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眼看盡五千年

我們現在看到的五千年華夏歷史充滿了男人的豐功偉績，興亡成敗。是一部由男人寫就的男人史。其實，在中華歷史的延續中，作為人類的另一半——女人，扮演著極其重要的角色，在決定歷史走向的重要時刻，在中華文明的璀璨星辰中，中華女性放射著獨特的光輝，是串聯并決定歷史發展的重要角色。然而，由于千百年來的傳統習俗，寫史的人，讀史的人忽略了這個光芒四射的群體。專欄《媚眼看盡五千年》融知識性、趣味性和思辯性為一體，以道古說今的風格，從女性的視角讀一部中華五千年女性史，聽一段歲月悠悠的風花雪月，帶您看盡中華女性的五千年精彩，同時以史為鑒參透諸多人生感悟。

本刊總編盧煒

東漢因一句話而亡。

說這話的女人叫董芳。

那天洛陽，晴空朗朗，永樂宮中，電閃雷鳴。她說:“今倚汝子為君，與汝兄何進之勢，輒敢亂言!吾敕驃騎斷汝兄首，如反掌耳!”

“汝”是何人?董芳的兒媳婦何皇后。“汝子”自然是當今皇帝，董芳的孫子，漢少帝劉辯。“汝兄”呢?大將軍何進。對了，這里還有一個“驃騎”，董芳的弟弟，驃騎將軍董重。在這場家庭批斗會上，婆婆董芳怒火中燒，如來神掌和一指禪滿天亂飛，她越說越惱，驚得桃花都落了。婆婆的總結陳詞很嚴厲:如今你仗著兒子是皇帝，覺得你哥哥何進得了勢，就敢在我面前指手畫腳?你給我聽好嘍!我想讓驃騎將軍把你哥哥整死，那就是一句話的事情!

古來今往，千古江山，多少一句話的事情，卻萬萬句也說不完。

為什么董婆婆如此光火?因為在她之前，東漢共有六位太后臨朝，她們分別是明帝馬皇后、章帝竇皇后、和帝鄧皇后、安帝閻皇后、順帝梁皇后、桓帝竇皇后，那都是乾綱獨斷，說一不二的主兒。輪到自己這兒，卻有個兒媳婦不時接個下語兒，提個反對，真是惱煞人也。一個是皇帝的奶奶，一個是皇帝的親媽，你要臣屬聽誰的去?說到這兒，董婆婆又要追悔莫及了。

董芳，董太后，是歷史上比較罕見的太后，她的丈夫不是皇帝，他的兒子卻成了皇帝，就是漢靈帝。起初，為兒子挑老婆的時候，估計董太后是有所考慮的，因為她最終挑了個屠家的女兒，屠家，就是殺豬的。考慮有二:一、你一殺豬的，能有什么見識?你家里的七大姑八大姨又能有什么能耐?給你個司令當當，你知道怎么帶兵嗎?所以放心。二、你出身不好還敢亂講話?還敢頂撞我?所以舒心。剛開始，婆婆是這么想的，兒媳婦也是這么做的。婆婆一滿意，就給兒媳婦的娘家人封了官。兒媳婦一高興，就給丈夫生起了小孩。董太后封了何進大將軍，就是現在的三軍總司令。兒媳婦生的是男孩，這下劉家有了后，一堂和氣，其樂融融。從政治上來說，也算是天下安定，歡樂祥和。東漢一代，由于太后的強勢，在政治勢力上形成了宦官和外戚兩大勢力。宦官是伺候太后的貼心人，外戚是自己的娘家人，這兩股勢力一直到董太后的時候，雖有暗斗但還算勢均力敵，兩廂平衡，一帆風順。漢靈帝病入膏肓的時候，立誰為新帝便成了現實問題。想當初挑選兒媳婦的兩點考慮，此時全都起了反作用。沒見識的女人總會把一切都放在兒子身上，所以她紅了眼，人擋殺人，佛擋砍佛。殺豬的當了司令，雖不會帶兵打仗，但殺人卻是連眼都不會眨。為了不讓何家獨大，董太后便要支持另一個孫子劉協，而非何皇后的兒子劉辯。這件事讓婆媳二人結下梁子。后來，接任帝位的還是劉辯。在這個時候，如果有一個女人稍稍讓步，或許歷史會被改寫。比如，董太后去好好享受那人間暮春的天倫之樂;或者，三十出頭的何太后，再等待幾年，一樹海棠一杯月，繡羅衣裳，也是人間好年華。

