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南方舟

南方舟是我的師兄。之所以稱他為師兄，是因為他在我所讀的成教學院名聲很大。聽班主任說，他在成教學院只斷斷續續讀了兩個學期，給人的印象是那種有才氣的吊兒郎當型，屬于問題學生。但是他有才華，兩個學期未讀完的他，便寫出了一部長篇小說，而且很快跟廣州一家出版社簽了約。他逃離學校的時候，正是他的小說上市期間，他帶了幾萬元稿費和自己的作品無聲無息地去了廣東。離開學校3年后，他回到母校，以自己的名字設立了一項文學獎勵基金，專門獎勵在文學方面有才華的學生。當聽完班主任對他的介紹后，我們都在心里佩服他，都把他看作榜樣，也都在心里默認了這個未曾謀面的師兄。

也許，我和南方舟有緣。畢業時，南方舟打電話給班主任，想在班上招人，條件只有一個，要有作品在省級刊物上發表。一時報名者踴躍，就業形勢不好，誰都想把自己推銷出去。結果，我成了“大贏家”，因為全班只有我在省級文學刊物上發表了幾首詩。我把簡歷和作品寄過去以后，南方舟很快給我打電話:“趕快過來，我這里正缺人手。兩天內趕過來可以嗎?否則我得另找別人。”

風風火火趕到粵東那座城市時，南方舟已在車站等我了。見到他，我的第一感覺是他像個大男孩，27歲的人身高不足一米六，戴著一副金絲眼鏡，眼睛撲閃撲閃的，圓臉寬肩很有意思。

到了雜志社，我才知道這里并不是像他說的那樣缺人。在兩間辦公室里，編輯、記者加起來也有五六個人。和大家見面以后，南方舟遞給我一本雜志，要我細細研究一下，看能不能提出改進的新點子。我拿起雜志認真翻閱的時候，無意間看見南方舟的眉頭擰著個疙瘩，他不斷往外打電話，在跟人談一筆廣告業務。聽話音，價錢已經減了不少，對方好像還不滿意。

南方舟負責的這本雜志是個內部刊物，印刷很粗糙，里面有不少文章帶有濃重的廣告味，屬于廣告性質的軟文。我頓時有些后悔，感覺像是上當受騙。

下班的時候，南方舟騎著摩托回來了，他說要給我接風洗塵。到他租的二室一廳時，他風風火火地下樓去菜市場買菜。飯菜擺上桌已經是晚上8點了。南方舟坐在我身邊，問過一些母校的事，說:“我設立基金的事你大概聽說了吧?”我說:“何止，我們特佩服你這位師兄。”不料他突然深沉地說:“得加把勁啊，要不那點錢怕要用光了。我曾承諾，獎勵基金要年年翻番的，嗯，不努力哪里行。”說完，他喝了口酒，補充道:“現在辦雜志很難啊。”我端起酒杯跟他碰一下，然后說了自己對雜志的一些想法。他對我意見很贊同，但很無奈:“我也想約些名家的稿子，可是我們給人家開不起稿費啊。慢慢來吧。”

心里雖然有些后悔，但我得感謝南方舟對我的信任。采訪、編稿，我所有的工作都得到了南方舟的肯定。第一個月下來，我的發稿量名列榜首，南方舟很滿意，當著其他人的面表揚我，還給我開出了1000元的獎金。他激動地鼓勵我一番，然后說:“你的文學底子不錯，業余抓緊寫點作品，工作是為了生存，作品才是證明自己價值的東西。”我大受感動，提出要拜讀他的作品，他連忙從辦公室一個鐵柜子里拿出他大學時寫的那本書，還在扉首寫上請我這個師弟斧正之類的文字。

