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趙小露突然從床上坐起來,抹了抹滿額冷汗,回想起夢中的情形,心有余悸。全村人鄙夷的目光像冰冷的露珠打落在身上一樣難受。丈夫平日里憨厚的笑容變成了咬牙切齒的憤怒,婆婆揮著掃帚向自己掃來,嘴里不停地罵著:“賤貨,滾出去,別進我家門!”女兒坐在地上哭喊著:“壞媽媽!”
“啪”的一聲,丈夫李春生開了燈,坐起身關切地問:“怎么了?露。”
趙小露笑了一下,說:“沒什么,做了個噩夢。”
李春生抱住趙小露的肩膀,讓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說:“肯定是白天干活累壞了。叫你別這么拼命,偏偏你什么都搶著干。我想好了,等今年的茭白賣了,咱買一臺洗衣機,減輕你的負擔。”
“咱農村買洗衣機不適用,衣衫滿是泥土,洗衣機也洗不干凈。”趙小露嘴上反對,心里卻像是抹了蜜。
“每年冬天你洗衣服都凍得雙手生凍瘡,我心里不是滋味,今年說什么也要買一臺。”李春生撫摸著妻子的頭發說。
在農村,作為女人,趙小露的生活可以說是太完美了:婆婆疼惜,丈夫憐愛,女兒也乖巧,自己在村里也是典型的能干婦女,干活不輸男人,操持家務得心應手,誰見了都夸。
李春生的鼻鼾聲很有節奏地響起,趙小露靜靜地聽著,毫無睡意,一想到上午那個張老板充滿淫蕩的笑臉和貪婪的目光,她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真正讓她睡不著覺甚至發噩夢的,并非張老板淫蕩貪婪的眼神,而是他講的那個寓意深刻的小故事。
上午,她在田里收茭白,女兒在田埂上哭著鬧著要聽故事。她腦子里僅有的故事講完了,偏偏女兒又要聽新故事。正當她沒法子的時候,李春生帶著一個人順著田埂走來了。據丈夫介紹,這人是茭白經銷商,姓張,來村里收購茭白。因自己家是種植大戶,張老板就來田里看一下情況。
趙小露看了張老板一眼,覺得很眼熟,可一時間又想不起,只好微笑著打了個招呼。張老板顯然也覺得她眼熟,定定地盯了好一會兒,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接著冒出一臉淫邪的笑,用不懷好意的目光瞄著她,看得她心里發毛。
“你可真有福氣,討了個這么標致的老婆,趕得上‘珠海小姐’了。”張老板一邊對李春生說,一邊用尖銳的眼光瞅著趙小露。
珠海?趙小露聽到這個地名,心里就震悚一下。她偷偷地看了一眼張老板,正好兩人的目光對碰,她心里猛地一驚。
女兒還在鬧著要聽故事,而且大有聽不著故事絕不罷休的勢頭。張老板蹲下身,笑著說:“伯伯給你講個故事好不好?”女兒開心地點點頭。
張老板饒有興趣地講起了故事:“有一只黑貓抓住了一條魚。黑貓很喜歡吃魚,它用舌頭把魚舔了個遍,可就是不舍得吃它。魚趁黑貓不注意,蹦彈了一下,逃回水里去了。黑貓沒吃到魚,但是,它一直在想那條魚的香味,忘不了。過了很久,黑貓在白貓家里發現了那條魚,就想,怎樣才能把魚從白貓家里騙回來呢?它就對白貓說:‘白貓兄弟,這條魚以前被我抓到過,我還用舌頭舔了它呢!你看,它身上還有我的口水。’白貓一看,魚身上濕濕的。它不想吃魚的時候吃到了黑貓的口水,就把魚扔到臭水溝里去了。”
女兒很認真地聽完了故事,突然問:“魚魚跳到水里,貓貓的口水不是洗干凈了嗎?”
