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年三十那天晚上,春節聯歡晚會還沒結束,張開放就催兒子上床睡覺。其時,妻子吳雙雙還坐在沙發上,一邊盯著電視機,一邊嗑瓜子,瓜子是紅皮的,過年時嗑紅皮瓜子,喜慶。
張開放摸著兒子的頭,說明天去深圳,覺沒睡夠會暈車,早點睡吧。他這話看起來是對兒子說的,其實更是對吳雙雙說的。兒子扭頭看他,說媽媽也要坐車,她怎么不睡?
吳雙雙依然盯著電視,依然嗑著瓜子。她已經聽見張開放的話了,她在吐出瓜子皮的空檔,忙里偷閑地對兒子說:“快點去睡,不然明天媽媽不帶你去。”
兒子一直想去深圳歡樂世界玩,張開放與吳雙雙也答應過好幾次,說找機會一定帶他去,可因為種種原因,一直沒去成。這回,兩口子決心兌現這個懸而未決的承諾。奈何的是,也就是這天上午,張開放接到一個電話,說義工聯年初一要去慰問特困單親家庭,給那些窮得只知道哭的單親母親發紅包。他是義工聯的帶頭人之一,就像雷鋒一樣,長期活躍在助人為樂的戰線上,正面形象相當高大,他不能不去。
這些年,全社會都看好團委這條線的仕途前景,在團委任職,最容易升官。更要命的是,他家吳雙雙的老爺子,他的岳父大人,就是本城副市長,也即是說,只需再活躍幾年,他這個活雷鋒,放到開發區,或某個經濟強鎮,做個主任、鎮長啥的,不是大問題。才二十多歲的小伙子,可以說,仕途人生一片光明。所以,這個大年初一的活動,他不能缺席,倒不是說誰要求他,而是他要求自己。因此,陪兒子去玩的光榮任務,只能交給吳雙雙。
對張開放忙來忙去的工作,吳雙雙好像早已經習以為常,她心里會不會有些想法,張開放并不是很清楚,因為她從來沒有表露過,這個小女人,好像從跟他談戀愛開始,就沒有反對過他什么,好像她天生就沒脾氣,沒主見,沒愛憎。婚前如此,婚后也如此。張開放覺得,自己在很多事情上的自作主張,很可能都是被她慣出來的。
2009年的春晚,質量明顯比前幾年有所提高,主要原因是布景搞得好,看得出來,有關人士在燈光舞美方面,下了很大的功夫,舞臺在變幻中開闊,視覺效果不錯。或者,這也是吳雙雙盯著電視機不挪窩的原因之一。但最后,吳雙雙還是沒能犟過兒子,她關了電視,趿著拖鞋,一把摟起兒子,往臥室走。母子二人又在床上嬉戲了一陣,兒子這才心滿意足地睡去。
張開放上床后,吳雙雙的一只手很快就搭了上來,有意無意地搭在他的腿上。他沒動,那只手就在他腿上輕輕地移動,一上一下的,有點調情的意思。
“搞什么?別動!”張開放拿開吳雙雙的手。他已經接收到這曖昧的信息了,可是,他心里有事,暫時不想應和。
“我有一個建議。”吳雙雙說。她在說話的時候,那只手還在他腿上,輕輕地滑動。
“建什么議?”張開放說:“趕緊睡覺,明天事多著呢!”
吳雙雙沒理會張開放并不高漲的情緒,她就像張開放腿上那只手一樣,不屈不撓。“很快就明年了,你難道不想為今年作一個總結?”
張開放心思不在調情上,以為吳雙雙要提醒他忘掉的什么事,說什么總結?
