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往直前

打工多年，記不清走過了多少城市，注定漂泊，盡管前途是個未知數，我依然負重前行。其實，把所有的經歷珍藏起來，風干成歲月的標本，到老的時候，再拿出來下酒，一定回味無窮。

北上青島

1996年3月，新春剛過，我就背起行囊，匆匆北上。遠在青島膠州的堂哥早就在電話中為我描繪了一幅令我神往的打工藍圖。我很向往那天堂般的打工生活，也想在自己的人生軌道上留下輝煌的一筆，毅然直奔膠州而去。

一路上風光無限。第一次出遠門，我的心情無比激動。沿途的高樓大廈，車水馬龍，紅男綠女，是我在貧困的小山村里聞所未聞的。

堂哥早早地來到路邊等我，多日不見，格外親切。當天晚上，我就借住在堂哥的宿舍里。一間30平方米左右的房子，竟然住了16個打工者，令我大跌眼鏡。這就是打工人的宿舍？

簡單吃過沒有油腥的晚飯后，堂哥告訴我：“我們廠不招工，先住幾天再說。”然后一再吩咐：“沒事不要到處亂跑，一旦被治安仔抓到，沒有300元就甭想放人！”

青島依山傍海，風光秀麗，氣候宜人，紅瓦、綠樹、碧海、藍天交相映出美麗的身姿；赤礁、細浪、彩帆、金色沙灘構成靚麗的風景線；歷史、宗教、民俗、節日慶典賦予青島豐富的旅游文化內涵；濃縮近代歷史文化的名人故居令人驚嘆；具有典型歐式風格的各國建筑形成中西合璧的特色。

我如果不是來打工，而是來旅游就好了，聽說高挑的青島小嫚（方言，對姑娘的稱呼），豪爽的青島小伙子會讓你體味北方人的魅力。可是，我還得為明天的工作發愁。

第一天過去了，工作成了泡影。站在海邊的沙灘上，碧波蕩漾的大海寬廣無垠，可我無心欣賞，眼下最重要的是必須盡快找到一份工作。

就在我山重水復的時候，眼前出現了柳暗花明。最后一個工業區的一間絲印廠接納了我，管工告訴我，每月上班29天，3個月內每月工資320元。

絲印的油墨、天那水味道的確難聞，我是印刷工，當然離不開這些嗆人的味道。車間主管是遼寧人，他會調油、曬板，一個月工資1800元，是我的工資的5倍多。我在羨慕的同時，暗中把他當作我的偶像，只要一有空閑，我就和他套近乎。一來二去，主管終于答應從下個月開始就讓我去調油部上班。

好不容易等到第二個月，我準備跳出絲印車間，到調油部上班了，可主管卻沒當回事，也沒有向我說明什么。這下我急了，當天晚上下班后，我提著幾瓶啤酒到主管宿舍。主管很委婉地告訴我，那個進調油部的名額，被廠長的外甥給占據了。聽完主管的話，我二話沒說就走出了他的宿舍。

第二天，我向主管交了辭職書。主管看都沒看就在辭職書上簽了字。我很高興地把辭職書交到人事部，等待走向新旅途的那一天到來。

15天后，我提著行李走出了絲印廠。我告誡自己，做普工不是我想要的工作。剛走向打工路，我還是一張白紙，上面是異彩紛呈還是黯然無光，全靠自己描繪。

但是，事與愿違，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我又步入彈盡糧絕的地步。若再去找堂哥，我拉不下臉來。走在繁華的大街上，我感慨萬千，青島之大，卻沒有我這個打工者的容身之地。

首都灑青春

1996年10月，我向堂哥借了300元，毅然前往首都，那里有我的一個同學在建筑工地做工。

北京的冷是我從未想到的。之前只是在電視上看過冰天雪地的景觀，這回可真讓我大開了眼界，特別是發生沙塵暴的時候，鋪天蓋地的飛沙讓人睜不開眼睛。但我愛上了首都北京，街頭上人們說的標準的北京話特別好聽，那些古建筑群讓我留連忘返。

剛到西郊區不久，同學馬上給老板打了電話，讓我在泥工班上班。

我的工作是小工，也就是負責和灰拉磚的重活。

師傅們大都是四川省的，他們一般不講普通話，叫你做什么也用四川話。“格老子的，老子叫你和灰，你是死人哪，還站著不動？”這是老師傅罵我的第一句話。雖然我自認為語言方面還算過硬，但聽到四川方言，還是經常找不著北，為此，沒少挨罵。