張老板似笑非笑地瞄了趙小露一眼,說:“魚要是被貓舔過,在水里洗多久也洗不干凈了。”
李春生領著張老板走開了,女兒也不鬧了,但趙小露心里卻七上八下的,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捏住,她終于記起了以前是怎樣認識張老板的,也非常清楚他的話是含沙射影。
張老板知道她鮮為人知的過去,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啊!他就像一顆隱形炸彈,只要他想引爆,那么,自己幸福美滿的生活就會被炸得慘不忍睹。
二
趙小露躺在床上,直到天快亮的時候才迷迷糊糊地瞌睡過去,醒來一看,天已大亮。婆婆早就煮好了早飯,丈夫正在喂豬,見她起來,就說:“你昨晚又沒睡好,覺得累就多睡一會兒,田里的事我會弄好的。”
對于丈夫的關懷,趙小露已經聽了無數次,每次聽都有一股暖氣在胸臆間彌漫。她微笑著說道:“你不也一樣累嗎?十多畝茭白你一個人怎么收?”
一家人一起吃早飯的時候,張老板又來了,看見這么溫馨的場面,在門口就喊道:“喲,好幸福美滿的一家子!吃早飯呢?”
趙小露不樂意地乜斜了他一眼,然后不吭聲,自顧自地吃飯。
李春生見一貫熱情待人的妻子沒有迎客之意,就忙接話叫他一起吃飯。張老板走近飯桌,連說吃過了。
吃完飯,趙小露收拾碗筷,婆婆搶先洗了。
張老板坐在客廳的木椅上翹著二郎腿,點燃一支煙,吞吐了好幾口,說:“唉呀,小康家庭嘛,小平房靚裝修,家電家具應有盡有,不比城里差呀!”
李春生憨厚地笑著說:“湊合著過吧。張老板是為茭白的事來的吧?”
張老板點點頭,笑道:“嗯。這兩年茭白的行情比較平穩,今年的收購價……李老弟,你是種植大戶,總該明白行情的,依你看,今年的價格多少才合適?”
李春生呵呵地笑道:“前年去年農藥化肥比較便宜,價格是9毛和9毛8,今年按說該是1塊1左右。前幾天廖老板打電話來說1塊1毛2。”
張老板瞇著眼睛問:“李老弟覺得1塊1毛2怎么樣?”
李春生搔搔后腦勺,道:“一般,一般。農村人賺個氣力錢,大概就是那么回事。”
張老板哈哈笑道:“李老弟是個老實爽快的漢子,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既然是朋友,有錢一起賺嘛。這樣,我給老弟1塊2毛,比廖老板多8分錢1斤,你看滿意嗎?”
李春生眼睛頓時一亮,他做夢也想不到張老板出口這么爽快大方。1塊2毛,比他預想的最高價1塊1毛5分還高4分,自己的十幾畝茭白僅這幾分錢差價就能平白地多出一臺高檔洗衣機的錢。他驚喜得連聲說滿意。
張老板隨手一丟煙頭,滿臉得意地說:“拉貨的車明天中午10點前一定到村里,到時候在村委會外的場子上過秤,下午5點發車。村里的種植戶你更熟悉,就麻煩你轉告他們一下。”頓了頓又道:“當然啰,茭白的質量可要注意,別把拇指大的也藏在里面。”
李春生道:“你放心,咱村里人誠實,沒有偷奸耍滑的。”
張老板站起來,道:“那就好。走,為我們初次合作干兩杯去。”
李春生笑著拒絕道:“不了,田里的茭白等著起收呢,實在沒空。”
張老板偷窺了趙小露一眼,笑問:“怕老婆了吧?也對,討個這么漂亮的老婆是該順應她一下。當年追她的小伙子肯定不少吧?”