這時候,他感到那只手往上攀爬,爬到腿根時,輕輕地,就握住了。立即他又聽見吳雙雙近似呢喃地說:“年終總結啊!也可以說是對明年的展望。”
張開放突然笑出聲來,他覺得吳雙雙真的是很有趣,這赤膊上陣的事,從她嘴里說出來,竟變得如此一本正經。他笑說士別三日,刮目相看。你都還沒去深圳呢,怎么就像別了很多日似的?也虧你想得出來。
吳雙雙把他的笑理解為響應號召,雖說這響應并不積極,但她還是像受到了莫大的鼓舞,那只溫柔的手,輕輕撫弄著。張開放的牛牛像睡著了似的,并沒有多少反應。于是,那只手就加了一點力度,并說:“大哥,馬上就是牛年了,拜托,不要這樣好不好。”
張開放再一次笑出聲來,這回他笑的幅度有點大,一是因為那只手弄得他有點癢,二是吳雙雙的話太搞笑了,他忍不住就哈哈笑起來。他沒想到這笑聲會把兒子嚇著,兒子好像啊了一聲,小身子一滾,雙手就把吳雙雙抱住了,小腦袋直往她懷里鉆。吳雙雙本能地側過身去安慰他,小家伙的手,一下子就抓住了她的一個乳房,抓得還挺用力。看樣子兒子并沒醒,小家伙睡得迷迷糊糊的,他輕車熟路的行為,完全是出于尋求庇護的本能。吳雙雙滿心憐愛,罵了一句:“小壞蛋!跟你爸爸一個樣!”
2
李士多的名字到底叫什么,很多人都說不清楚,就算是同村的,都習慣叫她李士多,究其原因,主要是她在自家屋里,開了一個士多店。本來,開士多店跟人的名字扯不上聯系,但是,她的這個士多店,是鎮婦聯一手幫她開起來的,村長不管是在大會小會上,都號召村民上她店里買東西,說這是對特困單親家庭的幫扶和獻愛心,偏偏村長又總是記不住她的名字,總是說:“那個,那個李……士多,那個士多店,不要小看它,那是我們村精神文明的體現,她的生意好,說明我們村扶貧助困工作做得好,充滿友愛精神。”總之,在大道理之前,他總是要說李……士多,說一次沒人注意,說兩次沒人注意,可他次次都這么說,結果,李士多的名就傳開了。村民們買瓶醬油要瓶醋啥的,也都去光顧她,而她的日子,也因此還算湊合。
李士多本來是有男人的,她那個男人是個兒子迷,見李士多生了兩個小家伙,都是女兒,就老大不高興,經常連理由都不用,劈頭蓋腦就是一頓狠揍,直打得她鼻青臉腫,哭天叫地。后來,這事就讓鎮婦聯知道了,婦聯干部找上門來,對她男人進行說服教育。那個男人可能從來沒上過政治課,這回落在婦聯干部手上,都沒搞清楚咋回事,就被做了一通思想工作,直做得他云里霧里,頭昏腦脹。不僅如此,婦聯干部還一臉嚴肅地告訴他,婦聯就是李士多的娘家人,李士多的事,就是婦聯的事。完了還一定要送他幾本書,什么《婦女兒童保護條例》之類,要他好好學習。那男人從沒聽說自家婆娘,竟有如此顯貴的娘家人,更料不到娘家人口才如此了得,他差點就要被教育瘋了。最后,他實在是受不了娘家人沒完沒了的思想工作,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深夜,一拍屁股跑了,這一跑就是好幾年,連個鬼影子都見不著。
李士多男人的“畏罪潛逃”,讓那個婦聯干部措手不及,眼看轄區又多了個單親家庭,她真的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最后,她與村里商量,幫李士多開了個小店,以維持她們一家三口的生活。逢年過節,也會油啊米啊啥的,往她家送。后來,他們還搞了個“一對一”幫扶活動,找了一位旅港鄉親,負責李士多孩子上小學的全部費用。
因為有政府關懷,李士多靠著一個小店,日子過得還算溫暖。三十天晚上,一家三口就在店里吃了團年飯,然后看春節聯歡晚會。期間,士多店的門一直開著,一方面,是為了方便村民突然需要點什么,比如小孩子喜歡玩的煙花炮仗啥的,隨時都可以跑過來買。另一方面,也可以多掙兩個小錢。李士多根本不可能知道,明天,也就是2009年的大年初一,會有一件可怕的事情在等著她。
