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作家葉圣陶曾說過:“九如巷張家四個才女,誰娶了她們都會幸福一輩子?!彼齻円越^佳的才華和美貌,最后和四位大師相伴一生。
她們是最后的大家閨秀。光鑒的門楣上有著淮軍創始人之一、官至兩廣總督的曾祖父張樹聲的名字。
她們是最早的新女性。在不惜“毀家辦學”而盛名一時的父親張冀牖新式教學理念的熏陶下,個個賢淑懿德,沉靜溫婉。
仿佛應了她們“長了腿”的名字“元、允、兆、充”,她們分別走出蘇州九如巷,嫁給四位聲名顯赫的大師:昆曲名師顧傳玠、語言學家周有光、文學家沈從文、德裔漢學家傅漢思,家庭、事業各有所成,人生美滿得就像傳奇。
大師身邊的女人們
2004年,旅美60多年的張充和第一次回國辦書畫展。北京、蘇州的兩場展覽,讓張充和的淡雅小楷得以與同好“見面”,也讓張家閨秀的事跡重又鮮活。
要說一戶人家里能有一個女兒嫁給大師,已是很了不得的事,然而張家的四個女兒卻“一不留神”嫁了四位大師。陪伴在留名青史的大師身邊,她們的婚戀美好得令人艷羨。
三姐張兆和與沈從文,是最熱烈浪漫的一對。當年,風趣活潑的張兆和是上海中國公學男學生的偶像,而僅憑新潮白話小說在文壇嶄露頭角的沈從文,在這里只是個毫無任教經驗第一堂課就出盡洋相的木訥教師。
癡情才子沒敢當面向張兆和表白愛情,只好展開馬拉松式的情書攻勢。
“我不僅愛你的靈魂,我也要你的肉體?!币环饫兹饲闀由弦幼员M的傳言,讓張兆和羞惱地跑去找校長胡適告狀,不想有心為才子佳人做媒的胡適卻笑稱“他非常頑固地愛你?!睆堈缀吐勓裕瑵q紅著臉撂下一句:“我非常頑固地不愛他!”
1932年夏天,張兆和大學畢業后回到蘇州老家,沈從文又帶來大量西方文學名著登門拜訪。這份“頑固”的愛,終于打動了張兆和。
訂婚之后,張兆和隨沈從文到青島,為專心寫作的沈從文打點一切家務瑣事。1933年,兩人在北平中央公園結婚。不久,沈從文母親病危,回到故鄉湖南鳳凰,沈從文卻無時無刻不在思念妻子:
“我離開北平時計劃每天用半個日子寫信,半個日子寫文章,誰知道卻只想為你寫信,別的事全不能做?!?/p>
沈從文的執著,換來張兆和終生不離不棄。無論是十年浩劫中對陷入迷狂狀態的沈從文的悉心照料,還是沈從文故去后舉全家之力整理其遺稿,都對沈從文的文學創作生涯產生著巨大影響。沈從文此生從作者到學者的路上,始終有張兆和一路相隨。
婚姻美滿與事業成功的關系往往是相互促成,張家四姐妹與她們的文化大師相互映射,致使家庭、事業各有所成。
淑女來自文化混血
雖說祖上為舊式官僚,張家四姐妹的父親張冀牖卻是一位開明的教育家。追隨李鴻章的先祖張樹聲留下的家業,傳到張冀牖這輩時,則被用以大力發展教育事業。
張冀牖和蔡元培是摯友,提倡新式教育、變賣部分家產“毀家辦學”的舉動,曾讓他在教育界名噪一時。對于四個女兒,則是以中國式淑女標準在悉心培養。
起初,一大家子在安徽合肥的祖宅生活,一場“五四”運動讓新文化浪潮迅速沖擊求新求變的知識分子,張冀牖毅然決定舉家遷至蘇州,創辦“平林中學”和“樂益女中”,以便讓子女獲得最新的知識開闊眼界。
充滿自由開明的新教育氛圍的張家,也并不擯棄傳統國學。習書畫、讀古籍是子女的必修課,作為昆曲迷的張冀牖,同時還請全福班旦角尤彩云來家中教女兒們拍曲,踏身段的形體訓練更是少不了。風華正茂的四姐妹,儼然走在時代最前端的新式淑女。
張家教育的開明性同時體現為讓子女自由發揮個性。張家一共十個孩子,四姐妹和六個弟弟根據各自的愛好和所長,創辦了家庭刊物《水》和“幔亭曲社”。大姐張元和與四姐張充和在《驚夢》中唱的對手戲,就是令全家上下拍手叫絕的節目。
而一本小小的《水》刊輾轉流傳,又讓目睹張家四姐妹絕佳文采的人,口口相傳著她們的才女盛名。
家庭開明的氛圍還讓張家孩子享有自由戀愛的權利。不管兒女領誰回家做客,與誰交往,張冀牖都不過問干涉,也不盤查對方的門第。但凡遇到上門提親的,張冀牖也是哈哈一笑:“兒女婚事,他們自理,于我無干?!?/p>
