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舟是個出租車司機,她在這個行業干了3年之后才打心眼兒里承認了自己的職業。
誰是周小舟
大學快畢業那會兒,開了半輩子出租車的爸爸腰椎出了很大的問題,坐著都成問題,更別說開車,媽媽開始在家里皺著眉頭嘆氣抹淚。自19歲起就自命車技不凡的周小舟一時半會兒也解決不了就業問題,于是,鬼使神差地拿起車鑰匙走下樓。本以為是業余的呢,一開就快3年了,中間在同學的介紹下也拎著小包在市中心的寫字樓里晃蕩了一段日子,有什么好的呢。處處比開車還要小心謹慎,工資還得數著花。周小舟又瀟瀟灑灑地開上車滿城里載客去了。
幾乎干什么都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周小舟在這件事上表現出意外的固執,爸媽也就隨她去了。不過無論幾點收車。媽媽總會在客廳等著,保持著和當初等爸爸回來一樣的姿態。從開始的抱怨到后來的默許只有一句話的時間。周小舟跳著腳說“媽,我一直好好的,你怎么就是不放心呢?”
是啊,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她已經從當初那個對社會一無所知卻自以為是的小丫頭成長為處亂不驚、到哪里都掛著微笑的大姑娘了,她見過多少有意思的事啊:會說地道濟南話的外國人打車也會討價還價;喝多了酒滿城里閑逛等散完酒氣才敢回家……她從來不覺得一個女孩子大學畢業后就不該開出租車了,她一直覺得父親留下的這輛車會把自己帶向渴望著的未來,一直覺得。直到后來某一天的某個時刻,周小舟才發現,自己竟然也會對自己的職業感到羞恥。
天使遇見誰
那個時刻,周小舟碰見了嚴峻。那天周小舟給自己放了半天假,裝點得像模像樣的打算去看場電影,這也是她成年之后養成的不多的習慣之一。安靜地坐在角落里看著別人的故事,哭也好笑也好,燈亮了會發現自己的生活有多好,沒有國恥家恨要操心,也沒有萬貫家財惹人追殺。每次從電影院出來都像一次重生。
就像書上說的,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下電梯,一個高高瘦瘦的黑影就迎上來:“看電影的嗎,我買好票朋友卻過不來了,半價給你怎樣?”這真是個不錯的交易呢,周小舟抬起頭想對這個人說可以,那是怎樣的眼神呢,一瞬間讓她失了明。上帝真的是女人呢,她知道女人需要什么,然后出其不意地帶到你面前。
接下來的那兩個小時里,他們在黑暗中各自蜷在自己的座位里,不敢大聲出氣。噯昧在周遭的空氣里冒著泡一波一波地翻滾著上漲,男人在變換姿勢的時候碰觸了女人的手背。四目交織。臉紅的表情淹沒在昏暗里,這感覺像極了初戀。周小舟眼前出現大片大片的絢爛的色彩。一路鋪到屏幕上。戲演完了,他們才剛剛開始。
放映廳燈光打開的那一刻,男人抬手看了看表說:“這么晚了……我叫嚴峻。”笑意爬上周小舟的嘴角。心里倒塌一片。影院的直梯識趣地壞掉了,只好被人群擁著走扶梯下去,從四樓拐來拐去地到了一樓,前后9分鐘。9分鐘后周小舟知道了嚴峻是這個城市一所著名醫院的兒科大夫,年輕的男人,手指蒼白沒有戒指,有好看的眉眼和內斂的性格。交談的時候周小舟一直淺淺地笑著,“嗯,你在哪里工作呢?”嚴峻轉過頭望著她,周小舟側過臉去,“我在出租車公司,”她看到他一張棱角分明的側臉輪廓,鼻粱高挺眉毛斜飛上去,“做行政工作。”
她沒有讓他送回家。分開之后等了好一會才到停車場取車,對于一個文員可以把出租車開回家這件事并不好解釋。是什么時候起天氣變得那么涼了呢?秋天順著時間的痕跡慢慢浮現。
黑夜的路上變得很安靜,可是周小舟覺得很多東西在這個秋風瑟瑟的深夜里蘇醒。發芽,喜悅。這份喜悅又因為自己撒了謊而來得不是那么痛快,甚至不知所措。管他呢。3天之后,終于接到那個醫生的邀約。
紅燭,暗香,周小舟知道自己此時一定美不勝收。不止自己。連嚴峻的臉上也鍍上了一層白色的淺淺的光,讓他棱角分明的臉龐顯得分外的安靜和溫柔。“以后也可以這樣約你出來嗎?”該死的聲音!像是催眠,低沉的帶著恍惚的磁性,她點了點頭,然后馬上意識到燈光太暗可能看不到,于是說了句“嗯”,也是不輕不重的。嚴峻迎上來的眼神讓周小舟覺得自己變成了公主。托著腮認真地聽王子講到他們醫院看病的孩子們,配合做出時而緊張時而驚訝的表情。出門的時候,穿不慣高跟鞋的公主不小心崴了一下,突然覺得手肘處被手掌托了起來。體溫透著肌膚傳過來,接下來,他們牽手了。
一家商場搞盛大的促銷活動,臨近的幾條路堵的水泄不通。周小舟坐在嚴峻的車上始終還是沒能安靜地承受面前的交通狀況。“別走這條路了,返回去第二個路口左拐到經十路上高架吧,這個樣子怕是半個小時也走不出這條街。”“這個路口不能左拐的。”“能,晚上九點之后就能了。”醫生詫異地打量著眼前的這個姑娘。微笑著轉動方向盤,按她的指引更改了路線,“出租車公司工作的就是不一樣呢!”這句話應該是贊賞吧。
周小舟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完全失了主意,就這樣下去嗎?他現在會因為自己是個熟知交通法規、道路狀況的女人而驚喜。可是,如果他知道這些不過是她生存技能的話會理解接受嗎?她開始后悔在最開始的時候撒了謊,什么時候告訴他實情呢?這會改變他們之間剛開始的美好嗎?