她更沒想到,就在她們一家子吃飯的時候,有一個名叫陳二三的外地民工,站在店外邊,一邊看電視,一邊被她們家飯桌子上的臘肉,饞得直吞口水。李士多當時只顧著給兩個女兒夾菜,并且不時起身,為一些跑過來買炮仗的孩子拿東西,她沒有注意到陳二三,更不知道這個陳二三在吞口水。事實上,即便是注意到了,即便是知道,她也不大可能叫陳二三坐下來和她們一塊吃,因為她不認識陳二三。她更不知道,明天發生的那個事,會把他們兩個扯到一塊兒。
3
陳二三心情不大好,原因是老板說,工廠能不能開工,啥時候開工,起碼得等過了年才知道。而且,這個過年,指的不是往年的正月初八,而是十五以后。前幾年生意好,初六就開工了,而今生意不行了,早在冬月初,老板就給全體工人放了假,讓他們留下聯系電話,等著看情況,再通知大家回來上班。
陳二三所在的這間皮袋廠,規模不大,總共也就五六十個人,各種設施也不咋樣,就連廠房也是破破爛爛的,但廠里的工人卻一直很穩定,流動性很小,一個個都干得挺賣力。原因很簡單,就是老板開的工價比較高,只要老老實實在廠里干,一個月下來,兩三千塊肯定是有的,并且絕不會拖欠。這也是陳二三耐心等待開工的根本原因。本來,老板因為生意不好,在放假時已經說過,大伙可以另謀生路,但陳二三實在是舍不得走,打工十多年,不知走了多少地方,要說像老板這么厚道的人,他還真沒碰到過。
另一個原因,就是陳二三家里沒什么人,父母已經死了,兄弟姐妹也各自有了小家,現在就他和老婆,外帶一個小孩。老婆回家照看小孩,他沒回,原是希望要不了多久,廠里就能開工,誰知這一等,就等到了過年。期間他也沒敢閑著,跑到工地上幫人打小工,或者蹲在街邊上,等一些節前清掃的雜活,隔三岔五,掙個三十五十的,幫補一下家用。本來他也想另找一家工廠,邊干邊等,可不知咋回事,以前是勞力緊缺的賣方市場,一眨眼就變成了沒人招工的買方市場。到處都在裁員,到處都在倒閉,像他們這種提前放假的,情況還算比較好。所以,另找工作不是個容易的事。據說,這都是讓什么美國的金融危機給鬧的,陳二三搞不懂啥是金融危機,他只能按自己的理解來表達愛憎,說這狗日的美國!
最糟的是,陳二三的老婆也和他一個廠,兩口子同時放假沒事干,要是兩個人都呆在這邊,要吃要喝的,花銷比較大,便讓她回家看孩子,等廠里開工的消息。盡管老板說了,開工會電話通知,可他還是不大放心,隔幾天就會騎單車跑去廠里看看,問問那個看廠的門衛,啥時候開工。門衛當然不會知道啥時候會有工開,陳二三問多了,門衛就叫他去問溫總理。陳二三沒反應過來,說溫總理怎么知道哪天開工?門衛說,他是國家總理,他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眼看春節就到了,而開工之事,仍然得不到確切消息。陳二三沒短工打的時候,去得最多的,就是傍晚時分的菜市場,那會兒,賣菜的都急著要回家,往往就把剩下的菜便宜賣了。要是運氣好,說不定哪個心情不好的小販,就會將賣相不好的菜倒掉,那么,他都不用花錢,便能撿回來一捆,擇些沒爛的吃。
昨天,也就是年三十,菜特別貴,生菜都要三塊多錢一斤,他沒敢買,只要了兩塊豆腐,本想傍晚再去撿點,誰知這天賣菜的人少,且都早早地回家團圓了,他便沒撿到啥好東西。一個人就著清水豆腐吃了年飯,出門走了很遠,在村口的IP電話亭,給老婆打了電話,又漫無目的地走了一陣,見一士多店沒關門,而電視上正在放春節聯歡晚會,便下意識地停住腳步。本來,這個時候的士多店,多半都關了門,可這是李士多的店,一直開著門,包括她們一家吃年飯,都當著他的面,那香噴噴的臘肉,惹得他直吞口水。