正是父親這種開明自由的家教,和中西方文化交融形成的知識混血,讓張家四姐妹煉就嫻淑優雅的氣質與獨立自主的品行,如榜樣式的淑女符號,實至名歸地鑲嵌于那個喧囂的時代。
剩女的跨國婚姻
1936年,在北京大學念書的張充和,因患肺結核休學回蘇州養病。幾個姐姐此時都已經各自結婚,只有22歲的她待字閨中。張充和清麗脫俗,身邊不乏追求者,詩人卞之琳就是追求者之一。
“不夠深沉”是張充和對卞的印象。當年卞之琳將詩作《裝飾集》手抄一冊送給張充和,而她回卞一份用銀粉抄錄的《斷章》等詩,不過是不愿欠下人情的“禮尚往來”。
“當年在成都,四川大學的幾位熱心教授,給卞之琳幫腔,定期設宴,邀四姐出席。四姐討厭這些,一氣之下悄悄離家出走?!睍r隔半個多世紀后,四弟張宇和談及她當年負氣出走時,似乎還隱隱透著她對詩人“舉止輕率”的埋怨。
而另一位追求者方先生,研究甲骨文和金文,又靦腆內斂至極。
“每次他來,都有意和我一起吃飯或聊天,但因為太害羞,結果總是一事無成。他總是帶著本書,我請他坐,他不坐,請他喝茶,他也不要,就在我的書房里站著讀書,然后告辭,幾乎不交一語。”張充和嘴里這位不修邊幅的“書呆子”,最終只能目送她離開北平,致信沈從文郁郁嘆息“鳳去臺空”。
1947年,張充和回北大教昆曲,寄住三姐張兆和家中。跟所有不輕易妥協的“大齡剩女”一樣,那時她仍是單身。北大西語系外籍教授傅漢思常來拜訪三姐夫沈從文,一來二往,她很快就和這個風度翩翩的外國男人熟悉起來。
傅漢思是世居德國的猶太人,精通德、法、英、意等西方文學,同時又和她一樣,對中國的詩詞、歷史等古典文學充滿濃厚興趣。
這段中西合璧的戀情并不存在誰追求誰。傅漢思身上同樣充滿文化交融的“混血”特質,足以和這位高傲的張家淑女共鳴。1948年11月,情投意合的二人在北京舉行婚禮,次年1月雙雙赴美定居。
曾經有人問張充和“傅漢思”這個名字怎么來的,她微笑著說:“是我給他改的。在美國的時候,陳世驤給他改名漢斯,我給他改成‘漢朝的漢,思想的思’,就有意思了?!?/p>
后來張充和回想起上世紀40年代因戰亂流寓西南,章士釗贈詩“文姬流落于誰事,十八胡笳只自憐”將她比作東漢末年的蔡文姬時,很不高興章對她“擬于不倫”的比喻。然而和傅漢思結婚,她又笑稱:“他說對了,我是嫁了個胡人?!?/p>
一句“嫁了個胡人”,透露著幸福和滿足,就像通過開明的自由戀愛和意中人結合的姐姐們一樣,每個人的婚戀都是一段流傳于世的佳話。
生活比童話更精彩
當相濡以沫成為習慣,平實入微的生活就無處不是比童話更精彩的細節。
每天碰兩次杯,上午紅茶,下午咖啡,這是張允和與周有光幾十年雷打不動的習慣。保持這個“小情調”幾十年,其中一人走了,剩下一人還念念不忘。
年輕時,擔心自己窮,不能給所愛的人幸福的周有光,卻得到愛人那句“幸福是要自己去創造的”鼓勵。而他們所創造的幸福,直到年老都令人眼饞。
1995年,86歲的張允和突然想用家里那臺閑置的打字機寫信,理由是“想試試好不好玩”。已經用慣打字機進行寫作的周有光擔任了妻子的老師。老兩口圍在一臺老式打字機前敲敲打打,不久,張允和可以打出連貫的文字了,而第一句,就是“親愛的”。
“親愛的!70年前,我們姐妹兄弟辦了一個叫《水》的小刊物,今天我建議繼續辦下去……”1995年10月28日這天,她給所有姐弟發了一封約稿信,將家庭刊物《水》重新復刊。那天,張允和成了世界上最小刊物的最老主編,而她召集的作者們,如今也都是文藝界的明星。
1999年張允和先后出版了《多情人不老》、《最后的閨秀》和《張家舊事》講她的家族故事,一時甚為文化圈人士津津樂道。在中央電視臺上露面時,她又語言俏皮,舉止頗具戲劇味,觀眾都說她是個“俏老太太”。她自己也說:“我現在比周有光還有光!”
樂天達觀的天性使她的晚年充實又極富趣味,當她回憶起和周有光在上海吳淞的第一次牽手,臉上還洋溢著少女似的幸福神情。
“我的一只手被他抓住時,就把心交給了他。”當初因羞怯躲避周有光追求而被同學戲稱為“溫柔的防浪石堤”的張允和,自篤定地把心交給周有光起,就構筑起了獨屬于他們的幸福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