李春生不好意思地說:“是倒是有幾個……”
張老板哈哈笑道:“老弟,你真幸運啊!不是有這么一個成語,叫……叫什么獨占龜頭嗎?”說著,用犀利的目光瞅了趙小露一眼。
李春生笑道:“是獨占鰲頭。”
張老板連連道:“對對對,是鰲頭。都怪當時讀書不用心,這個鰲字筆劃多,又是生僻字,當時大家都不知道鰲是什么,老師說鰲是龜的一種,是種大型烏龜,所以我們干脆把這個字說成了‘龜’字。”
趙小露臉色有些發白。她薄薄的雙唇緊閉著,努力調勻呼吸,手心里濕潤了。
張老板嘿嘿地笑了幾聲,說:“好啦,我走了。如果有事,到鎮里春歸招待所202房間找我,晚上8點以后我一定在房間里。”
張老板瞇著眼睛,奸笑著對趙小露重復道:“記住,是春歸招待所202房間,8點以后我一定在。”
用送瘟神一般的目光送走了張老板,趙小露走近李春生說:“春生,茭白不賣給他。”
李春生不解地問:“為什么?”
“他這種人不誠實,明著價錢高過人家,暗地里扣斤兩。”
李春生笑了,道:“他人品是不怎么好,這我也看出來了。我們只是和他做一回生意,又不久處,不怕。扣斤兩的事他就更不敢了,明天你去督秤,他哪敢亂來?”
三
聽說張老板高價收購茭白,全村的種植戶都忙開了,各家院子里都堆著小山似的勞動成果。看著白胖胖的茭白,就想著一張張紅紅的票子,大家心里都樂著。惟有趙小露忐忑不安,總覺得背后有一雙幽靈般的眼睛盯著自己。
李春生忙累了,晚上剛洗了澡就倒在床上睡著了。趙小露躺在床上,仿佛有芒刺一般。廳里的擺鐘突然當當地響了8聲,她吃了一驚,穿上衣服在房里踱來踱去,又坐在床上,想睡,又覺得不妥。
我不能讓他破壞我的幸福,破壞我的家庭,絕不能!她終于一咬牙,從衣柜里找出一只小盒子,把里面存了三年的私房錢取出,一共是1200元,她把錢分成500元和700元兩疊,分放于兩個衣袋里,帶上電筒,悄悄地出門去了。
夜里的微風有些涼,但趙小露走得很快,只覺得全身燒熱。村里到鎮上才兩里來路,很快,她就來到了春歸招待所202房間的門外。她整了整衣裳,理了理頭發,盡力平復緊張的情緒才敲門。
門是虛掩著的,趙小露一敲,門就開了。
張老板正坐在床上玩著手機,看見趙小露來了,忙從床上彈起,一臉笑容,說:“喲,靚女來了,快進來,坐。”他似乎依舊迷戀著手機上的內容,又按了好幾下,才把手機放在桌上。
趙小露進去了,只是沒坐。她勉強地笑著說:“張老板,我丈夫正在和鄉親們商量茭白的事,大家都覺得1塊2毛還是低了些,你看……能不能再加點?”
張老板皮笑肉不笑地道:“你別緊張,有話慢慢說。既然來了,就先敘敘舊。”
趙小露的笑容怎么也擠不出來了,聲音也有些冷:“張老板好像沒誠意做生意。”
張老板哈哈一笑,說:“蘭花,放松點,別把神經繃得太緊。我在江湖上闖了這么些年頭,早就練成了火眼金睛,你丈夫一定高興壞了,忙著收茭白累了,現在正睡得死豬一樣。”
趙小露的臉色一下子白了許多,她知道,張老板的“道行”深得很。“你說什么……誰,誰是蘭花?”她的聲音有些顫抖,虛飄飄的。
張老板冷笑了一陣,不慌不忙地點上一支煙,得意地道:“你今晚要是不來,我倒真會以為認錯人了,可偏偏你不打自招。不知道你另外兩個姐妹有沒有你這么幸福呢?唉,一晃四五年都過去了,幸福的日子總是過得飛快。”
趙小露知道自己再也掩飾不住了,反倒有一股豁出去的勇氣,陰沉著臉道:“你想怎么樣?”
