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談美國的軟實力和巧實力

解讀3:

“軟實力”一詞問世已有20年，它被學術界普遍接受卻是近幾年的事，2003年爆發的伊拉戰爭是其大背景。美國發動伊拉克戰爭的初衷是強化美國全球霸權，結果卻適得其反:死傷數千士兵、花費上萬億美元，卻陷進了“既不能取勝、也難以撤出”的窘境。更重要的是，伊拉克戰爭導致美國的同盟體系出現裂痕，傳統盟國法國、德國公開反對美國的戰爭政策，英國、西班牙等國政府雖然站在美國一邊，但其國內大多數民眾強烈反戰。這極大削弱了美國霸權的合法性。美國政府承認據以發動伊拉克戰爭的情報是錯誤情報，接著美軍虐囚事件曝光，殘酷地擊毀了美國民眾心目中“戰爭正義”的信念，從此美國國內反戰運動風起云涌。美國著名學者斯坦利·霍夫曼一針見血地指出:伊拉克戰爭雖然推翻了薩達姆政權，贏得了戰爭勝利，但是卻造成了美國軟實力的失敗。

2008年，發源于美國的次貸危機變成金融海嘯，將整個世界拖進經濟衰退的泥淖，美國由經濟發展的樣板變成禍首。華爾街——美國資本主義的象征，曾經是世界資本主義的燈塔，現在成了貪婪、自私、巧取豪奪、寡廉鮮恥的象征。金融危機至今仍在加深，美國不但硬實力受挫，軟實力更是受到致命損毀。2008年恰是美國大選年，美國社會深藏的糾錯機制自動啟動，民主黨候選人奧巴馬憑借“改變”一詞成為振臂一呼應者云集的英雄。接下來的大選中，美國民眾要求改變的熱望超越了歷史遺留的種族偏見，奧巴馬成為美國歷史上第一個黑白混血總統，美國人更愿意稱其為“黑人總統”。也許，由白人總統到黑人總統更能體現出美國“改變”的力度，而全世界苦于小布什政府的“單邊主義”強硬政策多年，正熱烈企盼美國“改變”。因此，奧巴馬獲勝使世界媒體為之興奮，盛贊美國引領世界進入種族平等的新時代。2009年1月20日，不但有創紀錄的200萬美國民眾冒著嚴寒參加新總統的就職典禮，還有互聯網上來自世界各地的祝賀，用詞驚人一致:“今天，是世界的勝利。”曾幾何時，美國成為全世界媒體嬉笑怒罵的焦點，現在又得到熱情地贊揚。美國選總統，著實“秀”了一把軟實力，奧巴馬成為美國軟實力的救星。

被伊拉克戰爭貶損、因奧巴馬當選而增光的美國軟實力究竟有哪些內涵?民調顯示，雖然飽受世界媒體批判，美國仍是一個令人向往的社會，其魅力何在?注重軟實力的奧巴馬政府能否給美國帶來脫胎換骨的變化，從而徹底改變美國的國際形象?

美國的硬實力盡人皆知，軟實力似乎有些虛無縹緲。其實，美國軟實力極具輻射力，達到全球無處不在的地步。其內涵可分為制度文明、價值文明和市場文明三大部分。

制度文明:美國的建國先哲把“權力產生腐敗，絕對的權力產生絕對的腐敗”這一政治學的公理成功運用于國家的制度建設中，在相當程度上解決了分權和制衡這個現實政治中的難題。國家機器中不僅立法行政司法分權、聯邦與中央分權，而且在國會內部、政府內部層層分權;各個權力分支之間的相互制衡:有權制定法律的人無權施政，行政權在握的人只能依法施政。憲法是社會運行的最高準則，“違憲”不被容忍，但憲法的解釋權在最高法院。分權制衡的結果，誰的權力都不是無限的，這樣的制度設計妙在沒給政客或軍人政變獨裁留下空間，卻使公民社會得以發展壯大。因此美國建國230多年，戰爭、危機都未能撼動美國的政治體制。

價值文明:美國價值來自歐洲，但并非是簡單移植，而是獨具美國特色。與歐洲民族國家不同，美國是一個移民國家，先有公民社會后有國家實體，中央權力的建立本身就是國家與公民社會妥協的結果，國家不得不對公民社會作出這樣那樣的讓步。例如，美國人有帶槍的自由，雖然校園槍擊案時有發生，其血腥屢屢震驚美國社會，但大多數美國人初衷不改。理由很簡單:這是建國時寫進憲法的公民權力，任何人都不能剝奪。正面意義是:雖然美國國家機器異常強大，但是面對億萬帶槍的民眾，它不敢胡作非為。帶有濃重宗教色彩的歐洲啟蒙思想在美國公民社會中發酵，形成美國價值中最具魅力的美式個人主義:天定命運、天賦人權，個人奮斗，改變和掌握自己的命運。這就是所謂的“美國夢”，為了這個夢，人們從四面八方源源不斷地奔向美國。

