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面和花朵
震云和郭建梅是北大時的同學。他比她高一屆,他學中文,她學法律,兩人還是老鄉。有次一起坐火車回老家,因為皮炎,他的手上貼了膠布,郭建梅就問怎么了,他急中生智回了句:“小提琴拉的唄!”還煞有介事地說當年在部隊文工團怎樣怎樣的才華橫溢……很多年過去了,郭建梅偶爾還會開玩笑,老劉怎么最近不拉琴了?
劉震云說:“以前,我一直以為她是個簡單的人,現在看來,她非但不簡單,還很不一般。”
1979年高考,郭建梅以河南安陽地區第一名的成績被北大法律系錄取。她在北大一位同學的宿舍里認識了劉震云。第一次見面,劉震云一開口就是托爾斯泰之類的,她感到有點暈,當時就想走,聽不下去。
郭建梅大三過生日,劉震云給她買了兩朵塑料花,還有一兜梨。“那個梨上還帶著爛眼呢,兩毛錢一堆的那種。”
她覺得這些梨特別好吃,開始覺得他真誠、善良、憨厚。直到他成了知名作家,那種骨子里的樸實仍然沒變,就像他的小說脫不了“故鄉面和花朵”。劉震云當時一年到頭穿著他媽媽做的布鞋,穿久了,腳上的大拇指都露了出來。平時,他拿著一個磕得坑坑洼洼的鋁飯盆去食堂。“我留心了一下,他每天都喝粥。當時學校有豬肉餡餅,1毛錢一個,特別香,我都沒見他吃過。”但是在街上看到要飯的,他都會給點錢,五分、一毛、五毛都給過。他說:“你看,都是我兄弟。”
她挺感動:“這個人怎么這么善良啊!”
在北大上學的時候,郭建梅的媽媽患了乳腺癌,到北京做手術。瘦弱的劉震云背著她上樓下樓。郭媽媽說:“小梅啊,這個人真是好,你看他自己不舍得吃,一個肉包子都不嘗,都給我們吃,他自己去吃饅頭。”
1985年,郭建梅大學畢業兩年后,媽媽病危。她當時在司法部工作,很想干出一番事業后再結婚。“我媽說,不行,小梅,你必須結婚,你結婚我就放心了。”
在河南,郭建梅的老家和劉震云老家隔著50多里。劉震云請來一輛吉普車,穿著借來的呢子衣服,把郭建梅接走了。
我覺得她特別偉大
1995年是郭建梅人生重要的轉折點,那時,她在《中國律師》雜志工作。一天去采訪第四次世界婦女大會NGO論壇,她被陌生的NGO議題迷住了,本來只安排了一天的時間,她在那里待了十幾天。在論壇上,有國外人士問中國有沒有針對婦女的民間法律援助組織,沒人能回答,當時的中國真沒有。
在大會上,她第一次聽希拉里的演講。主題是:Women's Rights are Hu-man Rights(婦女的權利就是人權)。
她回去告訴劉震云,“NGO的工作太適合我了”。劉震云聽了之后說:“你覺得快樂就好。”郭建梅一聽這話,就覺得踏實了。
郭建梅的哥哥是法官,勸她說,一般律師都不好當,別說公益律師了。大多數人都對她的選擇持反對意見。
郭建梅還是義無反顧辭去了《中國律師》雜志社主編助理的工作,與北大老師一起,組建了婦女法律研究與服務中心,做起了針對女性的民間法律援助與研究工作,成了中國第一代公益律師。
公益律師這條路不好走,但郭建梅已經走了14年。
2007年3月,希拉里在華盛頓肯尼迪中心向郭建梅頒發了“2007全球女性領導者獎”,當年全世界有8人獲此榮譽。希拉里曾來過郭建梅的中心訪問,美國前國務卿奧爾布賴特也來過。
有人問劉震云:“覺得你老婆怎么樣?”劉震云很認真地說,“我覺得她特別偉大。”
抑郁的時候讓她開心
中心正式運營后,郭建梅才知道面臨取證難、不被外界信任等諸多意想不到的困難,最讓她難以接受的是,連法院系統的個別法官對法律援助也是抱著一種蔑視的態度。更糟糕的是,中心成立早期,接受的法律援助案子以敗訴居多。
美國總統奧巴馬、英國前首相布萊爾和他的夫人切麗年輕時都做過公益律師,國外很多律師在做商業律師之前都做過公益律師,“在中國不是這樣,一些人看來,誰做這些都是傻子,腦子進水了。”
