來吧,往這兒捅吧!這身子是你自己的。你盡管捅吧!捅穿了,你就永遠披著我的死人皮了,你捅啊!就像我當年捅死那個老淫棍一樣!”聽到“當年”二字,小生愣了一下,無力地垂下手,桃木劍掉在地上。他抬起頭,看著自己曾經的兄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這筆二十年的賬,生前理不清,死后也算不完。怕是生生世世也要這樣糾纏下去。就在小生猶豫的時候,男旦卻猛地抓起桃木劍,狠狠地刺進小生的胸膛,捅得那么狠又那么準。小生扭過頭,看著自己的兄弟,笑了,邊笑邊流下淚來,一滴滴砸在桃木劍柄上。

這一刻,小生突然覺得很輕松,十幾年從未有過的輕松。原來死并沒那么可怕,疼那么一下子,然后就一了百了,遠勝過惶惶不可終日地活著。

“如果早一點明白,我不會做那么多對不起你的事,也不會做那么多對不起我自己的事。”小生笑著說,然后緩緩抬起手,那雙手上還留著男旦生前最愛惜的長指甲。小生一揮手拔出桃木劍,卻將長指甲刺進自己的胸膛,狠命一剜,再伸出手的時候,手上卻是一顆鮮血淋漓的心臟。男旦驚得倒退兩步,小生卻直直地伸著手將心遞到他面前,一字一句地說道:“我現在的身子是你的,心是我自己的。你不是要我的命嗎?拿去吧,拿去……我只求你一件事,兩個孩子……我們的命換他們的命,夠不夠?”話沒說完,小生砰地倒在地上,不動了,一大顆眼淚從小生的眼角流下來,流到他鮮血淋漓的手上,把紫黑色的血也略微沖淡了些。

男旦傻了,他一直不肯閉眼,不肯投胎,咽不下的這口怨氣,心心念念想要找的人,如今真的都如愿了,可他卻真的后悔了,就像師兄后悔自己為什么沒有早一點放下生死一樣。“師兄,師兄……”男旦伸出手,撫摩著小生已經冰冷的身體,喃喃地念道,“你以為我回來找你,只是為了取你的性命嗎?我為了你連命都不要了,我要你的命做什么呢?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不管是活著還是死了。可是現在,你還是把我扔下了,你就這么嫌棄我嗎……”

男旦顫抖著捧起那顆已經不再跳動的心臟,蜷縮著身子,失聲痛哭——他死了,還挖了心給自己,自己走這一趟圖什么?就圖這兩具冰冷的尸首和這顆早已經不跳的心嗎?男旦顫抖著拿起沾血的桃木劍,對著自己的胸口比劃了一下,凄然一笑——想做什么?這一劍下去,自己再和他們在陰間相逢?繼續這場恩怨,有什么意思?突然,旁邊的廂房里傳來一陣小兒的哭聲,讓男旦猛地清醒過來——這是師兄和飛雪的那雙兒女吧?男旦猛地回過頭,看著床上早已經被他攝了魂魄氣絕身亡的飛雪,還有腳下已經冰冷的師兄,男旦呆立良久。長嘆了一口氣,拍了拍師兄的冰涼的手,無奈地笑了笑,輕聲說了一句:“罷了,我欠你的,上輩子欠,這輩子還,我認了。”說完,伸出手,輕輕合上了小生的眼簾。男旦擦干血跡,將兩具尸體擺正位置,從錢匣子里取出了厚厚一摞銀票——那是他們這些年攢下的血汗。又去孩子的房里,抱起熟睡中的一雙小兒女,連夜出了城。

12、亡魂戲班

看到這里,你一定早已猜到了,他們這一走,就走到了烏桐鎮。披著小生皮囊的男旦,在烏桐鎮有口皆碑的吳老爺,就這么在小鎮上平安無事地過了十六年。漸漸地,他開始覺得,這樣的生活真好,安逸平靜,沒有仇恨,廣結善緣,漸漸地,男旦似乎已經不在乎自己究竟是誰了。

當然,他沒忘,他也沒法忘,因為每當兒女承歡膝下,出落得一天比一天有出息,自己陶醉在天倫之樂中時,他總會感到案頭那盞昏黃的煤油燈就像師兄的眼睛,靜靜地看著他,仿佛在問他這樣的日子是不是真的很快樂,快樂到他就像師兄當年一樣,愿意拿一切去交換?這樣一雙眼睛常常讓他心寒,讓他害怕,所以——十六年里,吳老爺只開米鋪:因為狗血、驢蹄、糯米是最好的驅鬼符,米拿來做生意,再好不過了。

