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復的父愛

如果有天堂，我愿意讓我筆下流淌的文字，劃著思念的翅膀，飛到父親的身邊；如果有來生，我愿意繼續享受父親那重復的愛；當我細細品味，這種重復的愛讓我心痛，讓我淚光閃閃。

父親走后，我清理他的遺物，在他的箱子里發現了一個小本子，我一頁頁地翻開，翻到最后一頁，竟是我的生辰八字。父親工工整整地寫著我的名字和出生時間，我前面有兩個姐姐，我的出生圓了父親的一個盼子之夢。我細細清理，又在父親住過的木床上，發現我的名字和出生時間，那是他用竹刀刻上去的，離他睡的枕頭很近，他翻過身子就可以看到。我也在正屋的門上，看見他用泥巴寫上我的生辰八字，雖然經歷了二十八年的風雨滄桑，但依然清晰可辨。如今，我想起曾在多年前的一天，父親虔誠地寫著我的名字和出生時間，宣告一個新生命的開始。我可以想像父親當時的歡呼雀躍之情，也可見我在他心中沉甸甸的分量。

印象中，父親少言寡語，只會一聲不吭地做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重復著一種古老而單調的農民生活。父親也很少和我講話，他總是顯得那么匆忙，但每到我的生日，父親破例會在家中呆上一天，除了做好吃的飯菜外，他就是默默看著我，不言不語，但眼神滿是關愛。父親的這種性格與他的成長經歷有關，他年幼喪父，過早地承擔了生活的重擔，所以，他愈加百倍的努力和付出為我撐起一片溫暖的天空。而父親對自己卻很吝嗇，他一生都在與醫院作抗爭，如果有了傷風感冒，他自己會去上山挖草藥解決，但見效較慢。父親要用這些省下來的錢為我去交學費，因為他說過:“祖宗三代都沒有出過一個讀書人了。”我成了父親的希望，他就像爐中煤，默默地燃燒，融化我成長路上的堅冰……

記得有一次，父親拉肚子，很嚴重，他就是不去抓西藥，硬撐著。他的嘴巴呈現干色，父親找出陳年保存的草藥天天煎熬，一直喝了八天才見好轉。這一回，父親足足瘦了十斤，本來嚴重營養不良的他顯得更加弱不禁風。我痛在心里，偷偷殺了一只正在下蛋的母雞給他補補身子。父親卻非常生氣，第一次打了我一巴掌，我臉上猛地火燒起來。他哽咽道：“一只雞值三十元，夠你半個月的生活費了。”我是噙著滿眶的淚水吃完父親夾給我的雞腿，而他只喝著雞湯。這一幕讓我刻骨銘心。直到今天寫來，我已是淚雨滂沱，心如刀絞。

大學畢業后，我漂泊到了南方打工，我常常打電話給父親。他總是重復著那幾句話：“你那邊冷不冷？”“多吃點飯，別餓著自己。”“注意安全，凡事都讓著別人。”……那些不知重復過多少次的叮嚀至今仍在我的耳旁回響，實在近于嘮叨，可每次想起，總有一股暖流緩緩包圍心房，浸潤著我生命的每個季節。

歲月的年輪不斷侵襲著父親的身體，飽經風霜的他今年春天病入膏肓，他仍然堅持不肯上醫院，說要省些錢給我買房子。我發了很大的脾氣，他才肯到衡陽治療。醫生說父親如果能夠早來一年治療，也許還能活十年。但一切已經晚了，死神終將把父親奪走。我不是不知道，和父親相處愈久，愛他就愈深，最后的離別也就愈痛苦，我跪在地上哭得誰也拉不起來。

在過去的二十八年里，都是父親牽著我的手，走上人生的一程又一程。在今后的日子里，在今后的每一輪春夏秋冬里，父親已走，我會像他一樣牽著奶奶的手，重復著那些愛的動作，好好照顧她，讓父親在九泉之下過得安息。

重復的父愛同樣是博大的，深沉的，可以與日月爭光輝，恒久發出光芒。如今，我讀著父親用那個小本子記下我的生辰八字，想著他在那個貧窮的年代千辛萬苦拉扯我長大，我就潸然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