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明天來敲門

遇見程元那年，我22歲。我很任性，也很天真。我以為我真心真意愛一個人，這個人也會真心真意愛我。所以我明知程元沒有工作，有點花心，不負責(zé)任……還是毫不猶豫，投入了我的全部感情。

我和程元的感情，維持了三年。其間的爭爭吵吵，恩恩怨怨，我不想說。要說的是，為了我們的感情，我懷了三次孕。每次懷孕，我都以為，有了孩子，就能夠留住他的心。沒想到最后一次懷孕，他還是在我外出上班的一個白天，帶走了他的一切。

一個星期后，我去了醫(yī)院。我不想要這個孩子。醫(yī)生卻一臉凝重地告訴我：“你最好考慮清楚，你有過兩次流產(chǎn)，再流一次，也許會終生沒有孩子……”

從醫(yī)院出來，我仿佛變成了一縷煙，一陣風(fēng)輕輕吹來，就可以將我輕易吹散。走在我前面的，是對母子。孩子在母親懷里扭來扭去，母親則一臉笑容。望著他們，我突然想：就算整個世界將我拋棄，也不能拋棄我做母親的權(quán)利。

三個月后，我的肚子日漸現(xiàn)形。我辭了工作，回到家鄉(xiāng)小鎮(zhèn)，鎮(zhèn)上人都很傳統(tǒng)。可想而知，面對我肚里的孩子，鎮(zhèn)上人的說法有多難聽。母親有四個孩子，而且我家條件一直不好，已經(jīng)被苦難和歲月打磨得太久的母親，對我似乎只有埋怨，認為我丟盡她的臉面。我只能裝作不聞不問，躲在房里，很少出門。

第二年春天，孩子出生，是個女孩。我給她取了我自己的姓，單名一個艾字，艾是愛的諧音，又有苦的意思。艾艾的出生，讓我的日子重新有了亮色，有了目標。我的目標十分簡單又十分艱難：盡我所能，撫養(yǎng)艾艾成人，給她該有的教育，她的將來要比我幸福……

不知是不是我的原因，懷她的時候，我的心情處于抑郁之中，而且懷孕期間，我也忽視了自己的營養(yǎng)補給。出生不久，艾艾就生了場病。跟她同齡的孩子，體重有十五六斤，她的體重還不到十斤。為了艾艾，我開始拼命地吃。母親常常用埋怨的口氣對我說，我會把家里吃窮。鎮(zhèn)上有好心的女人勸我，叫我注意一點，要是把身材吃得走形，以后很難復(fù)原。可是我眼里只有艾艾。我常常想：就是把我的身材變成恐龍，艾艾的奶水足了，身體好了，也十分值得。

七個月還不到，我把艾艾交給母親，回到了當初工作的城市。

臨行前，我把艾艾親了又親。因為我的猛吃，艾艾的身體，已經(jīng)好了起來。我的身體卻始終瘦不下來。她對著我笑，嘴里長了四顆牙齒。她一著急，就會用含含糊糊的聲音叫我 “媽媽”。

不過我還是狠一狠心，上了汽車。汽車一顛一顛，它把抱著艾艾的母親丟在后面。我終于控制不住，捂著嘴巴哭了。艾艾還小，我不想離開她，可是我要是不離開她去外面掙錢，我拿什么保證她將來比我幸福！

我開始從事以前的工作。以前我覺得這份工作，已讓我精疲力竭。可是現(xiàn)在，我覺得單單這份工作，不知道何時才能保障艾艾的幸福。于是我又找了一份兼職。在一家西式快餐店的大廳做清潔工。快餐店裝修得十分考究，許多家長喜歡帶孩子過來用餐。望著他們，我暗暗想，只要我多多掙錢，就能把艾艾接來，生活得跟這些孩子一樣。一會兒，我又想，我的薪資如此微薄，什么時候我才能掙到足夠的錢，將我的艾艾接來。

兩個月后，我又有了一份兼職。這份兼職是送報。每天早上，我很早醒來，騎著自行車把報紙塞到一家又一家的報箱。送完報紙，我趕去上班。不用加班的日子，我就往快餐店趕……

我的同事說：“你真是個鐵人。”她們不知道，我不是鐵人。一個月下來，我瘦了八斤。一天早上，送報回來，眼看到上班時間，我將自行車踩得飛快。后來我剎不住車，連人帶車，撞到了一面墻上，撞傷了左腳。有好幾天，只要左腳落地，我感到鉆心的疼。