一覺睡到第二天中午。不是說他睡過頭了,而是他早就醒了,但一直在床上賴著,不想起床。起床干什么呢,天本身就有點冷,還得動手做早餐,一個人的早餐,實在是沒啥好吃。要是在老家,至少一家三口,可以團在一張桌子上,吃頓熱乎乎的湯圓。按習俗,這天的湯圓不叫湯圓,而是叫元寶,胃口好的,一般都吃十二個元寶,取月月發財的好意頭,圖的就是個吉利。很多人家一邊吃,一邊都會說些吉祥話。比如小孩四個就吃飽了,那就叫“四季發財”,要是吃六個,那就叫“六六大順”,等等。
肚子實在是有點餓了,陳二三才不得不爬起來,把鍋里的冷飯熱一下,算是午餐。他已經不信那些年初一說吉祥話的傳統了,反正,再怎么說也沒工開!而且,今天是大年初一,到處都是關門閉戶的,菜市場可能都沒人賣菜,他想,等天晚點,到出租屋后邊去,偷點菜回來。
出租屋后邊不遠,是一條馬路,馬路那邊,有一大片菜地,菜地邊上還有幾個棚子,以前住有人,好像是專門種菜賣的,這幾天也走光了。陳二三思謀著,趁人不留神,順手扯幾窩菜回來,把這幾天捱過去。
他萬萬沒想到,他以后的生活,會因為這個念頭而發生巨大的改變。
4
大年初一,張開放按預定程序,帶著一伙活雷鋒,開著車,跑了差不多一整天。每到一個地方,都會有下邊的團委干事帶路,奔赴慰問對象,把一個小小的紅包派給她們。按常規,紅包都比較小,而慰問金也只有三百塊錢,放在里邊,薄薄的,就跟沒有一樣。三百塊錢對老板來說,太“濕濕碎”,但對一個家徒四壁的特困家庭來說,可能就是一個月的生活費,也不算少了。團委本身是沒有這個開銷預算的,這些錢,還是義工里邊那些小老板們捐贈的。
為了對得起這些舍己利人的活雷鋒,也為了拍照好看,張開放專門叫人去定做了一批規格比較大的利是封,同樣多的錢放在里邊,看起來感覺就像很多錢。這樣,往單親母親手里派時,視覺效果總會好一些。一方面,這能讓單親母親拿在手里有種踏實感,另一方面,也便于記者拍攝之后往報紙上登,往電視上播。
等把隨隊義工送回團委門口揮手再見,張開放算是結束了這一天的助人為樂。接下來,他該為自己著想了。開著面包車往城外趕的時候,他明顯感到有點累,雙腿有點酸。也難怪,今兒跑了差不多一整天,除了不斷地踩油門、離合和剎車,還要幫著提花生油,搬大米啥的,往被慰問對象家里送,嘴巴也不得閑,要不停地說著祝福的話語,把市委、市政府的關心,把黨的溫暖,傳達給受助者。鼓勵她們自強不息。等等。中午沒休息不說,吃飯時,照例還得喝點革命的小酒,喝得一個個臉紅紅的,頭暈暈的。好在記者們只是上午取幾個鏡頭,拿了新聞通稿,就全都拍屁股跑了,要不然,這關公似的大紅臉,還真不能往電視上播。如此這般,一天搞下來,要說不累,那肯定是騙人的。
但這只是其中的一個原因。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從去年做到今年的那一場愛。做愛,眾所周知,那絕對是力氣活,據性學家們稱,按中國人的體質,加上中國人性知識的貧乏,中國的男人們,多半都是三五分鐘完事,門都不進就把東西丟在外邊的郵遞員,也不在少數,能堅持半小時以上的,就可以算是猛男了。而他與吳雙雙,從鼠年做到牛年,從2008做到2009,從字面上理解,這個愛,整整做了一年。張開放覺得,吳雙雙的巧取豪奪,已經令昨晚上的他元氣大傷。
昨晚,本來張開放不想過夫妻生活,盡管吳雙雙那只手挑逗了很久,他也沒怎么動搖。可是,當兒子在睡夢中,突然抓住吳雙雙的乳房,吳雙雙嬌柔的那句嗔怪,一下子就喚醒了他沉睡的牛牛。他發覺那會兒心里邊跳了一下,好像是有點想了。于是,他側身貼住吳雙雙的后背,伸手撥掉兒子的小手說:“講點道理好不好,給你吃了這幾年,還不知足啊!”逗得吳雙雙也笑起來。
