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第二個孩子,
因私心而生
“媽媽,我是不是要死了,是不是要死了?”
5年前,躺在病床上的黎黎開始不停地重復問我這個問題。這句話從8歲孩子的嘴里說出來,就像一把刀子一樣插進了我的心臟,我一邊說不會的,不會的,我們黎黎馬上就能出院了,一邊用力地握住項平的手,在走出病房大門的那一刻泣不成聲。
黎黎得的是白血癇,如果沒有匹配的骨髓進行替換,根本沒有辦法治愈。只要有希望我就不能放過,我對項平說,我們不能再被動地等待了,為了黎黎,我們再要一個孩子吧。
就這樣,莫莫來到了這個世界上。
莫莫本是黎黎的希望,但是莫莫的出生,無疑給黎黎造成了傷害,那天,黎黎用稚嫩的聲音問我,媽媽,你要妹妹是不是因為不想要我了?那個時候,我和項平就決定,將莫莫放到項平的姑媽家寄養,只逢周末的時候將她接到自己家里和家人團圓。
莫莫很可愛,長得和項平更像一些。都說女孩子像父親有福,可是這句話在莫莫身上并沒有應驗。如果我們知道,當初這個決定,會讓莫莫那么辛苦地生活在這個家里5年,我想,我們會寧可不生這個孩子。
因為每周只有周末才會去接莫莫,所以莫莫稍稍大一些,能磕磕絆絆地走路的時候,只要到了周末,整個下午她都會安安靜靜地等我們去接她,一聽到門響,她會遠遠地從屋子里跑出來,有時候會跌倒,但是她從來沒有哭過,只是爬起來。繼續跑,一直撲到我的懷里。望著這樣可愛又懂事的孩子,我也想用盡一個母親的全部心血去愛她,但每當我把她抱在懷里的時候,我就想到了病床上的黎黎。
是黎黎讓我初嘗了為人母的快樂與滿足,黎黎早已經成為我們生活里的全部,而現在的黎黎每天都忍受著大人都無法想象的痛苦和病魔斗爭著,面對這樣一個孩子,我不允許自己對她的愛因為第二個孩子的到來而有一絲的偏頗和游弋。
不是摩天輪都代表幸福
醫生說黎黎的病最多能挺4年,在莫莫出生不久,我就想過給黎黎進行骨髓移植手術,我受不了等待,特別是知道莫莫的骨髓完全適合的時候,我就向醫院提出過手術申請,但是大夫說,莫莫太小,如果現在做太危險了。一個剛出生的小生命的安危和我對黎黎7年的感情比起來,顯得那么渺小,我只想讓黎黎能早些好起來。是項平,他說手心手背都是肉,莫莫也是我們的骨肉,我們再等等吧,兩個孩子都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4年就像一道符一樣禁錮著敖,它既可能是黎黎生命新的起點。也可能是她的終點。莫莫4歲的時候,我們決定給黎黎做手術。手術的前一天,我和項平第一次沒有等到周末就去接了莫莫回家,對于我們那天的提早到來,莫莫高興極了。她摟著我,在我臉上親了又親。我對莫莫說,莫莫如果答應媽媽明天大夫給打針的時候不哭不鬧,媽媽今天就帶你去游樂場玩。莫莫睜著大眼睛告訴我,媽媽,莫莫不會哭的,只要有媽媽陪著,莫莫什么都不怕。
我和項平都明白,帶莫莫去游樂場只是對莫莫明天的一種補償。自從黎黎生病,游樂場這樣人多的聚集區就成了我們這個家庭的禁地。接送莫莫的路上,每次都要路過這個游樂場,莫莫經常望著高高的摩天輪對我說,媽媽,我好想坐那個高高的漂亮的車。但是這4年,我沒有帶莫莫來過一次。記得我第一次帶黎黎去坐摩天輪的時候,我告訴她,摩天輪代表著幸福,可是那終究只是人們美好的心愿,如果真的如此,我的孩子為什么都要承受那么多的苦?
