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庭院式生活的終結

我在我慣看春風秋月的院子里收拾我的舊書，陽光曬過廊檐，灑滿院子，貓兒在身邊打滾嬉戲，再放上古雅的音樂，這就是一種完整的愜意的生活方式。然而，這樣的日子已經不會再有了。是的，我們無奈要搬離我們的小院，搬進人類現代社會的偉大發明——人踩在人腦袋上的懸空的窩里，哪怕這個窩一百多平米，設備先進，裝修豪華，可它終究是個鋼筋水泥的、泯滅個性的、絲毫體現不出人文氣息的牢籠。這樣說，可能有些偏激。常理說來，這是人類發展到一定階段的必然現象，就像最早人類從洞穴里出來，搭建房屋一樣正常。現代化生活發展到一定程度的一個特征，就是人們紛紛背棄平房院落，爭破腦袋也要往樓房里搬;但是隨著社會的繼續向前發展，人們就會又回過頭來，爭相從樓里搬出來，搬回平房院落，因為他們漸漸發覺，只有他們踩在地上，享受自然的時候，才是真正舒展自由的。

帶有院子的別墅，或是傳統的四合院兒，應該是未來人性化居住的趨勢。當然，正如最早一批搬進樓房的人，第一批從樓里出來搬進庭院的人，他們應該都是些非常有錢的人。我家倒不是什么有錢人，只是由于一些歷史遺留的原因，得以一直擁有一個小院幾間瓦房。可是，這不，大勢所迫，也要搬進樓房了，至此結束我們古樸原始的庭院生活。

說真的，很是不舍啊，為此，我們從去年開始就留意，用相機記錄下小院一年四季的景物情狀，以備日后緬懷追憶。

最有味道的當屬春節前后的樣子。每年春節，爸爸都要買上十數個古典式的紅燈籠掛滿院子，正房、廂房的門框上是紅紙金字的對聯，大大小小的窗戶上，是紅紅火火的窗花和吊錢兒，院子大門上是兩個精精神神的門神，正房門、窗戶上是一對肥碩可愛的金豬，門上是一個大“福”字，完全按照北方過年的傳統，年年如此，歲歲綿延，從我記事起，就是這樣子。最近幾年，爸爸還要在院子里貼上只有工廠單位門口才貼的巨大無比的“歡度春節”四個大字，于是，整個院落有一種由衷的密集的狂歡式的喜慶。許多時候，我們貼完之后，就站在院子中央陶醉地欣賞，忍不住就拿出相機來拍一陣。如果要趕上下雪那就更漂亮了，白雪紅燈，交相輝映，廊檐下更有晶瑩的冰凌，風雪中搖曳的紅燈更顯嫵媚。當你吃過年飯，喝得微醺，在清冷的寒風中站在院子里，望著對面屋頂上肥厚的積雪，欣賞著滿院的紅妝素裹，遠處傳來一兩聲炮竹聲，那才真叫有年味呢。真想留住這些紅紅的時光啊。

而到了夏天，那就又是另外一番樣子了。夏天，媽媽種的絲瓜藤葉已然爬滿了一院子，并在我們頭頂上覆蓋了一片綠蔭，其間還吊著碧綠可愛的絲瓜和無數淡黃的花朵。院子里的各種吊蘭和盆花，在夏日豐沛的雨水濕氣潤澤下，也都瘋長得茂盛，爭相吐露各種綠意，把我們的小院裝點得生機無限。通常在夏天，我們都用一個巨大的網子把整個小院都罩住，以此阻擋蚊蟲，這樣我們就可放心出入，甚至在院子里吃飯，納涼。這也是一年中最愜意的時候。夏夜里，我們把藤椅放在院子里，邊喝茶，邊聊天，清風流動，頭頂明月星空，再放一盤古箏CD做背景，讓泠泠的聲音月光流水一般的浸漫整個夜晚的院子，那感覺好不詩意。

春秋兩季，陽光是院子的主角，那應該是一年之中最金貴的陽光了。不偏不倚，均勻散布院子的各個地方，爸媽種的各種花兒于是肆意妄長，各種形狀的花盆擺滿半個院子，不過一物降一物，隨著咪咪的到來，花兒們可就失去了風光。咪咪是一只有教養的貓，從不親自攀花折枝，可她春秋各生一窩的孩子們可管不住自己，今年五·一、十·一的時候，花兒們就遭了兩次劫難，貓孩子們爬上爬下，花容半毀，落英繽紛。這些沉默的植物熱鬧的動物，為我們的小院平添了許多自然意趣。每當我午后躺在靠窗的床上，看著對面屋頂上貓兒把它略顯離奇的身影投在窗上，總會這樣的想到，有一兩樣小動物的庭院才是真正風生水起、動靜和諧的庭院。

現在，我家即將搬進嶄新的樓房，離別這一住十幾載、陳舊卻泛著暖意的院落，我有些傷感地記錄下這些文字，記錄下這曾經寄托我與家人無限情懷的日夜相守的庭院，它會伴著時光印在我們的記憶中——冬紅夏綠，春秋燦然，那是我詩意叢生的家園。

題 圖:李敏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