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長收異人
1941年,也即民國三十年的四月間,正值春夏之交,古城縣的芙蓉鎮上發生了一起罕見的人命案子。鎮上金店老板王采銀的大少爺新婚之夜與新娘突然雙雙斃命在洞房,次日清早才被家人發現,于是急奔縣衙告狀,要求官府迅急捉拿兇手歸案,替無辜死者報仇雪恨。
自古道,人命關天。縣長莊忠仁雖說剛上任不久,但接案后不敢怠慢,親自帶人前往勘察案發現場。然而,遺憾的是現場并未留下任何蛛絲馬跡。新郎王少爺赤身裸體,躺在紅蘿帳中雙目緊閉,氣息全無,尸體已經僵硬,而渾身上下卻無半點傷痕;新娘是鎮上一家私立中學的國文教員,此刻卻只見她穿戴整齊,用一條白綢帶套著脖頸,將自己纖纖細小的身材懸掛在窗戶上,舌頭都吐出了一大截,杏眼凸出,十分駭人。書桌上用硯子壓著一幅雪白的手絹,上面留下了墨跡猶新的一首絕命詩:“大廳紅燭亮燦燦,洞房帳內凄慘慘。畫虎已成未點斑,百年偕老半夜間。歡心未滿哀心至,賀客未遂吊客還。自古紅顏多薄命,我亦紅顏命亦堪。”
根據這首絕命詩的內容推測,無疑新郎亡命在先,新娘懸梁在后。可是,新郎究竟如何死去的呢?若是謀害,洞房內并無搏斗跡象,也未發現毒液殘汁。而新娘之死也是謎團。看來癥結所在,必須首先解開新郎死亡之謎,才能露出廬山真貌。可眼前半點線索都沒有,滿山荊棘,問樵夫從何處著手呢?
就在莊忠仁為這棘手的案子忙得焦頭爛額之際,又碰上了一樁讓他啼笑皆非的案子。一對年輕夫婦吵吵嚷嚷,推推拉拉地鬧進縣衙,要求縣長為他們明辨是非,給個說法。
還真是牛事未了,馬事又發。莊縣長盡管心頭不快,但還得出面料理,親自坐堂。
女的先喊冤,狀告丈夫在外經商三年,昨天剛回家才落腳,便無緣無故地提出要休妻。不用說,肯定在外面已采花再娶,另接絲蘿。
男的冷笑,這是惡人先告狀。恰恰相反,自己離家數載,妻子難耐洞房寂寞,早已紅杏出墻。昨晚自己剛回家便發現了蛛絲馬跡。
莊縣長便接上了話茬,有何憑證?
丈夫理直氣壯回應,昨晚剛進家門,便發現妻子辦了一桌豐盛酒席,桌上擺著兩套餐具。而家中就妻子一人獨住,夜間設宴不是約會奸夫,還會款待何人?
妻子大聲叫屈,說明設宴特意是為丈夫歸來洗塵。
莊縣長不由冷笑,你怎么知道丈夫昨晚會歸家呢?
婦人喃喃交代,白天在鎮上那個綽號叫“活神仙”的測字先生處測了字,是他告訴自己的。
莊縣長當即下令將“活神仙”傳進縣衙對質。
這“活神仙”30歲上下,面色灰黃,身材頎長,穿一件藍布長衫,蓄一綹山羊胡子,頗有點仙風道骨。進來便自報家門,真名實姓叫梁志業,因家貧,高中輟學,為謀生研究易經,學會占卦測字,現在小鎮上擺攤混口飯吃。
莊縣長便問,你憑啥測出這婦人的丈夫昨天會歸?
“活神仙”微笑解釋道,這婦人昨天上午前來測字,問她丈夫在何處經商?當時我湊巧發現旁邊的一扇門板上有條蟲子。便心有靈犀一點通,門內加蟲不就是一個“閩”字么,便隨即回應在福建一帶活動。婦人又問何日歸程,我又隨口回應,就在早晚之間。婦人倚在一棵樹旁頓時眉開眼笑,我又頓生奇想,樹乃木也,木字旁邊加個人,不就成了“休”字。便存心開個玩笑嚇唬她:“你丈夫歸來后說不定會休了你!”婦人一聽果然慌了神,急忙又向我討教,我便嘆氣:“你倆只有去見官明斷!”不承想,這前前后后發生的一切都應驗了。并非我有先見之明,乃是逢場作戲,無意中瞎貓撞上了死老鼠,見笑了,見笑了!