東漢的后宮，仿佛一個巨大的磁場，坐上太后的位子，便會豪氣沖天。有一天，何太后去找董太后攤牌，希望她不要干預朝政。那一天黃昏，董太后心事重重。她對身邊的人說:“何進之妹，始初我抬舉她。今日他孩兒即皇帝位，內外臣僚，皆其心腹。威權太重，我將如何?”好一個“我將如何”!就是這個“我將如何”導致了董太后最終被毒死的悲劇。對于一個女人，對于一個無限榮華富貴的女人來說，“我將如何”會是個難題嗎?然而，董太后因為心理上的不平衡， “次日設朝，董太后降旨，封皇子協為陳留王，董重為驃騎將軍，張讓等共預朝政。”驃騎將軍，首都衛戍司令。張讓，一個手握重權的宦官。這些安排設置，都清晰地指向了一個人——外戚，大將軍，何太后之兄，何進。牽制他，束縛他，必要的時候干掉他。有了這樣的安排，董太后隨即出了口鳥氣，就是那句關于“吾敕驃騎斷汝兄首，如反掌耳!”的大話。

“汝兄之首”尚在，“驃騎”之首卻先搬了家。何太后兩耳響著驚雷，連夜召何進入宮，史書記載，她對何進“告以前事。何進出，召三公共議。來早設朝，使廷臣奏董太后原系藩妃，不宜久居宮中，合仍遷于河間安置，限日下即出國門。一面遣人起送董后;一面點禁軍圍驃騎將軍董重府宅，追索印綬。董重知事急，自刎于后堂。家人舉哀，軍士方散。”何進不愧是殺豬的出身，解決這等問題還是個難事嗎?妹妹你稍安勿燥，哥哥去去就來。問我怎么辦?一個字，殺!何大將軍辦了這幾件事，一、開了個辦公會。二、去了董太后的屋子，請她老人家換個地兒住。三、帶了幫兄弟去剁董重。董舅爺稀里糊涂送了命，“六月，何進暗使人鴆殺董后于河間驛庭，舉柩回京，葬于文陵。”

太陽每一天都是新的。宮幃的故事卻都是重復的。

太陽再次升起的時候，后宮姓了何。何進忽然想起，還有一件事沒辦，這事兒其實很簡單:還有一個人沒砍，他就是張讓。

歷史這條河流總在平衡中向前流淌，河里的大魚們卻總想在獨裁中舒爽。一把剔骨尖刀擱在張讓的面前，一個時辰之后，卻安然無事。因為張讓也有個法寶:哭。哭得天昏地暗，哭得我見尤憐。何進一想，這個廢人，又能掀起多大風浪?我什么時候想把他弄死，還不易如反掌?殺豬的就是殺豬的!他單知道豬是不會記仇的。但是人會，有殘缺的男人更會。

沒過多久，張讓等一幫宦官把何進騙進宮中，亂刀砍死。隨即，何進的兄弟袁紹又把宮中的宦官們砍個精光。后來猛男董卓帶兵進京收拾殘局，毒死何太后，架空漢靈帝。再后來，廢靈帝，立劉協為獻帝。宮闕入狼煙，四望天日亂曛，身世猶如雨打萍。

延康元年(公元220年)，一個男人褪下了龍袍皇冠。回望洛陽，黃塵古道，那輪落日浮云，紅葉亂晚霞。男人叫劉協，逝去的王朝是東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