張老板嘿嘿地扯著臉皮笑道:“難忘老相好,想和你敘敘舊嘛。”
趙小露冷哼了一聲,道:“就算你胡說八道,也沒有人相信你的鬼話。”
張老板“哦”了一聲,道:“看來,你是有……有什么無恐來著,噢——我明白了!好!不愧是在江湖上闖蕩過的人。我看走眼了。你厲害!”
趙小露冷冷地道:“管好自己的嘴巴,別偷雞不成反蝕把米,到頭來自己倒霉。”
張老板一邊吐著煙圈一邊想著什么,突然道:“不知你大腿內側的那塊花生米大的紅胎記還在不在呢?”
趙小露一驚,隔了幾秒,沉聲問:“你想怎樣?”
張老板點住了她的“死穴”,很悠閑地道:“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看見你生活得幸福美滿,我也打心底為你高興啊!你放心,你以前在珠海做的事,我是一個字也不會亂講的。現在我是生意人,開口閉口就是錢,拆散你的婚姻,毀了你的幸福,對我有什么利益?我只做對我的生意有利的事。”
趙小露鐵青著臉,從衣袋里拿出500元放在桌上,看著張老板。
張老板瞅了一眼那疊錢,陰冷地笑了一聲。
趙小露很氣憤,把另外的700元加上,說:“我只有這點錢,要是你還管不了你那張臭嘴,大不了拼個魚死網破,你也別想在我們村子里收到一斤貨!”
張老板干笑道:“你把我當什么人啦?把錢收起來,鄉下要用錢的地方多得很。再說,我們的交情能用錢買斷嗎?我們只談生意——茭白的生意,別的,一個字也不談,好不好?”他抓起桌上的錢塞回趙小露的衣袋里。
“你想談什么?”
“說實在的,每斤1塊2毛的收購價確實高了些,除去一應開支,我簡直就在瞎忙活,蘭蘭……”
“別叫我蘭蘭!”趙小露氣憤地打斷了張老板的話。張老板嘿嘿一笑,道:“好,不叫你蘭蘭。你總不能叫我做這種費力不討好的事吧?”
趙小露冷哼一聲,道:“價錢是你給的,要是沒錢賺,你會出這個價嗎?”
張老板笑道:“我就是想調動大家的積極性嘛。這樣吧,明天我讓你督秤,我每百斤暗中扣五六斤……”
“你敢!”
“有你督秤,我有什么不敢?就算我扣五六斤,算下來價格還是比廖老板的1塊1毛2要高,這樣一來,大家都賺到錢,雙方合作又愉快,不正是成功的交易嗎?我呢,賺了錢去吃去喝,嘴巴塞得滿滿的,什么話也不會亂說;你呢,同你老公去縣里愛買什么買什么,仍然是村里能干、賢惠、稱職的模范婦女。”張老板慢悠悠地說。
“你要利用我欺騙鄉親們,這事我能干嗎?”趙小露氣憤極了。
張老板無恥地笑道:“欺騙?這也叫欺騙嗎?就算是,也是善意的欺騙。你想想,我現在要是撒手不管,那些已經起收的茭白怎么辦?讓它爛掉,還是臨時修個貯藏室?那樣不是虧得更大?到頭來那些種植戶都怪李春生,要不是他造謠說張老板1塊2毛收購茭白,大伙兒能不要命地起收嗎?你老公可把名聲看得不輕,他能受得了這冤枉嗎?”
趙小露狠狠地瞪著張老板,恨不得撲上去撕咬他一塊肉下來。無奈,她只好道:“好,我答應你。但做完這筆生意以后,請你永遠在本鎮消失,永遠不要再回來。”
張老板哈哈大笑,道:“我就知道你一定會答應我的。好,我也答應你就是。”
趙小露寒著臉厲聲正色道:“我要你發誓!”