吳雙雙用手肘輕輕地頂了他一下,小心地把兒子的手放好,轉過身示意他下床。
“干啥?”他說。然后他就看到吳雙雙制止他出聲的表情。他下了床。吳雙雙看看睡過去的兒子,也輕輕地下來,拉上他,進了客廳。吳雙雙把電視打開了,春晚還在繼續。很多人都大睜著雙眼,等待牛年的到來。
“干啥?”張開放又問。其實他是明知故問,他早就知道要干啥了,因此,可以把他這問,當成前戲的一部分。吳雙雙踮起腳尖,咬著他的耳朵根說:“你說呢,你說干啥,就干啥……”
吳雙雙比張開放小三歲,正當嬌艷欲滴的年紀,二人結婚也是三四年的事,如膠似漆得還沒來得及互相厭惡,所以這事很快就跟著春晚的節目,在沙發上開始了……
經過這一場橫跨年度的運動,吳雙雙酒足飯飽地,帶著兒子去深圳玩去了,最快也要明天下午才能回來。臨走那會兒,張開放還取笑她說:“吃得這么飽,可以在深圳多玩幾天了。”惹得她瞪著好看的媚眼,踢了他一腳。兒子沒搞懂情況,見吳雙雙踢他,也撲上來,踢了他一腳。
他們一家都不知道,張開放會在年初一這天,把面包車開到溝里去。
5
李士多讓女兒看著店子,她提了一個筐,想去看看自己家的菜地。前陣子撒的菜種,本來十來天就能發芽長葉的,可不知怎么回事,半個月過去了,竟沒能從土里看到一點兒的綠,她想再去看看,如果還是沒發芽,那就得重新種別的菜,可別把季節給耽擱了。
遠處的公路上,一輛白色的面包車,正從曲里拐彎的山坡上沖下來,嗚嗚的聲音,在這個年初一的傍晚特別響亮。李士多不知道這是因為路上車少的緣故,往日里,公路上很多車,鬧哄哄的,也不知道是誰在鬧。而一到節假日,路上的車突然就少了,別說這郊外,就是熱鬧慣了的城市,以往天天堵車的街道上,跑著的車也是東三西五,冷清得很。
李士多抬頭盯著那輛面包車看了一會兒,腦子里什么都沒想,又低下頭來走自己的路。誰知這時候,只聽咣咣幾聲響,面包車突然不見了,就像變魔術一樣。李士多不由得緊張起來,她來不及想什么,本能地沖那邊跑去。等她氣喘吁吁地跑到公路上,她看見了橫在溝坎上的面包車。她嚇壞了,從坡上跳下去,想看看車里邊的人,有什么需要幫手的。要是有人被困住了,至少她可以撿塊石頭把玻璃砸爛,幫人從里邊救出來。
李士多低著頭,慌慌地往車里看了一陣,沒看到人,再直起腰來往前看,就看到一個男人,歪歪地撲在一個小土堆上,一動不動。她不知道他叫張開放,上午才帶著人到處跑,給像她這樣的特困家庭送紅包。她只是回頭看了一眼那輛面包車,他好像是從面包車前邊飛出去的,擋風玻璃已經被他撞得稀爛。李士多緊跑幾步,抬腿跨過一條溝,跑到那個男人跟前,蹲下來叫:“喂,喂喂,你聽得到我說話嗎?你是哪兒的,你身上有手機嗎,我幫你叫救護車。”
可是張開放滿臉的血,一動不動,就像已經死了。
李士多轉身就走,她想跑回村里打電話報警。可是,就在她轉身想跨過身后那條溝,往公路上跑的時候,她愣住了。溝里邊紅彤彤的,全是錢!
李士多不敢相信,她擦了擦眼睛,沒錯,溝里到處都是錢,一百元一張的,嶄新的人民幣。
6
面包車一頭栽下溝來的巨響,還驚動了一個人,這個人,就是民工陳二三。陳二三那時候剛剛摸進菜地,剛剛彎下腰,手也剛剛逮住一窩生菜,還沒來得及用力往上拔,只聽咣咣幾聲巨響,就像是鬼子進村中了埋伏,嚇得他松開手掉頭就往公路上跑。他真的是嚇壞了,要不是長時間沒工作,要不是日子越來越難過,他可真沒想過要去哪兒偷點啥。大年初一,村里也沒人擺攤賣菜,他一時沒把住自己,才想到來這邊菜地里摸幾窩青菜回去,湊合著把這年過了。要是因為這事被抓起來,被當成小偷,那可真是冤!