中心成立5周年的時候,郭建梅感到身心俱疲。那段時間,她經常哭。“我很少跟劉震云說這些事情,不想把工作的煩惱帶回家里。”看著郭建梅心情不好,劉震云對女兒說,“帶著你媽媽去散散心,回來就好了。”一家人去了千島湖,從上海坐船去時,郭建梅就開始流眼淚。女兒在沙灘上弄了個沙雕,想讓媽媽去看,跑過來把郭建梅擋在臉上的帽子拿開,看見她的眼淚在嘩嘩地流。女兒特別不理解,這是為什么呢?劉震云開始也不理解,“為什么干這么點事情就得這個病了?你看我當初被退了這么多稿子都沒抑郁。”
郭建梅家里有兩個箱子,里面裝的全都是劉震云當初沒發表被退回來的稿件。“他當初寫了好多年東西都還沒被認可,急得不行的時候,他寫,我給他扇扇子。”郭建梅去看了醫生,診斷結果是中度抑郁癥和重度焦慮癥。
郭建梅有時回到家后抱怨現在特別累。劉震云對她說,那是她自己的選擇,就不應該叫苦。劉震云每天早上都堅持跑步,下雪天也跑。在劉震云的帶領下,郭建梅也經常去跑跑步。
劉震云給她的支持很多。“他說沒關系,我跟你一起扛著,實在不行你就回來。他給了我一個很安穩的后方,不至于我失業了,沒有錢沒地方住。”
兩個強女人
劉震云在電影《甲方乙方》里,演過一個情癡,那是他演的第一個角色,而且還是一個特別不著調的角色。
馬儷文拍《桃花運》時,作為好友的劉震云去“探班”,當時正好缺個群眾演員,上街找還得花錢,導演就讓他上了。說實話,劉震云的表演相當出彩,比葛優還招人待見。沒想到提起這事,郭建梅就緊張起來。劉震云有N多資深粉絲,其中有些文藝女青年的來信相當火辣,郭建梅對這些表現得很超脫,但不知為什么,提起電影她就尷尬:“我的天啊……”直到現在,她都不敢去看。
老婆和女兒的評價,劉震云是在乎的。在家里,他是“最沒有地位”的那一個。“早先是太太做老大,后來發展成女兒做老大,自始至終我要考慮的就是投靠哪一邊。我也思考過為什么就沒有輪到我的時候呢?結果她們就會一起告訴我答案:你太笨了!”
女兒還在上大學,小名妞妞。郭建梅說:“妞妞跟她爸那叫一個黏乎!兩人一說起來就沒完沒了,不知道哪來那么多的話。”劉震云說:“妞妞不怎么關心我的書,估計她也沒怎么看過。平常都是她教育我,最常說的就是讓我做人要聰明點,為人處世、自理能力都有待改進。她周末回家一扔書包,看到我就會問:‘小劉最近怎么樣啊?’我們很像朋友,老朋友,關系非常鐵。”
劉震云出去采風,有時帶上妞妞,兩人一路走一路聊,高興得不得了。女兒今年21歲,1.69米的個子,長成大姑娘了,還吊著爸爸的膀子看夜景,逛夜市。有時被人認出來,就聽見別人說:“哎,那不是那個作家嗎?”妞妞就往家里打電話:“我們在吃羊肉串呢,別人還以為我爸帶個小蜜。媽,你吃醋吧?哈哈……”
在賓館辦登記,女兒說:“我們住一個屋啊。”人家就怪異地看一眼,劉震云趕緊拿戶口本說:“我們是一家的。”
郭建梅工作忙,有時她感慨自己不是個賢妻良母,但在劉震云眼里,她絕對是。讓郭建梅感動的還有,“他是天下最好的爸爸。女兒讀書,天天都是他接送。”
劉震云說得一口“河普”,河南人的普通話,跟朋友們在一起的口頭禪是:值個甚你恁地說!意思是幫你個忙算個啥咧。
生活平凡幸福。記者后來跟郭建梅混熟了,成了哥們后,就聽到郭建梅另一番論調:“他呀,特別不著調,不靠譜,傻了巴唧,跟沒睡醒似的……”
劉震云:
1958年生于河南省延津縣。當過兵、中學教員、報社記者。1987年發表短篇小說《塔鋪》,引起文壇注目。已發表《新兵連》、《單位》、《官場》、《一地雞毛》等中、短篇小說三十多部,多次榮獲各種文學獎。其中,《手機》、《我叫劉躍進》改編成電影,近期新作《一句頂一萬句》,被評價為“中國人的《百年孤獨》”。
郭建梅:
1983年畢業于北京大學法律系。中國法學會會員,中國婚姻家庭法學會理事,北京大學法學院兼職副教授。曾在《中國律師》雜志社工作,1995年發起成立了北京大學法學院婦女法律研究與服務中心,專職從事婦女法律援助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