張老板懶懶地伸出右手,念道:“我發誓,絕不講趙小露以前的事,做完這筆生意,不再回這里,如果違反,讓我蹲牢獄戴銬子。”
四
第二天下午,村里已起收的茭白全上了車。大家都在數手里的錢,有的在嘟嚷著:“今年價錢比往年好些,畝產又跟不上,忙來忙去,還是那點錢。”
有的搖頭失望地說:“比預想的要少200多元呢,加上田里沒收的兩畝,算攏來反而不如去年了,唉!”
趙小露聽著這些話,又是羞愧又是憤怒,用帶火的眼睛盯著張老板。張老板放蕩且得意地沖著她嬉皮笑臉。
張老板耍足了商人的投機手段,剛開始秤貨不扣斤兩,見全村人都信任趙小露,就五斤六斤地扣,再后來,十幾斤也照扣不誤。趙小露在一旁恨得牙癢癢,可是又不敢給他捅破。
夜很快把天地罩成了一團漆黑,黑得一點兒星光也不透,四下里靜得瘮人,偶爾一陣冷風吹過,直凍得夜行的人泛起渾身雞皮疙瘩。一束黃黃的電筒光在路上移動,從村里向鎮上而去。
春歸招待所202房間的門仿佛一直是虛掩的,趙小露猛力推開,疾步沖了進去。
張老板似乎早就料到她會來,絲毫不驚訝,正想叫她坐,只聽她怒氣沖天地喝問:“為什么?說好了只扣五斤的,你卻十斤十五斤地狂扣,你這十足的奸商。李二嬸一個50多歲的寡婦,種那么三畝茭白容易嗎?你竟然扣了她七八十斤,你的賊心也太黑了!”
張老板恬不知恥地嘿嘿笑道:“不扣白不扣,他們這么信任你,我才有機會嘛。我扣得多了,分三成給你啰。”
趙小露直氣得渾身打顫,指著張老板的鼻子罵道:“誰要你這黑心的臭錢!誰用了這些昧心錢都會不得好死!”
張老板冷笑道:“再臭的錢你都要過,這點錢算什么臭?真是一百步反笑五十步了。”
趙小露咬牙切齒地道:“張浪,我警告你,別拿以前的事來要挾我,你要是得寸進尺,大不了我把這事捅破了,你就別想清爽地走出李莊。”
“喲,動真火了?別急嘛,萬一被你一恐嚇,我一緊張說錯了什么話,你再進李莊就清爽不了了。”張老板按著手機說,“發火是會傷身子的。聽聽歌吧,喜歡聽什么歌?《野百合也有春天》,喜歡不?”
手機里突然傳出一個女人的聲音:“張老板,我丈夫正在和鄉親們商量茭白的事……”
趙小露一聽,臉色驟變,驚怒道:“昨晚上你錄了音?”
張老板嬉笑道:“昨晚上一不小心按錯了鍵,沒想到竟然讓這破手機做了我們敘舊的見證。這下倒好,好事壞事都讓它偷聽了去,有些事我不說也得提防一下它了。”
趙小露火冒三丈,沖上前來就要搶手機,張老板趁勢雙手一抱,把她按在床上,一張滿是煙味的嘴向她臉上逼來。
趙小露又驚又怒,顧不得搶手機,用手撐住他傾來的身子,喝道:“張浪,你想干什么?再不放開,我就喊了!”
張老板肆無忌憚地道:“想喊你就喊吧!最好把招待所的人全喊來,讓大家看看李春生的老婆趁老公睡著了,跑到一個男人房間里來摟摟抱抱,到時候,恐怕你渾身是嘴也說不清了。”
趙小露拼命地掙扎著,盯著張老板道:“張浪,你到底想干什么?放開我!”