市場文明:從亞當·斯密到卡爾·馬克思都告誡人們，市場能最大限度地激發人類潛在的能量，同時它又是一頭貪婪的會給人類帶來災害的野獸。美國在市場法律法規建設上下功夫，建成了“大鯨魚與小蝦米共存”的多元化的市場經濟體制，并用密集的法律網絡為這頭野獸套上籠頭。這頭野獸雖然時有失控，但能量驚人:美國成為世界上最大的經濟體已有近百年的時間;它在第三次和第四次科技革命中獨占鰲頭，率先進入知識經濟時代。在許多人看來，問題不在于美國經歷多少次和多嚴重的經濟危機，而在于每次被危機打趴下后它都能再站起來，而且比以前更強大。這一次應該也不例外。

美國軟實力的上述內涵形成外向的輻射力，還由于美國人長于市場操作和善于利用市場傳播，網絡時代的到來更是為它插上了翅膀。美國在思想傳播文化傳播方面的力度堪稱世界之最:耗資巨萬、制作精良的好萊塢大片打動人心，不僅由于它美侖美奐的包裝，更由于它的美式人道主義內涵。例如北京奧運期間熱播的美國動畫片《功夫熊貓》，講的是一頭憨厚、庸懶、平凡的大熊貓阿寶如何因緣濟會，通過苦練本領成為英雄的故事。集中國元素和美國精神于一身的大熊貓阿寶魅力四射，征服了千千萬萬觀眾。《功夫熊貓》與90年代中期獲奧斯卡獎的好萊塢大片《阿甘正傳》有異曲同工之處:它們告訴觀眾，英雄并非天生，英雄也有缺點，凡人要成為英雄需要機會，更需要個人艱苦奮斗。某種意義上，這正是美國要在世界上樹立的國家形象。

除好萊塢外，美國軟實力最強的輻射力還來自美國思想界。美國是一個思想家輩出、思想知識體系不斷翻新的國度，美國學者創造新概念、引領世界話語權的能力令人贊嘆。近年來我們熟悉的新概念，如“文明的沖突”、“硬實力”、“軟實力”、“巧實力”、“利益攸關方”等等，都出自美國學者。美國富有創造力的大學、多種價值取向的研究機構、競爭激烈優勝劣汰的傳媒等等是產生新觀念的肥沃土壤。新觀念是制度創新的必要元素。全球化推動國際社會各種組織機制更新，美國在制定國際社會“游戲規則”方面的優勢地位無人能及。憑此，美國常常能夠站在法律和道德的至高點，把美國的利益說成全人類的利益，把美國的行為規范當作是世界的行為規范，美國的霸道披上了“文明”的外衣。

并不完美、屢犯錯誤、飽受世界輿論批判的美國之所以仍然獨具魅力，筆者以為秘密在于獨特的美式個人主義。與歐洲帶有貴族紳士氣味的個人主義不同，美式個人主義是草根意識和精英意識的混合物。草根意識透著平等，精英意識包含責任，美國霸權既能以平常心對待全世界的口誅筆伐，又不乏“舍我其誰”的領袖欲執著。張狂霸道又率直包容，美國的兩張面孔，有時是天使，有時是惡魔，但總的來說，美國既不是天使，也不是惡魔。也許，毫不做作的真實才是美國魅力所在。

接受布什政府的教訓，奧巴馬執政后更愿以“軟實力”追求美國的戰略目標。但是僅用軟實力顯然無法讓世界臣服，國務卿希拉里借用美國學者提出的“巧實力”概念，詮釋美國新政府外交政策:將美國的硬實力與軟實力結合成巧實力，即“聰明實力”。顯然，對外政策方面，美國新政府要與布什政府劃清界限。它要拋棄的是布什政府的“先發制人”、“單邊主義”、“更迭政權”等強硬政策，對外政策突出“合作”的一面。奧巴馬強調“現在是國際合作的新時代”，強調美國與世界互相需要。暫緩NMG計劃，安撫老對手俄羅斯;引用中國成語“同舟共濟”，強調中美關系利益相關;對穆斯林國家釋出善意，關閉關塔那摩基地監獄，稱要與穆斯林世界互相尊重，甚至對死對頭伊朗，美國也伸出了橄欖枝。

“巧實力”并不是奧巴馬政府的新創。多年前老羅斯福總統就說過:“說話要和氣，但手中要有大棒。”在美國霸權歷史中曾交替使用硬實力和軟實力，即霸道和“王道”。小布什政府的霸道外交撞了墻，奧巴馬換上“王道”面孔不奇怪。更何況美國正被金融海嘯搞得焦頭爛額，霸道不合適宜。

美國外交不會脫胎換骨。奧巴馬雖然有一半黑人血統，卻是美國文化培養出來的真正的美國精英。美國總統只是美國政治體系的一個組成部分，而不是這個體系的駕馭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