那天莫莫終于坐上了摩天輪,她一直向下張望著,我問莫莫高興嗎,奠奠說,高興,她希望下一次能和姐姐一起來坐。
莫莫能說出這樣的話,于我而言是很意外的,黎黎是個有些孤僻的孩子,得了病以后心事就更重,對于莫莫的出生她并不理解,所以她不愛這個妹妹,常常在周來的時候對我抱怨,真討厭又到周末了。我知道,她是不希望看到莫莫。
媽媽,
你為什么不能像愛姐姐那樣愛我
那場手術很成功。莫莫的骨髓和黎黎的完全吻合,醫生說,整個過程都進行得非常順利,因為孩子太小,沒敢做全麻,只做了局部麻醉,莫莫被推出來的時候,她聽到我的聲音,竟然叫了聲媽媽,然后用微弱的氣息說,媽媽,莫莫好疼。
那天我是殘忍的,沒有安慰,沒有回應,只是急匆匆地跑到黎黎的手術室外守候,項平去看了莫莫,回來的時候項平告訴我,莫莫從回到病房就疼得一直哭。沒有人能哄好,但是醫生之前卻一直夸莫莫堅強,那么疼的手術,她竟然死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哭出來。那時候,我顧不上多想莫莫。認為麻藥勁過了,小孩子哭是很正常的,現在我才明白,莫莫疼的不是脊柱上那個冰冷的針眼,而是比針眼更加冰冷的心。她用自己僅有的小小信念支撐著我們之間去了游樂園就不哭的承諾,但是我不但沒有給她一絲的鼓勵和表揚,而是完完全全的忽略,我這個媽媽那么明晃晃地辜負了孩子幼小的心。
黎黎術后3個月出院了,因為黎黎的病在逐漸地痊愈,姑媽打來電話說,希望我們可以把莫莫接回家自己撫養。我沒有提前把要接莫莫回家的事情告訴黎黎,黎黎已經13歲了,到了懂事的年齡,我想她應該懂得體諒大人,更能和這個救了自己的妹妹好好相處。
4月3日黎黎生日,我們也準備在這一天接莫莫回家。
晚上,我給孩子買了一個大蛋糕慶祝。要切蛋糕的時候項平說,今天要宣布一件大事。兩個孩子都對這件大事充滿了期待,當項平說,我們已經決定將莫莫接回來和我們一起生活的時候,黎黎突然大聲地喊我不要,然后扔掉了手里的蛋糕哭著跑進了房間。
醫生說,這段時間黎黎是不能有大的情緒波動的。我沒有想到這件事竟然會給黎黎帶來這樣大的打擊。我和項平都跟著跑進黎黎的房間,只留下莫莫一個人坐在餐桌前,她不明白自己愛著的姐姐怎么會如此不歡迎自己,剛剛還是一片歡聲的桌子,一下就空得只剩下了她自己。我們走出房間的時候,莫莫依然還坐在餐桌。她用斟滿眼淚的眼睛望著我,“媽媽,是不是我不夠乖,所以姐姐不喜歡我,你和爸爸也不像愛姐姐那樣愛我?”
莫莫的話讓我無言以對,這個孩子從出生到現在就沒有享受過真正的母愛,她努力讓自己變得夠乖,夠懂事,只是想讓媽媽多給她一些愛,可是我竟然給不了。原來我的愛是如此貧瘠。我忽略著她的存在,就像沒有掌聲的舞臺。
她的生命,
如殘缺的童話
因為一直休學在家養病,黎黎的功課落下了很多,如黎黎一般大的孩子都已經念到四五年級,但是黎黎不得不從三年級重新學起。連降兩年,這對黎黎的自尊心傷害極大,她不愛去上學,說怕同學笑話她。沒有辦法,最后決定繼續休學。找了家教給黎黎在家輔導三門主科,晚上去補習班補習其他功課。
白天我陪黎黎在家里學習,莫莫就在一邊自己玩,她聽不懂我們的交流,完全就是一個外人。有時候她坐在旁邊傻傻地看著我們,有時候她拿著黎黎的故事書在外面看。莫莫是一個聰明好學的孩子,在寄養的那段時間,她學會了很多字,附近的鄰居都說她是小神童。她常常看黎黎小時候看過的故事書,有的書因為時間長已經掉頁了,故事不完整,她問我知不知道那里發生了什么的時候,我總是說媽媽忘記了,你去問姐姐。但是黎黎每次都只回答她不知道。有一次她跑過來問我,媽媽,小蝌蚪最后找到她的媽媽了嗎?我隨口說,沒有。莫莫就抱住我說,莫莫真幸福,生下來就有媽媽,長大了不需要那么辛苦地找媽媽。
童話是一個孩子從童年走過來的痕跡,但是直到莫莫離開,她依然沒能聽完整那些好看的童話故事。她不知道海的女兒曾為了得到雙腿而失去了聲音,不知道辛德瑞拉最后穿上了水晶鞋,也不知道小蝌蚪最后找到了自己的媽媽。
那天來得沒有一點征兆。莫莫說餓了,我要送黎黎去上輔導課,就告訴莫莫冰箱里有吃的。
我沒有想到冰箱里除了幾盤前天剩的飯菜,已經什么食物都沒有了。莫莫只有5歲,她不會熱飯,不會知道辨別飯菜是否壞掉,她只知道這個東西能填飽肚子。
我回到家的時候莫莫躺在床上,小聲說她不舒服。我忙著為黎黎準備夜宵,就說讓她自己找去痛片來吃。一直到晚上黎黎回來了,洗漱完畢上了床,我才想起莫莫。到她房間的時候,她的臉已經發紫,嘴里吐著沫子,我這才怕了,連夜趕到醫院,可是,她已經不行了。
醫生說莫莫是吃了壞掉的豆制品引發的食物中毒,送得太晚,沒有救了。我抱著莫莫大聲哭,只有那一刻,我本能地傾瀉了一個母親對孩子的所有母愛。莫莫沒有經歷太多痛苦,身體很快失去了溫度。直直地躺在那里,如睡著般安靜。
項平趕到的時候,沒來得及看莫莫最后一眼,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個活生生的女兒現在竟以這樣一種姿勢躺在這里。他用手緊緊捂著臉,哽咽的聲音不斷地傳出來。
莫莫,就這樣以一種如此殘酷的方式離開了我們。收拾她的遺物的時候,我在她的小抽屜里找到了一個小本,上面寫滿了一個孩子歪歪扭扭的稚嫩筆跡。我打開,卻再也沒有合上的勇氣。
4月3日 今天媽媽給姐姐過生日了,我也有生日嗎?
6月23日 爸爸說我不是多余的孩子
7月14日 莫莫要乖,媽媽就能像愛姐姐那樣愛莫莫
8月9日 5555小蝌蚪沒有找到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