張老板淫笑道:“貓嘗到了魚的味道,那是一輩子也忘不了的。商人商人,商,講的是利益,人,講的是性欲,商人就是先滿足了利益再滿足性欲。你知道我要什么嗎?我要的就是你以前那股子騷勁。”
趙小露罵道:“你別做夢!你這貪得無厭的畜生,別忘了我是有丈夫的,我丈夫一拳就能把你打趴下。”
張老板奸笑道:“你不提你老公,我都差點忘了。”他放開趙小露說,“好吧,我放了你,不過,我手機里的錄音要是在村委會的廣播上一播,你猜會有什么結果?”他得意地擺擺手上的手機。
趙小露站起來,整了整衣裳。
張老板獰笑道:“只要村里的種植戶知道你和我串通好扣他們的斤兩,不但你,連你丈夫也得淹死在他們的唾沫星子里,他會一輩子抬不起頭,挺不起胸,像一坨爛泥一樣生活著……”
趙小露怔住了,仿佛看見了丈夫低著頭痛苦地忍受著羞辱和唾罵,那張時常充滿憨憨的笑容的臉被深深的陰霾籠罩,真可怕。她愛丈夫,深深地愛著,寧可自己受盡委屈,也要讓深愛自己的丈夫幸福快樂。
她想起了以前的事:身不由己地被人強迫出賣肉體。那時,自己是多么渴望有真愛與幸福。現在,自己擁有了,但這真愛和幸福轉眼間又要遭受到滅頂之災,像瘋狂的洪水、無情的烈火、肆虐的颶風一般,摧毀所有美好的事物。
趙小露的精神幾近崩潰,她喃喃地道:“張浪,我求你了,不要毀掉我的家庭,不要毀掉我的幸福,就算我求你了。”
張老板看著趙小露可憐的樣子,突然嘆息一聲,道:“唉,做女人真難!做一個要維持幸福家庭的女人更難……”他走近趙小露,似乎很愛憐般輕輕地半摟住她的肩膀。
趙小露掙扎著,拍打著,但是,面對這么個虛偽、貪婪、陰險的奸商,任何的反抗都顯得無力。
趙小露含淚的眼里突然噴出火光,一字一句地道:“張浪,你會后悔的!”
五
李春生早上醒來,發現妻子不在,他估計她肯定下田里干活去了。為了讓自己休息得好些,她總是這樣搶著干活。
下到田里,李春生才發現妻子不在那里,不過,他并不擔心妻子,因為她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為了這個家,他根本沒什么好擔心的。妻子的勤勞、賢惠讓他時常有一種優越感。
張老板又來到了村里。他要趕早收貨,中午有車到。可是,督秤的趙小露不見了。
李春生在村里找了一圈,沒找著妻子,便提出自己督秤。張老板突然改變了主意,說等車到了再收貨,原因是他怕貨車在路上有耽擱,收到手的茭白在外面過夜不放心。
李春生和種植戶們只好又返回田里起茭白去了。
李春生開始擔心妻子,因為她如果有事要外出幾個小時,一定會跟自己打聲招呼。現在,全村人都說沒見到她,她會不會真出了什么事?
張老板也擔心趙小露,他希望不要鬧出人命。他知道,她個性剛硬,出了人命就一定會查到他頭上。他還擔心趙小露故意躲著不現身,那收貨時就沒人配合騙秤。他很狡猾,知道這事可能大可能小,便想著先溜進縣城里去觀風頭,再見機行事。正當他走出村口時,一輛警車攔住了他,兩名警員把他“請”上了車。
六
午飯過后,趙小露從鎮里走向村里。她的怨恨平息了,用無可辯駁的證據告張老板強奸罪成功了。張老板不得不承認他卑鄙無恥的行為,并為這次行為付出了相應的代價。趙小露惟一擔心的就是整件事有沒有被村里人知道,有沒有被丈夫知道。
趙小露一路走過,發現村里人還是用一貫的友好且有些親近的目光看向自己,并且很親切地跟她打招呼,她的擔心漸漸放下了。
回到家里,她看見女兒正在院子里玩火,身上濕了一大塊。李春生不在家。趙小露抱起女兒進房間里換衣服,問:“爸爸呢?”