每隔幾天，我都給母親打個電話。可是我從快餐店回來，時間往往晚了，艾艾睡了。隔著電話，我聽到的總是母親的聲音：艾艾大了；長了八顆牙齒；會叫母親外婆；會扶著東西自己走路……

母親還說：“艾艾像你，強得要死，她摔跤了，也不哭，等著我扶她起來。”

艾艾一歲，我沒回家。其實我很想回家，可是我想到來回的路費，還有耽誤的工資……那天晚上，我給母親電話，母親說，艾艾沒睡。艾艾真的大了。她會叫我“媽媽”，叫得格外清楚。她也許把我忘了，忘了我長什么模樣，忘了我是誰。想到這里，我的淚水從眼睛里涌了出來。我在心里發(fā)誓：總有一天，我要將艾艾接到身邊，我和艾艾天天都在一起！

艾艾兩歲，我回家了。我買了衣服，買了芭比娃娃，識字卡片……她躲在外婆身后，偷偷看我。趁我和母親說話，她抱起芭比娃娃就跑。這天晚上，隔壁的小朋友來了，小朋友要芭比娃娃，她不肯。她得意地說：“這是我媽媽給我買的！”雖然她那時還沒叫我媽媽，可是在外面聽到這句話，我心里像喝了蜜一樣。

我從家鄉(xiāng)回來沒多久，就認識了張域。張域是個不錯的男人，我跟他說到艾艾，他過了很久，說要是艾艾一直跟著外婆，他和我之間就不存在任何障礙了。我當然不同意，以后事情的發(fā)展可想而知。

艾艾三歲，我決定接她過來，在我的身邊上幼兒園。我存了點錢，這錢夠我租房，夠我們生活，也夠艾艾好幾年的學(xué)費。

母親和艾艾過來，我租了房。是間簡陋便宜的單房，廚房和衛(wèi)生間與他人共用。我買了上下鋪鐵床，我睡上鋪，母親和艾艾睡下鋪。艾艾和外婆平時睡慣了，一到天黑只要外婆。呆得久了，有天晚上，我很晚才回家，她還沒睡。她對我說：“媽媽，我今晚跟你睡，好不好？”

一天晚上，艾艾問我：“媽媽，為什么別的小朋友都有爸爸，我沒有？”面對她的問題，我只能強裝笑臉，告訴她爸爸去了遠方，要隔很長的時間才能回來看她。也許她看出我笑臉后的辛酸，她抱著我：“媽媽，沒事，爸爸不在，你還有我！”

有一晚，幼兒園的老師過來家訪，說艾艾在幼兒園里十分聽話，很愛學(xué)習(xí)，就是被別的小朋友欺負，她也不哭。老師走后，我要去快餐店上班，艾艾卻突然對我說：“媽媽，我要好好學(xué)習(xí)，長大了，賺好多錢給你花。”

為了幫我，母親也找了工作。我不同意，她說她實在太悶，就當散心。每個星期一到星期五早晨，送走艾艾，她要趕往一戶人家，為這戶人家清潔衛(wèi)生，買菜做飯。然后再趕回來，去接艾艾，準備我們的晚餐……

艾艾六歲那年夏天，母親的身體很不舒服，去醫(yī)院檢查，已經(jīng)是癌癥晚期。她騙了我，說回家治病。沒想到母親回去以后，不到十天，父親打來電話，泣不成聲地說：“你媽……你媽……走了……”

母親逝世后，我把兩份兼職辭了，每天接送和照顧艾艾。遇到放假，我要上班，艾艾往門外推我說：“我長大了，一個人在家不害怕，不會亂跑，你放心好了。”

這年冬天，我認識了李宣。第一次去我租的地方，李宣說：“這孩子，老偷著看我，我喜歡她。”也就是這句話，我和李宣的交往開始了。他有過一次婚姻，孩子病逝。因為孩子的病，他還很欠了些債。不過在我看來，這沒什么，重要的是，他喜歡我和艾艾，我們也喜歡他。

我和李宣走到一起，是第二年夏天。我又找了一份兼職。李宣的母親住了過來，屋子里老是響著她和艾艾的笑聲。

去年春天，我們把李宣的債還清了，艾艾也十歲了，是個成績優(yōu)異的小學(xué)四年級學(xué)生。一天晚上，我們坐在電視機前看一部電影，《當幸福來敲門》。望著電影里帶著孩子、處境艱難的單身爸爸，我哭了。我想起了母親，想起三歲的艾艾對我說她要好好學(xué)習(xí)，長大了賺好多錢給我花。

擦干眼淚，看著我身邊的艾艾，還有我們一家四口，我又笑了。我想到了電影里的一句話，“只要今天夠努力，幸福明天來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