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我無法入睡。孤單飄零在外,在這夜涼如水的時候,我惟有淚水相伴。我想起了遙遠的家,想起了家中的老爸。
老爸是一位已退休的中學教師,一生清貧,經歷過很多坎坷和波折。
爺爺是大地主,我的親奶奶是他的第七個姨太太,她當年的全部生活,就是為了討得爺爺的歡心和與爺爺的幾房妻妾明爭暗斗,哪里還有心思呵護幼小的孩子?全國解放前夕,我那已是偽鄉長的親爺爺被抓,親奶奶被依法改嫁,只有兩歲多一點的我爸就被抱養給了同村同姓一個結婚多年還未生育的佃農之家。據我爸的養母(我后來的奶奶)說,抱養我爸時,他多可憐呀,那么瘦,那么小,身上還長著瘡。我爸從此過上了幾年有母愛的好時光。五年后,他的養母竟然懷孕了,生下了她這輩子惟一的孩子。三年后,我爸10歲,我叔3歲時,他們的父親病死了,才28歲的奶奶至此守寡,含辛茹苦地拉扯大兩個孩子,一個抱養的一個親生的。在那艱苦的日子里,我爸飽受的辛酸自是三言兩語說不清。
我爸是聰明的,在我們村,就數他的毛筆字寫得最好,村子里誰家有個紅白喜事,都少不了他去寫對聯。爸自小養成了逆來順受的性格,使他非常懦弱,雖然儀表堂堂,卻從不敢和任何人發生爭執,如果有,最后退縮的受傷害的總是他。
在我6歲快讀小學時,我爸做上了當時任何男人都瞧不起的和女人工分相等的民辦教師。我們有兄妹三人,任憑勤勞善良的媽媽怎樣操勞節儉,家里每年都是超支戶、困難戶。爸心疼媽,更心疼年幼的我們,在家里總是吃得很少,或者根本不吃,以減輕他不能為這個家庭帶來和其他男人一樣收入的愧疚。
生活的貧困迫使爸爸在教書的同時不停地學習,以實現做公辦教師的夢想,也更加堅定了哪怕再苦再累也要讓我們兄妹三人跳出農門的決心。爸媽節衣縮食,把我哥和我相繼送到全縣最好的中學去寄宿學習。我們兄妹都是11歲離家求學,當時我爸的月工資才19.5元,而我們兄妹每月的伙食費加起來是34元。家里平常是根本不吃肉的,哪還有錢吃呀?爸媽五年時間沒為自己添置一件新衣。有好心人勸說我爸送兒子去好學校是應該的,但女兒就沒必要了。爸總是說,不為別的,只為女兒長大后不怨我就行了。
父母的辛勞,我們兄妹三人都看在眼里。在那困難的幾年里,別人家過年都是穿著新衣圍著大火爐享受美味,我們一家雖然也圍著大火爐,享受的只有糖果,再就是媽媽自己做的炒瓜子、炒花生。但我們父子幾人談論的是學習、是知識,我們精神上是富有的,家里是甜蜜溫馨的。
清高的爸爸在大門上貼的對聯是他自己書寫的: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橫批是:何陋之有。當時能理解其意思的可能全村沒有幾個人,所以,平時在村里人面前大氣都不怎么敢出的老爸才狂放地把他宏大的志向在對聯中張揚出來。
我們兄妹也真爭氣,相繼跳出農門。爸爸也在哥哥考進大學的同時光榮地成了公辦教師。那一年是1985年,而我已經是師范學校二年級的學生。我們家一下子成了全村甚至全鄉的驕傲,因為我是村子里第一個才14歲就“吃皇糧”的“女狀元”,我哥又是我們村的第一個大學生。
一切苦難似乎都過去了,爸爸不僅用幾年時間還清了債務,他長年的勤奮、努力以及認真工作的態度還得到上級的肯定,在他47歲時,調入了城區一所中學教導處工作。也就在這幾年,我們兄妹先后成家。哥哥雖然遠在省城工作,條件很好,可父母哪有不牽掛的?特別是近些年,我因為自己小家庭的變故而辭掉工作,遠離了父母和女兒,老爸對我的牽掛和擔心更是多了幾層,他甚至整夜睡不著覺。
夜深了,我身邊的工友都入睡了,我還坐在燈下,思念遠在家鄉的親人們,覺得最對不住的不只是女兒和媽媽,更對不住的是老爸。是我,讓吃了大半輩子苦的老爸60多歲還要品嘗思念之苦,還要為我挑起哺育女兒的重擔。
不管多么艱難,我應該好好地生活下去,讓父母能安然入睡!老爸,今夜,您可有好夢?
責 編: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