女兒梅梅嬌滴滴地說:“媽媽,你去哪里了?爸爸找了你很久,還哭了,羞羞臉。”
趙小露心弦一震,急問:“爸爸是大人,怎么會哭呢?他看見什么還是有人跟他說什么了?”
梅梅想了想,搖了搖梳著兩條細辮子的頭,半晌才道:“爸爸看了機機就哭了。”
機機?就是手機!趙小露驚駭地看了一下丈夫放手機的床頭柜,手機竟然沒被丈夫帶在身上。糟了,張浪一定是通過手機發信息給春生了,他什么都知道了!趙小露心里一陣比一陣寒。
她打開手機,有一條短信出現在屏幕上: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何況,我還沒死,值嘛!李老弟,你老婆那騷勁可真讓人舒服。你真有福氣啊!
趙小露心里咒罵著,急速地按下刪除。
女兒叫了聲:“爸爸。”
趙小露轉身一看,見李春生臉色寒青,僵直地立在房間門口,那眼睛那臉色分明是傷心痛哭過的樣子。他的悲他的憤,化作兩道利劍從他眼神中脫鞘而出,她從未見過丈夫這么悲傷憤怒的樣子,身子在瑟瑟發抖。
李春生走進房間,冰冷的聲音從他咽喉深處冒出:“手機里的臟信息可以刪除,人心里的臟東西能刪除嗎?”
趙小露的睫毛立即被淚水沾濕了,她囁嚅道:“春生,你……我,其實這……”她想解釋,可是不知道該解釋什么,怎么解釋,更不知道解釋的作用是正面還是負面。
李春生哽咽道:“那姓張的說的是真的嗎?”
趙小露虛怯地看著丈夫。
李春生突然涌出淚來,喝道:“你到底還有多少事瞞我騙我?要不是姓張的告訴我,天知道你以前竟做過那種讓人嘔血的事!虧我還把你當純情少女,把你當最信任的人,我真是瞎了眼!”
趙小露潸然淚下,痛泣道:“春生,你聽我說,我……我對不起你,是我隱瞞了從前的事,可我那時也是被逼的,我也是身不由己……”
李春生痛苦到了極致,咬著牙忍得身體發顫。他指著縣城的方向,瞪著血紅的眼睛吼道:“那些無恥的女人們哪一個不是說被逼無奈,身不由己?”
趙小露委屈的淚水如決堤的洪水,一下子洗濕了整個臉龐。曾經是多么細心呵護多么疼愛信任自己的丈夫,竟然無法相信自己,她的心碎了,掉進了無底深淵。她哭道:“你不相信我?你為什么不相信我?”
“我怎么相信你?拋開過去不說,昨晚呢?你和那老嫖客奸商也是迫不得已嗎?”
“是……我找他都是……是為了你,為了這個家,為了鄉親們不再蒙受損失。”趙小露知道張浪什么都告訴了丈夫,她無法否認。
“給我戴綠帽子也是為了我?可笑,我還不是白癡呢!你真是陰險的女人!”李春生的眼神突然變得尖銳,咬著牙問:“我問你,你是不是幫著那個奸商摳扣鄉親們的茭白的重量?是不是?你說!”
趙小露渾身一哆嗦,丈夫的眼神真嚇人,那是前所未有的兇狠,仿佛他盯著的是與他不共戴天的仇人一般!
“春生,這……我……”
“回答我,是,還是不是?”
“是……可他說……”
啪!不等她說完,一記很響亮的耳光打在趙小露臉上,也打在她心上。李春生已經氣瘋了,他怒吼道:“你的良心被狗啃了?你明明知道我爸死得早,若不是鄉親們同情我照顧我,我早死了十回八回了,你竟然幫著一個嫖客做這種狼心狗肺的勾當,你……你這個臭婊子……”
“哇——”女兒梅梅突然哭了。趙小露一邊不住地流淚,一邊抱起女兒哄勸:“梅梅不哭,媽媽在這兒,沒事,不哭……”
李春生從她懷里一把搶過女兒,拋下令趙小露痛心絕望的話:“你不配做梅梅的媽!梅梅有你這樣的媽是一生的不幸!”
