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在清癯的山中,我們一行人,沿著仄仄的小路,徐行。夜風薄涼,奶白的月光,穿過林隙,照在溪流、野草、鵝卵石上,淡墨的樹影,在微風中輕搖,月下的一切,像美好的泡沫,似飄浮的夢。
“開窗放入大江來”,有些美,是擋不住的,如這一片山林月色。它傾瀉而下,淋淋漓漓地漫過萬物,萬物浸漬其中。我似乎聽得到它流瀉而下的“嘩嘩”聲。
山間月色,真的是有聲,有色,有形,有香。
它的聲,是瀑布聲、溪流聲,和半醒半睡的鳥聲。鳥聲,又好比是奔流而下時攜來的碎花,是天女遺失的發簪,時不時地,跳出來幾枝。
它的色,也是有差別的。落在林子上,是輕綠色;落在山梁上,是水墨色;落在小路上,是淡灰色;蕩在空中,是白玉色;跌在泉水上,又成了碎銀色。
它的形,更是一種韻致。
月朦朧,鳥朦朧,鳥兒歸巢,星目半合,都安靜地疲倦著。樹在搖,影在動;山似乎變矮了,曲線也變得柔和,似有若無的云氣在折痕里起伏;山澗“漲潮”了,“潮水”把林子、小山一點點地浮起來,所有的一切,都在飄浮,都在動搖,淡淡的影子,凌亂細碎,交錯又分開,細看,卻又山歸山,樹歸樹,人歸人,一切都在似與不似之間。
溪澗的野花、艾蒿、泉水,散發出濃郁的香氣,在月色的氤氳里,我恍恍惚惚地,只當它是山月的香。
這山林之月,在山與林的明暗變化間,有著陰柔的嫵媚,是女人的月。
我想,那月下的貂蟬,裊裊生姿的那一夜,身邊斷然少不了一棵老柳,或一叢雜花,她羞答答地一低頭,月光及時地,在她長長的睫毛下,投下一層陰翳;蓮步一移,又搖碎一地花影,是為女人的“態”。
同行的一位男士說,相對林月,他更喜歡江湖之月。江湖月,是男人的月。最理想的境界是:長煙一空,皓月千里,一壺酒,一葉舟,一知己,漂蕩江湖間,任意東西,不知今夕何夕……
豈止男子,對一江浩月,女子也會生浩然之氣。曾記少年意氣,收遠方一封書信,寫盡女孩子青春的輕愁。那夜,我在江邊徜徉,那天是陰歷十六,江上,升起一輪又大又圓的明月,身后,是田田的荷塘,有蛙鼓,有蟲聲,嘈嘈切切。我回復道:不如意時,就抬頭看看天空,看看月亮,天空多么大,月亮多么坦蕩,我們一點小小的悲愁,又算什么,只是一地蟲聲蛙鼓!
多年后,當我已忘記,朋友卻依然記得這封信,前幾天朗朗地念給我聽。我聽后大笑,少年的情懷,像極了一輪明月。
(編輯子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