可是,跑到公路上,卻沒見有人追過來捉他。驚惶中四下看,就見遠遠的地方,有人在沒命地跑,跑上公路之后,又往溝里跳。陳二三估摸是出啥事了,下意識地往那邊跑,當他喘著氣跑到跟前,就看到了一輛翻在溝坎上的面包車。然后,他又看到溝那邊臥著一個人。翻車了,他心里一緊,一縱身就跳了下去。
陳二三跳下來那時候,李士多正在溝里撿錢,她的手里已經抓了一大把錢,她一臉緊張,手忙腳亂,這只手往褲包里塞錢,那只手還在地上撿。
陳二三開始還以為李士多是車上的人,他說需要我幫忙嗎?然后,他就看見李士多面如土色。他覺得這女人的反應不怎么對勁,原本蠻秀氣的一張臉,因為他的突然出現,一下子驚嚇得變了模樣。他突然想起了先前看見的,那個遠遠跑過來的人。他愣了一下,猛喝一聲:“你干什么?”
李士多本能地直起腰,她站起的身子貼緊溝壁,抓錢的手,也往身邊藏去。她這本能的反應,泄露了她趁火打劫的秘密。陳二三看出來了,這女人不是車上的,而是車禍目擊者,看司機不省人事,而溝里全是錢,于是,她想混水摸魚。
“你怎么可以這樣?不救人,卻在這兒撿錢。”陳二三沒碰到過車禍,更沒碰到過趁車禍搶錢的人。聽說四川大地震中,也有不少人發死人財,專門在磚頭下亂翻,把遇難者身上的財物掠為己有,但那只是民間版的道聽途說,新聞聯播里絕對沒有,到底是不是真的,還得打一個大問號。可是,這個大年初一的傍晚,活生生的事實,竟然擺在了他的面前。
“你他媽的還是不是人啊?!”陳二三往前跨了一步。溝里的女人,死死地貼著溝壁,死死地看他。
“把錢拿出來!”陳二三厲聲說。
李士多身子一哆嗦,把錢抓得更緊了:“又不是你的錢。”
陳二三說:“莫非是你的錢?快點還給人家。”
李士多說:“人都死了,還給他有啥用!”
陳二三有點氣不過:“再死了那也是人家的錢啊,快點把錢拿出來!”
經過這一陣對話,李士多好像從驚嚇中回過神來了,她說:“哪個人身上會帶這么多錢,誰知道他這些錢是從哪兒來的,說不定也是偷來的!”
陳二三說:“你管人家是偷的還是搶的,總之不是你的,你就不該拿人家的錢。”
李士多說:“開得起車的人,沒幾個好的,說不定就是個貪官,貪的也是老百姓的錢。”
陳二三氣得要死,這種人,這種理論,就像今天這事一樣,他也是頭一次聽到。“你到底拿不拿出來?
“我在地上撿的,又不是從他身上摸的。”李士多在自我辯護的過程中,突然覺得陳二三很可疑,于是警惕地反問:“你是誰,你跑這兒來干什么?”
陳二三愣了一下,我是誰?我來干什么?經李士多這么一問,他立即就想到自己剛才被嚇得抱頭鼠竄,然后又想自己跑來公路這邊的菜地里偷菜。他覺得這個女人看穿了他。他惱火地說:“這個不關你的事,你把錢放下,要不然我就報警,叫人把你抓起來。”
李士多突然冷笑,說:“死山仔,把我抓起來,我看把你抓起來差不多!”
陳二三最恨誰叫他山仔,山仔是當地人對外地民工的貶稱,有蔑視之意。這稱呼在陳二三聽來,有侮辱的成分,他一下子就火了:“你他媽偷別人的錢,還有道理!”他一下子跳進溝里,伸手就想奪李士多手里的錢。李士多急了,慌忙抬手把錢往衣領里塞。“你拿不拿出來?拿不拿出來!”陳二三伸手去抓,兩人拉拉扯扯間,只聽“嘶啦”一聲,李士多的衣領被扯開了,陳二三看到了里邊的乳罩,和半個白白的奶子。陳二三愣了,老婆回了家,他都好幾個月沒見過女人的奶子了,發廊里倒是有妹子可以給他看,可那是要錢的,看一眼最少也要三十塊錢。而李士多,她雖說生了兩個孩子,樣子也不是很漂亮,穿著也很簡樸,可是,她畢竟才三十出頭,風韻正濃的年紀。這個時候的她,在陳二三眼里,簡直就是仙女下凡。
“你干什么,你個臭流氓,死山仔!”李士多顧不上撿地上的錢,她本能地護住自己的胸脯。
陳二三咽了一口唾沫,說:“你把錢還給人家!”
