辣妹子（外一篇）

農諺說：“十畝田，一畝園。”水稻為生的湘南家鄉人，用零零星星的小塊地做菜園子，是一種祖傳的嗜好。東邊一排竹籬笆，西邊一塊土園子，過上小康生活的家鄉人種植蔬菜和菜瓜，自給自足。

家鄉人在菜園子里喜愛種植香蒜、小蔥、豆角、西紅柿、黃瓜等，各有所愛，但離不開種植辣椒。辣子是家鄉人愛吃的菜，也是家鄉人長年累月吃菜離不開的一種調味品，有干辣子、生辣子、油辣子、酸辣子等五花八門。每當桃花盛開的季節，辣椒花開旺盛，一朵朵潔白的花兒像喇叭，如碧天里的星星，串串錦簇，映襯著美麗的鄉村。這時，有經驗的老農，在黃昏抓幾把灶灰，撒在辣椒葉上，防止螢火蟲和地老虎偷吃嫩綠的葉子。在月光下，一朵朵潔白的辣椒花，像一只只白蝴蝶，如翡翠里的明珠，記憶著一個個童趣故事。

俗話說：“五月五，過端午。”家鄉人的端午節又叫“嘗新節”。每逢這天，嫁出去的姐姐便提著新鮮的辣椒、豆角、兩只活蹦亂跳的鴨子回娘家。兩個姐姐再加四個外甥，家里熱鬧極了。這天，鄰居家的辣妹子跑過來湊熱鬧，辣妹子笑盈盈地喊了大姐二姐，一轉身開始“嘗新”了，她從菜籃子里抓了一個大辣椒，塞進嘴里嚼起來。那時，四個外甥瞪大眼睛哇一聲唱道：“辣妹子辣，不怕辣！”大姐卻撫摸著她的長發，呵護著笑吟吟地說：“辣妹子，生辣子少吃，小心肚子長蛔蟲。”“不！姐姐，哥哥教我，辣子吃得多才長得漂亮，還會唱歌。”

至于辣妹子，真名小英。記得她三歲的時候，二嬸喂她吃瘦肉絲，小英哇哇大哭，因為肉絲和著辣子，太辣，二嬸趕緊用奶頭堵住了小英哭鬧。湘南農家的小孩，初嘗辣子，都有這樣的過程，娃兒哭，大人急，千萬不能喝涼水，越喝越辣，只要辣過兩分鐘，滿口清涼，三五天后，吃辣子不怕辣了。但二嬸家里不同，在妯娌間，七個男娃，獨小英一女，奶奶最疼愛這個小孫女，見不得她的哭聲。小英第一次吃辣子怕辣后，二嬸炒菜時小心翼翼，菜熟后，先給小英盛一小碗，再放辣子文煮一會兒，小心防著小英怕辣又哭鬧，生怕婆婆說長道短。

有人說，書是人類進步的階梯，而我一句童真的玩笑，改變了小英怕辣的習慣。讀小學二年級的小英喜歡看電視，碰巧那晚我陪她一起看宋祖英唱《愛我中華》，美麗的宋祖英，詩情畫意的歌聲，醞釀著小英的一個夢想，愛美、唱歌之心油然而生。小英扯著我的衣襟問：“哥哥，大姐姐為什么那樣漂亮，還會唱歌啊？”我玩笑地說：“吃辣子唄，吃辣子多才長得漂亮，嗓子才好，才會唱歌。”從那以后，小英不怕辣了，餐餐不離辣子，生的熟的辣子她總是搶著吃，生怕別人比她吃得多，比她長得漂亮，所以奶奶便取她外號辣妹子。

小英長大后，沒有成為歌星，卻成了鄉中學一名優秀的音樂教師。也正是辣妹子的故事開始，我才懂得什么是鄉村文化，什么是鄉音，什么是鄉情。

墳是思念

墳是思念，親人在里頭，我在外頭。

每逢清明節前，劉氏宗親由四叔牽頭，每戶按男丁人頭籌集祭祀錢，每人二十元，有做官或從商者也交一百元不等，用作買紙錢、香火、火藥、響銃、三牲祭品、吃宗族團圓飯。掃墳，就是讓子孫們牢記祖宗的墳，牢記祭祀祖先！

清明時節雨紛紛。天剛蒙蒙亮就聚集了掃墳的人們，有背著孩子的，有兒童和拄著拐杖的老爺爺，少則幾十人，多則逾百人，走在丘陵小徑上，像古氏族的儀仗，心靈里幻出許多聯想！每到一個親魂墳前，青壯男子率先鏟掉墳頭草，添上幾把新土；長者擺上祭品，燒一把紙錢，焚香祈禱，放兩排響銃，以示熱鬧和子孫旺盛。剛祭完的祖墳上，居然“旌旗招展”，紙灰飛揚，展示清明的畫面。所以從小我就懂得血緣、親人與墳的關系，不再為某個墳的傳說害怕，增添了一種莫名的親切！

父親去世，葬在楠木山后的古樟旁，離爺爺的墳只隔一個土包，每年春夏秋冬，我們兄弟三人輪流添幾抔新土，把月月年年的思念堆高。而母親信佛，膜拜觀音，逢節過年，或者雞鴨魚上桌，都要先祭父親的靈牌，口中念念有詞，祈求父親在天之靈保佑：“兒女平安健康，孫兒孫女考上大學！”母親喜歡對第三代說：“你爺爺在世常說，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鼓勵他們勤奮讀書。至今光宗耀祖的喜事接連不斷，大侄兒豐友衡陽師大畢業后，已去歐洲留學；侄女玲慧大學畢業后，已在深圳工作了；外甥李振正在讀本科。鄉村人開始議論紛紛：有人說，父親葬了一塊風水寶地，子孫有天助地助，才有出息；有人說，母親勤苦善良一生，信佛膜拜觀音，菩薩顯靈，才得保佑孫子走好運……

也許我們祭拜父親，父親也在另一個世界祝福我們！也許是母親三十二歲開始守寡，含辛茹苦撫養著六個孫子、兩個孫女長大，這種至誠至真的愛，升華為一種精神，感動和鼓勵著孫子孫女們發奮讀書，立志成長，這就是對母親感恩的最好回報。

哦，墳是思念，父親在里頭，我們在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