十六年里,吳老爺總會在小生和飛雪的忌日搭臺唱戲。每當臺上的伶人咿咿呀呀一唱三嘆時,男旦總會在心底深處回憶那些有笑有淚的悲喜時光。如果一切就這樣延續下去,那么故事也就結束了。然而,善惡有報,誰都逃不掉。

男旦一個人的怨魂連定魂石都壓不住,那么不明不白地死去的整個戲班子呢?幾十個怨魂呢?該來的,總是要來。于是,十六年后的烏桐鎮上,終于還是來了一支戲班子,一個由亡魂組成的戲班子。

“亡魂組成的戲班子?!”我一口茶差點噴出來,“那個戲班子——”“全是死人。”文爺不緊不慢地抽了口煙。我幾乎聽到了自己上下牙齒打架的聲音。表姐也很怕,抬頭問文爺:“就是十六年前毀于那場大火的戲班子?謝班主就是附上男旦肉身的小生?可是,他們為什么要回來找男旦呢?”

“因為十六年前那場跳吊的慘禍就是男旦作祟的結果吧?”我遲疑地問。文爺不置可否。

13、兄弟

烏桐鎮的吳家大院戲臺上,男吊和女吊凝眸對望,二十年的恩恩怨怨,十六年的陰陽兩隔,全在這四目相對無語凝噎之中,化了。

“我早該想到是你。我們一起唱了這么多年戲,你上妝的活兒是極好的,每次我扮戲的時候,你輕輕勾個眉角,出來的就是另一番模樣,你想易容騙過我的眼睛,自然是再容易不過的事兒了。”穿著男吊戲服的吳老爺微笑著看著扮成女吊的師兄說道。

“可你還是沒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小生也淡淡地笑了,“是真不相信,還是根本不想相信?”

“你還是找來了。”男旦幽幽地說道,“我把你的兒女養成人了,我每年請人來給你唱戲,我自以為沒有辜負你的托付,可你還是找來了。”

小生搖搖頭:“不是我,是他們,我早就不想糾纏人間恩怨,可他們怨氣難平,你當年,未免太狠了。”小生指了指大幕后的戲班子,“幾十個冤魂不肯投胎,我沒辦法,我管不了。”

“那在怎么辦?”男旦的眼里含著淚水,“師兄,我終于明白你當年為什么要負我了——好好地過日子……真好。以前我一直怨你,怨你不重情義,怨你心里沒有我這個兄弟。可是現在我明白了,人倫之樂,真的是讓人放不下。”

小生凄然一笑,指了指臺下,男旦順著小生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驚訝地發現臺下看戲的人竟一個個像木偶人一樣直直地立著,雙眼無神,仿佛是沒了魂魄一樣。男旦猛地醒悟過來,是的,這出死人唱的戲,活人聽來,真真是勾魂攝魄——直接攝了活人的魂魄!

“他們要干什么?”男旦喊道,“這些人和他們無冤無仇,他們要——”“找替代。”小生輕聲說道,語氣里凈是無奈,“我只能帶他們來找你,否則,死的就是無辜的人了。

他們是唱跳吊那天死的,所以,也要在你唱跳吊的時候給他們一個交代,方可了斷。”

“了斷?我明白,明白了……”男旦點點頭,緊緊地咬住嘴唇,沉默了一會兒,含笑看著小生,“師兄你——真是用心良苦了。下輩子。我們都托生個好人家吧,再不當什么戲子了。”說完,男旦把脖子伸進懸布之間,一字一頓地說道:“現在,你的兒女都已經長大成人了。其實,這樣最好。”說完,男旦踢倒了腳下的那張八仙桌,七張堆成塔形的八仙桌轟然倒塌,男旦的身體直直地懸在了半空中,掙扎了幾下,便停住不動了。隨著男旦的身體漸漸僵硬,后臺的整個戲班子的人,不,是鬼,也跟著軟了下來。