接下來的約會來得頻繁自然,電影院、西餐廳、近郊旅游……周小舟想坦白的機會被一個個的驚喜和快樂擠得無處立腳。下次吧,每次她都這么勸解自己。
真正的時機來的時候讓人猝不及防。任周小舟怎么轉方向盤還是被對面沖過來的一輛卡車撞了個正著。疼,額頭上的血順著臉頰流進嘴里,“完了。破了相了,晚上怎么和他一起出去吃飯哪……”
醒來時,嚴峻像個雕塑杵在面前,身后站著媽媽還有幾個同事,各個紅著眼眶。淚水如破堤的潮汛漫上整張臉,“呀”的一聲哭出來,從開上出租車開始遭遇的一切統統涌進腦海,剛開始時拉著客人轉了大半個城沒找到地方不止不給錢還被人指著鼻子罵,大半夜車拋錨在郊區自己只會蜷在車里哭,收了假鈔回來不敢告訴媽媽,現在甚至都不能坦然地告訴男朋友自己的職業,怎么辦呢?馬車不等灰姑娘下來就匆忙變回了南瓜,措手不及。所有的委屈一并隨著淚水沖出來,嚴峻從被單下面握緊了周小舟的手,周小舟哭得更兇了,她怕這個男人只是上帝給她開的玩笑,自以為是地認為找到了自己另一半的靈魂,現在又被血肉模糊地從身上撕扯而去。
最后的最后
再睜開眼的時候。身邊只有哭得泣不成聲的媽媽了,已經完全冷靜下來的周小舟微笑著拉著媽媽的手說:“媽,哭什么啊,我這不沒事嗎,嚴峻呢?”媽媽給女兒理了理額頭上的頭發:“他說這兩天工作忙,忙完了就來看你。”手不小心碰到額頭上的傷口,周小舟“啊”的叫出聲來,疼的眼里又滾出淚來。媽媽沒有看到。絮絮叨叨地講起女兒小時候摔斷腳的故事。咦?聽起來怎么和嚴峻講的他們醫院小孩兒的故事一樣呢。“怎么又哭了啊?”媽媽問,“好疼啊。”走得太倉促了吧。過往還沒來得及變成回憶呢!還好身上的傷給心里的疼找了個出口,現在能做的就是安靜地躺著,等著身體的康復順便看時間能不能帶走疼痛。
就這么躺了一個月吧,身體還是會不識時務地康復。“走吧。賴下去也沒有意外發生。”周小舟對自己說,她甚至開始懷念你爭我搶的馬路了。
出院那天嚴峻一下子站在周小舟面前的時候,周小舟差點又昏了過去,開始還以為自己在車禍里撞壞了腦子,喘了幾口粗氣后氣急敗壞地問:“這幾天你跑到哪去了?你工作就那么忙啊?”嚴峻并不著急回答。輕輕碰觸著她額頭上的傷疤。“我只是去想辦法,讓你以后不會哭得那么可憐。”周小舟傻站在那里。不知所云。嚴峻接過她手里的袋子,“我和院長談好了,你以后就在院辦下屬公司工作吧,蠻好的。”“你覺得我開出租車不好?”“是。不好,你媽告訴我你是一個四歲就會彈鋼琴的女孩。”“嗯。”周小舟小聲地回答,想辯駁也發不出聲。嚴峻拎起所有的東西走在前面,不留給她一點質疑的機會。
電視上談戀愛的男女不總是說愛一個人就愛他的全部嗎?怎么到她周小舟這里就非得挑去他不愛的部分,剩下的會愛多久?管他呢,反正車禍讓她現在也不敢像從前一樣肆無忌憚地拉活兒了。她愛他,這是重點。
多好啊,他沒有因為她的卑微而放棄,她也沒有因為他改變了自己就覺得受到侵犯而不快樂。就像嚴峻說的,周小舟原來就是個到處流竄的天使,只是被他找到之后安分地收起了翅膀。
周小舟就這么被馴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