七
趙小露坐在離家不遠的小河邊的草地上。她看著夕陽,夕陽被周圍絢麗的云朵包圍著,美麗極了,可惜很快就會被黑夜擠兌了。她看看河水,河水清澈見底,小魚兒在水里自由地穿梭,真幸福。她望著家里那棟兩層半的小樓,承載了她和丈夫的辛勞和歡樂,承載了女兒的出生和成長,可惜,一切幸福都毀滅了,永遠不會再向她招手。
她拿出一個小瓶,擰開瓶蓋,把里面可以解除痛苦的藥片倒在手心,可她想到自己不能因為一次挫折就這樣放棄生命,終究沒有往嘴里喂,只是靜靜地淌著淚。她深深地祝愿深愛的人和鄉親們,祝他們平安、健康,同時,她在期待,她不相信曾經恩愛的丈夫會永遠憎恨自己。
李春生靜下心來,才意識到自己對妻子的態度太過分了,想到趙小露的許多優點,想到她帶給自己的家庭幸福,他不禁心存愧疚,矛盾萬分,但當務之急是找廖老板的電話號碼,讓他來收購張老板撇下不管的茭白。他打開床頭柜,發現了一封信。他打開信,原來是趙小露寫的,連忙看了起來:
我深深愛著的春生:
雖然我要走了,但我依然深愛著你,深愛著我們的女兒,深愛著我們的家。希望你不要因為我的遠離而傷了身子。
你知道我最大的心愿是什么嗎?不單是我的幸福,而是我們一起幸福。我想讓你幸福,卻失敗了。
我家里很窮。我讀高中的時候,父母實在沒有能力供我讀下去,我就不讀了,賺錢回家貼補家用。我和同村的兩個女孩子被一個騙子以介紹月薪上千元的工作騙到了珠海。在珠海一座不很起眼的房子里,我們受到了人世間最殘酷的遭遇:關押、餓飯、毆打、煙燙,甚至強奸。我們不得不屈服在他們的暴力之下。
我們過著暗無天日的日子,除了他們的虐待,更有嫖客的變態折磨。我們度日如年,生不如死,我們想起家中的父母,擔心自己會死去,又想著早點解脫早些死去。
這樣的日子,我們熬了一年多。我渴望自由,渴望真愛,渴望幸福,可這簡直是奢望啊!
我收集了他們給我的藥物,等著足夠份量的時候一次吞下去,了卻這毫無希望的人生。就在我準備充分的時候,我的一個姐妹因受不了慘無人道的折磨,先我一步跳樓死了。她的不幸換來了我們的大幸。治安隊查房把我們從魔窖里解救出來,還把我們送去培訓班免費學習謀生技能。
后來,我非常幸運地遇到了你。
我是何等珍惜我們甜蜜的生活啊!我像尊敬老人一樣尊敬幸福,像呵護嬰兒一樣呵護幸福,我是那么認真、謹慎、虔誠。可是,那個以前時常來踐踏我們的混蛋出現了,他要撕毀我們的家,一而再再而三地逼迫我,設計了一個又一個圈套要套牢我。
我僅僅是一個想過平凡安寧生活的女人啊!可是為什么就那么難?我多么害怕他會轉而傷害你,慶幸的是,他再也沒有機會傷害你了。
請你照顧好梅梅,我就安心了。經歷了這些事,我打算去一個遙遠的地方生活。
妻筆
看完信,李春生的心結終于解開了,他拔腿便往外沖。
趙小露正欲離開,突然清晰地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正心急火燎地嘶喊:“小露,你在哪里?快回來!我錯了……是我錯怪你了,你原諒我吧!你快回來……”
趙小露奔向李春生,兩人緊緊相擁,幸福地淌下了晶瑩的淚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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