隨著臺上的戲班子脫水般軟倒在臺上,臺下被定住的看客們這才漸漸地能活動開來。大伙兒仿佛大夢初醒般將目光投向臺上。戲臺上,小生已經將在懸布上吊死的男旦放了下來,拿衣袖將他臉上的油彩輕輕拭掉。油彩后露出來的,是男旦自己那張白凈標致的花旦臉。小生緊緊地咬著嘴唇,溫熱的眼淚落在男旦冰冷的臉上。

“老爺,你——”吳祥驚訝地望著滿戲臺東倒西歪的人,還有抱著一個戲子,卻一下子年輕了十幾歲的吳老爺,不知道該從哪里問起。小生抬起頭,對吳祥笑了笑,平靜地說:“告訴少爺和小姐,這是他們的好叔叔,他們一輩子也不能忘。”說完,小生拿起早已在懷中藏好的桃木劍。二十年了,他們總是擦身而過,說是一條心,卻總是隔一堵墻。說是隔著一堵墻。眼前才發現總歸還是一條心。

小生平靜地舉起劍,穿心而入,將自己和男旦牢牢地釘在一起。男旦說得沒錯,這樣最好。這是最合適的時候,二十年前他們不懂彼此,他們總有自己的糾結,自己的執念,現在懂了,這樣最好。

14、尾聲

“死人了!”臺下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大家轟地四下散開,奪門而逃。混亂的人群里,有一個女人卻很平靜,靜靜地在角落里站著,看著眼前的一切,空空的眼眸里映出吳府大院里的一片狼藉——她是小紅,或許我們該叫她飛雪了吧,畢竟討到了替代的飛雪,仍舊是飛雪。沒什么可驚訝的,做人能干的女人,做了鬼也一樣能干。還記得十六年前揚州城戲班子的那出跳吊慘劇嗎?難道你們忘了,男旦在事發當夜就帶著小生的兒女遠走他鄉了,那么兩個月后,男吊在懸布的照妖鏡里看到的吊死鬼,又是誰呢?

從那天起,飛雪就討了那日唱女吊的小紅當自己的替代。飛雪是個豌豆一樣的女人,只要能活著,她就會削尖腦袋活下去。哪怕活不成,她也不會甘心當個屈死鬼。然而女人總歸是女人,再剛強也逃不過“情”字。所以飛雪仍然愿意守在這個怨鬼組成的戲班子里,守在小生身邊,并且費盡心機一路指引他們來了烏桐鎮——她要親眼看到男旦死在小生面前,她要親眼看到小生在她面前給一個取舍,給一個交代。現在她如愿了,可是她沒想到小生也一劍穿心,將自己和男旦牢牢地釘在一起。

“罷了,愿賭服輸。”飛雪苦笑一聲,仰頭將淚水生生咽回去,她看了看和小生蜷縮在一起的男旦,“你取了我的命,占了我的男人:我做的孽,你來替我承擔,我們兩清了。”飛雪轉過頭,緩緩向吳府大門走去。

吳府大院被封了,吳家少爺和小姐搬了家。吳祥仍然盡心盡力地伺候左右,因為自己的良心債——米鋪被盜的事兒是吳祥的侄兒所為,為了逃脫干系,他侄兒又裝神弄鬼往米里撤了雞血。吳祥事后雖然把他趕出了米鋪,但他卻怕牽連自己。隱瞞了這事。于是,他聽說謝班主要“捉鬼”的時候,像抓到了救命稻草,又害怕又興奮。

只是吳祥沒想到,這樣一出戲,差點把整個烏桐鎮的人都給唱沒了。那天半夜小紅的回眸一笑,吳祥不知道小紅是否知道他做過什么,但那微笑,讓他一輩子再也不敢做虧良心的事兒,隨其緣對,善惡有報,誰都別自作聰明。這個故事到此為止就結束了,文爺沒有告訴我們飛雪后來去了哪里。

或許,她游蕩在自己的兒女身邊,默默地守著他們吧。吳府的大門上貼著一張驅邪桃符。說是要封住冤魂。可每年四月初七,大院里都會隱隱傳來唱戲聲,起初大家都害怕,不過聽久了,只覺得好聽,也不怕了。

桃木穿胸的男旦和小生是一起下葬的,墳頭上豎了兩塊石碑,石碑上寫的名分是——兄弟。——立墳牌,梁兄你紅黑兩字刻兩塊。黑的刻著梁山伯,紅的刻著祝英臺。我和你生前不能夫妻配,我就是死也要與你同墳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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