一天下班，我請他吃飯。飯桌上，他喝了不少酒，并且給我講了他這幾年的經歷。他受聘來到這家團市委辦的雜志是想有份穩定的職業，然后在文學上有一番成就。可是如今團市委不再給雜志社下撥經費，一切都得靠他去打拼。他說，有時候也很灰心，做出成績算別人的功勞，做不出成績他就得走人，他跟人家不同，沒有編制沒有工資，手下的人太難管，雜志效益越來越不好，他哪能不焦慮。而他最大的痛苦是動筆兩年的一部長篇小說至今只寫了一半，現在恐怕也無心投入下去了……

“來，干了。”他和我碰過，咕咚喝下一杯。接著，他自我解嘲地補充道，“我這酒量可是在商場上練出來的。”

飯后，他堅持要付賬，理由是我剛畢業，用錢的地方多，他好歹在社會上摸爬滾打了幾年，積蓄還是有的，他的豪爽多少帶點文人本色。

在這個城市，南方舟找了個女朋友。聽同事說，他的女朋友是個文學愛好者，很欣賞他的文學才華，他和女朋友建立戀愛關系，就是他那本書的功勞。他女朋友在電信局上班，每個周末就來和他住在一起，周末對他是最開心的日子，他來了興致會騎車帶女朋友去飚車，或者去河邊談文學。我有一次在路上看見他戴著墨鏡，把車開得飛快，后面坐著一個女孩，那女孩高他一頭，他就像她懷里抱著的小弟。我在人行道上向他招手，他竟然沒有看見。看來，像他這樣投入的浪漫，在這座小城里恐怕很難找到第二個了。

和他很熟以后，我也開他玩笑。有一次我問他小男人征服大個女人感覺如何?他笑:“也是一種成就啊。”不過，他接著便認真地說:“不是個頭的問題，關鍵是有沒有共同的東西，個頭算個鳥。”說完，他激動無比，吐出了心里話——他喜歡這座小城，是因為這里有心愛的女人;他苦撐著辦雜志而荒廢寫作，也完全是為了心愛的女人。

除了周末，平日里南方舟總是忙忙碌碌，辦公室幾乎見不到他。他到外面拉廣告，很多時候總是付出多收獲少。

有一天從團市委回來，南方舟把一疊稿子甩在桌上，臉色十分難看。我走過去，問什么事，他火氣立刻大了:“瞧瞧，這么多會議稿要登雜志，讀者會買賬嗎?這雜志還怎么辦下去?”大家都屏息不敢出聲，原來他發起火來也是很嚇人的……他痛苦地用雙手支撐著腦袋，趴在桌上久久發呆。

畢竟南方舟沒有權力拒絕，直到雜志登出那些會議稿，他的臉色還是難看得嚇人。雜志明顯賣不動，街頭的書店里一疊疊的雜志刺傷了他的心。他路過每家書店都要停留一會，心痛地看著那些無人問津的雜志，心情灰暗無比。

年底，南方舟請大家吃飯。飯后等其他人散去，他收起笑臉，臉色顯得凝重。我知道他想說什么，他此前曾對我說過，如果有更好的路子，他希望我無所顧忌地離開這兒，因為連他也看不到希望了。事實上，我已經聯系到了去處，本來打算過了年后再向他告別。

“我打算過年后離開，真舍不得啊。”我說。

“有路子了?好!”他聲音低沉，人顯得很疲憊。“沒準，我有一天也要離開的。”

我心里一陣難受，不知該怎樣勸他。

他嘆息說:“這座小城多美啊……”

過了年，我離開了雜志社。南方舟送我到車站，臨上車時，他愧疚地對我說:“真不好意思，讓你來這里真不好意思。本來我是抱著很大希望的，可是……”

半年后的一天，南方舟打電話告訴我，說雜志停刊了，他也要走了。

他是灰溜溜獨自離開那座小城的，他的女朋友不愿意跟他去流浪。

他去了哪里?我沒有他任何消息。他還寫小說嗎?他那部寫了一半的作品現在已經殺青了吧?

至今，對我來說，關于師兄南方舟的一切都還是個謎。

責 編:宋世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