一天只有10塊錢，還要扣除3元伙食費，最可恨的是，每天挨罵，活兒又重。晚上下班回到鐵架床上，渾身骨頭散了架似的，疼痛難忍。我經常哀嘆：天生我命該如此？

抱怨歸抱怨，苦還得受，罵還得忍，誰叫我只是個小工呢？老同學勸我說：“你不是做小工的料，三十六計，走為上計。”我搖搖頭說，最快也要堅持到年底，我不能一直依靠別人。

當天晚上，老同學請我喝了一頓酒。北京的二鍋頭真像火似的，一入口就燃燒起來。喝完酒，靠在鐵架床上，就著微弱的燈光，我取出妻子的來信，未看淚水先溢出眼眶。出門人的苦，有誰能知？

本來我是不會這么快就走的，但是，12月初的一場工地事故讓我產生了恐懼心理，我深怕那簡易的腳手架說不定哪天也會向我倒來……

那天上午6點，剛吃過早飯，大家正圍著一堆柴火取暖。小工小良在洗碗時，失手把碗丟在地上，那清脆的破碎聲讓老師傅怒發沖冠：“格老子的！不吉利，今天不上工了！”

可是，剛過8點，工頭就來了，看到大家堆在一起侃龍門陣，火冒三丈，每個人都被罵得狗血噴頭。無奈之下，老師傅只好帶人上工去了。

10點不到，腳手架上一聲驚呼，老師傅從六樓的腳手架上失手摔下來。等大家扶起老師傅時，他已經沒有氣息。

更可氣的是，老板沒有為工人買保險，事故發生后，他跟我們玩失蹤，到處找不到人。最后，可憐的老師傅的家人只拿到8000元走人。

老同學他們還要繼續留在北京，我堅決不同意，領取了可憐的500元工資，決定南下。

泉州鑄輝煌

1997年，我馬不停蹄奔向閩南泉州。泉州工廠林立，高樓大廈鱗次櫛比，街頭上，人們來去匆匆。我開始在沒有親人朋友的幫助下，自己找廠。

閩南人很熱情，見面都問：“吃了沒有？”這是他們的習慣問候語。街頭的烤紅薯（他們叫番薯）特別香甜可口，也很便宜。閩南的甘蔗特別脆甜，讓人愛不釋手。剛到泉州，我一口氣吃了三個烤紅薯，又買了一大截甘蔗，填飽肚子后，才開始找廠。

一間塑膠廠的招工廣告吸引了我：雜工，男，多名……太好了！經過面試，我輕而易舉地進了廠。可是，一看嚇一跳，塑膠廠的雜工活簡直令人望而生畏。我的工作是把一堆堆永遠也撿不完的廢舊塑膠紙進行分類。這些從香港拉回來的舊塑膠紙層層疊疊，其味難聞，不亞于我在絲印廠的油墨、天那水。但此次不同以往，我沒有退路了，開弓沒有回頭箭，只得安下心來，才能走出一條屬于自己的路。

分這些塑膠紙不但臟，而且累，一天12個小時忙下來，渾身散了架似的。躺在冰冷的鐵架床上，我掏出自己的高中畢業證書，顧影自憐。俗話說，天生我才必有用。可我一個堂堂的高中生，卻淪落到這個地步。

組長是個河南人，30來歲。當他知道我的際遇后，耐心地對我說：“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屈才了？你是高中生沒錯，但那只能證明你曾經的過去。在這里，你甚至連一個小學生都不如。他們知道什么是PVC，什么是ABS，什么是PE，你呢，你懂嗎？別氣餒，從小事做起，并把它做好，你就是一個改寫自己命運的人……”

組長的教誨讓我受益匪淺，我知道，想證明自己沒有其他捷徑，惟有發奮努力。工余，我開始學習有關塑膠的知識。廠里的舊報紙也成了我的精神食糧。功夫不負有心人，在一次泉州晚報的征文比賽中，我的文章榮獲二等獎。當我拿著獲獎通知到辦公室請廠長蓋章時，廠長不認識似的看著我，問：“這是你寫的？”