李士多惱火地說又不是你的錢!一邊說,一邊又彎腰下去,撿剛才被陳二三抓掉的錢。她的手一拿開,白白的胸脯又露了出來,陳二三腦子里轟的一聲,像炸了一個地雷,他嗷的一聲怪叫,撲上去,把李士多按在溝里。
7
等李士多穿好衣服,從溝里爬起來,陳二三已經跑得不見人影了。他不單強奸了她,還把那些錢全都卷跑了。李士多做夢都想不到,大年初一就會遇到這么一單倒霉事,她費了老大勁,才爬上公路,披頭散發地,往村里跑去。
李士多在快進村的時候,突然想起什么來,她停下腳步,整了整衣衫和頭發,低著頭,匆匆回家,打電話報警。當然,她沒說強奸和錢的事,她只是說看到一輛車翻溝里去了。
交警和救護車趕來的時候,天差不多黑了。大伙七手八腳把張開放抬上救護車,隨車醫生迅速檢查他的生命體征,真是驚險,他竟沒死,而且受的也是皮外傷,連傷筋動骨都算不上,只需等他醒來,在醫院里住上一陣,估計就沒什么事了。
交警打電話叫拖車的時候,駕駛室的手機響了,拿來一接聽,是一個女子的聲音。
“開放,你在哪兒?怎么還沒到啊?”
“你是誰?”交警問。
女子愣了一下說:“你又是誰?”
交警有點不高興,說:“他出事了,送醫院了。麻煩你通知一下他的家屬,快點到市人民醫院去。”
交警已經從車牌號著手查清楚了,這車是團市委的,想必司機也是。
8
張開放果然沒傷得有多嚴重,很快就醒了。他醒來的時候,第一眼就看到了林爽。他嚇了一大跳。“這是哪兒?”
林爽說:“天哪,你終于醒了,你嚇死我了。你知不知道,你把車開溝里去了,那個鬼地方,平時過的人就不多,剛好又是初一天,更是人影都沒一個,幸好有人報警了,要不然……”
張開放就想起什么來了,好像那是一個陡坡,呈Z字形,本來他是打了方向盤的,可頭有點暈,腿也有點酸,可能沒把握住,結果咣咣幾聲就沖下去了。
林爽在市郊一個別墅區里做幼師,也是一名義工。他們之間的那點事,其實可以叫革命情誼。林爽知道他有老婆孩子,而且不可能為她離婚,但她還是投入了他的懷抱。對他們之間的事,她表現得非常開明和通達。“我不會纏你一輩子的,因為我愛你。”林爽理智的表達,讓張開放下定了和她發展下去的決心。
因為年三十晚上體力透支,加上初一又忙了一天,張開放就是鐵打的身體,也有點吃不消。加上中午的酒勁還沒過。本來,他應當回家休息一下,可是,接下來的這個約會,讓人興奮得不想休息。一想到林爽,張開放的心就會咚咚跳,就像剛和吳雙雙談戀愛那會兒一樣。于是他就開車向林爽奔去。只是沒想到,兩個人的約會地點,會臨時改在醫院的病房里。
按計劃,明天還得繼續給特困戶送錢,可是,車栽溝里了,他進醫院了。張開放突然緊張起來,天哪,公文包呢?那里邊還裝著幾萬塊錢呢。這幾萬塊錢中,有一塊是他個人的收益,把發票開大點,賺點外快,這在名目繁多的活動中,也算是潛規則,等于鼓勵大伙多干活,多為人民服務。反正,搞活動嘛,多多少少都會剩點茶水費。雖說這是個扶貧助困的慰問活動,還是不能例外。只是,公文包呢?錢呢?
林爽搖頭說不知道,只能問交警。張開放感到頭痛得要命,他抱住頭,慢慢地倒在病床上。他痛苦的樣子,嚇得林爽拼命按呼叫鈴。醫生趕過來看了看,搖搖頭說:“原以為沒什么大事,看來還是傷得很重,得全面復檢。”
(張開放的傷究竟怎么樣,公文包和錢能否找回?請看下期)
責任編輯:鄢文江
題圖插圖:石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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