有了一點小成績，我并沒有停下自己的腳步。我告誡自己：萬里長征只踏出了第一步，我必須繼續努力，才有希望走進白領的行列。

那是一個烈日高照的下午，同事們都躲在陰涼的地方吹牛、聊天，只有我，一個人在烈日下仔細分著塑膠紙。直到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才站起發酸的雙腳。啊？是經理！他不知何時站在我跟前，看著我默默無聞地工作。

“你就是傅友福吧？”他問。我說是的。

經理說：“別人都在休息，你為什么不休息？”

我說：“我的工作還沒有做完。”

“好，很好，有責任心。不錯啊，還會寫文章，好！這樣吧，你明天早上到辦公室找我。”

經理剛走，同事們就馬上向我圍過來，都說我交了好運，經理可能要提拔我。果然，從第二天開始，我成了這間塑膠廠的出納，一瞬間由藍領走向白領。

安安穩穩地在塑膠廠做了3年，本以為高枕無憂一勞永逸，也學了不少閩南語，可以和當地的居民正常交談了，誰知，塑膠廠突然宣告倒閉。我不得不再次走向尋工之路。

這回我是有備而來的。在塑膠廠的3年多時間里，我報讀了中文、會計兩門專業，并順利通過了考試。這兩本證書揣在懷里，就像揣上了打工人的特別通行證。我想改換環境，增加閱歷，所以，我毅然離開泉州，一切從頭開始。

淡水流失的抱負

深圳的天氣很熱，讓我有點無所適從。但是，深圳人似乎很冷漠，這里以實干為主，一切空談都是廢話。

來到淡水的第三天，幸運之神就向我招手了，我以絕對優勢擊敗了另10名競爭對手，成了一間雨傘廠的廠長。

在這里當廠長擁有很大的權利，批單、訂貨全在你手中。但我知道，我必須慎重做事，萬萬不可以一己之利毀了自己的光明前途。和我一起擁有此權利的，是老板的侄兒劉生。

有一次，我們兩人各采購了一批傘骨。客戶在結算貨款時才發現，劉生的單價比我下的單價每件高出0.35元。為此，老板很惱火，我也成了劉生的眼中釘。他為了達到自己下單的目的，想方設法排擠我。

后來我才知道，是自己不夠“聰明”，沒有事先和劉生溝通，以為自己下的單比以前便宜就是對工廠的最大貢獻。殊不知，這一意外竟然砸碎了劉生的發財夢。

劉生開始把所有訂單往自己身上攬，讓我無所作為。他甚至招進一批游手好閑之人，存心在廠里搗亂，為的是讓我下不了臺。

兩個月后，我算是看清了。在這家庭式的工廠里，我的理想，我的抱負，終究要付諸東流。

我二話沒說，在雨傘廠工作剛滿3個月那天，毅然交上了辭職書，另謀出路。走出雨傘廠，我就像歌曲里唱的：沒有眼淚，沒有悲傷。

隨著人生閱歷的豐富，我信心百倍地走向人才市場。也許只有在這里，才能找到一條真正適合我的路。我知道，打工路上，沒有一成不變的舒適。

龍崗譜寫新篇章

應聘、面試，不到5天，我又成為一間位于龍崗的大型臺資廠的人事主管。

這家臺資廠以誠信、效益立足于國際市場，他的員工也要以飽滿的精神狀態投入到工作中去。

工作伊始，我就以極大的熱情做好自己的工作，廠規廠紀修正、工人福利改善、文化娛樂設施增補，經過一系列改革，員工們士氣高漲，工廠效益倍增。這是辦廠以來前所未有的盛事，老總馬上把我晉升為管理課課長。

得心應手的工作讓我的希望長了翅膀似的，飛向明天。在這期間，我的文章又頻頻見報。

我在這間臺資廠一干就是11年，在腰包豐滿的同時，頭腦也隨之豐滿。

后記

在他鄉的城市里，我曾一無所有。所幸的是，城里人的歧視、排斥，打工的艱辛，都沒有成為我前進的動力。想想看，多少打工人經過自己的努力，不也成為城里人了嗎？他們曾經和我一樣，都是城市的邊緣人，為了工作，為了人生未來的輝煌而付出汗水，終于，他們以自己的實際行動，完成了人生質的飛躍。他們就是我們前進中的楷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