“活神仙”這番繪聲繪色的解釋,頓時讓眾人如醍醐灌頂,恍然大悟。小夫妻倆疑團頓消,重歸于好。“活神仙”正準備起身告辭,卻只見莊縣長抱拳一揖:“梁先生留步,本縣還有一事求教,請你耽擱片刻。”竟將“活神仙”留下來共進午餐。
席間,酒過數巡后,莊縣長便道出了鎮上那樁罕見的人命案子,懇求“活神仙”能否指點迷津。“活神仙”心內一驚,人命關天的事可不能逢場作戲啊!架不住縣長再三懇求,只得點頭答應試試看。等到酒足飯飽后,便與莊縣長一干人來到了案發現場。
“活神仙”繞著洞房前后仔細勘察了半天,然后又鉆進那張新梁床里面鼓搗了好一陣子,最后便要求莊縣長吩咐隨從將這梁床移開,只見靠里面的那片雪白的墻壁上出現了一片移動的小黑點,“活神仙”伸出食指在小黑點上一捺,再朝莊縣長面前展示。莊縣長凝眸細瞧,這才看清楚是一團蠕動的白虱子,不由心內一動。“活神仙”隨即笑道:“兇手就是這些虱子!”于是,又吩咐隨從找來鋤頭,沿著白虱蠕動的墻腳下猛挖。掘地三尺,終于發現下面有條陰溝,溝里曲著一條碗口粗的巨蟒,早已死亡腐爛,那白虱子便是從它身上爬出來沿著墻腳朝上蠕動的……
莊縣長還沉浸在驚愕之中,“活神仙”便在旁邊替他解開了疑團。老父臺,你可知道,新婚之夜正是這些臭蟲蠕上了這對新人的梁床內,首先爬上了新郎的裸體上。新郎抓了一手,卻不敢明言。為啥?新娘子乃大家閨秀,又是有知識有文化的新女性,倘若知道這新床上有臭蟲,豈不怪罪于新郎,哪里還有顛鸞倒鳳,魚水之歡的樂趣?所以他便咬咬牙,暗中將這手里的臭蟲塞進嘴里咬死,卻不知何故又吞進了肚內。臭蟲乃毒蟒身上之物,自然奇毒無比。一旦進入新郎肚內,無疑毒性發作,無形之中要了這條年輕的生命。待到新娘發現新郎悄沒聲息時,自然嚇得魂飛魄散。洞房內就他們新婚夫妻倆人,新郎突然猝死,新娘無疑成了兇手,還真是跳進黃河洗不清。思前想后,只有以死顯示自己的清白。所以她便寫下了這首絕命詩后懸梁自盡了。
疑案真相大白,眾人無不驚嘆,“活神仙”更加名聲大震。莊縣長就有心收下這位異人跟隨在自己身邊,便開門見山道:“梁先生,瞧你料事如神,本領非凡。若是長期混跡于三教九流之中,豈不荒廢了自己?本縣有心收留你,留在身邊作個幕僚,說不定有朝一日時來運轉,封妻蔭子,富貴加身,豈不也有出頭之日!”
莊縣長這番話語還真打動了“活神仙”,他當即點頭應允。從此躋身在縣衙內,替莊縣長出謀劃策,排憂解難,又出色地干了幾樁大事,讓世人驚嘆,更加遐邇聞名。
土匪搶軍師
“活神仙”自從吃上了衙門飯以后,就不能像過去那樣隨便了,一舉一動,都得按部就班。而過慣了游云野鶴般生活的他自然一時難以適應,總是免不了要越軌。而莊縣長念他胸有城府,本領非凡,且又剛收入公門,不便嚴加約束,只好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任其自由散漫,只是關鍵時刻讓他不離左右。
“活神仙”有了這恩典,自然高興萬分,從此出出進進,又自由隨便了。不承想有一天大清早他從縣衙出門后便突然消失了。剛開始,莊縣長還以為他走親訪友去了。可十天半月過后仍不見他的身影,這才明白“活神仙”也許過不慣縣衙的生活不辭而別了。莊縣長為之不免嗟嘆唏噓了一番,可惜失去了一位難得的異人。
其實,“活神仙”并非有意出走,而是被鄰縣閻王峪里的土匪頭子廖大熊派人暗中綁架走了。“活神仙”與這土匪往日無仇,近日無冤,為何遭了他的暗算?事出有因,說來話長。原來這廖大熊雖說占山為寇,打家劫舍,卻從不驚憂平民百姓,有時還劫富濟貧,從而深孚民心,也算得是條綠林好漢,草莽英雄。可他為何又要綁架素昧平生的“活神仙”呢?皆因人怕出名豬怕胖,“活神仙”的大名驚動了這位山大王。廖大熊雖然威鎮方圓四鄉八寨,但仍然不時受到官府的征剿和其他山頭土匪的騷擾。在這弱肉強食的亂世年頭,為了保存和壯大自己的力量,進一步擴充自己的地盤,就必須像《三國演義》中的劉備那樣,需要尋訪一個像諸葛亮那樣的智囊人物輔佐自己打天下。占山為王的廖大熊雖說出身草莽,一介粗漢,斗大的字認不了幾個,但這個淺顯的道理他還是懂得,所以心中早就有了物色一個軍師的意思。前不久聽了有關“活神仙”測字占卦十分靈驗,偵破疑案百發百中的傳聞佳話后,頓覺肅然起敬,十分欽佩。心中便暗自思忖,這“活神仙”既然有如此未卜先知的本領,指揮行軍打仗必然也是位能人高手。于是急忙召來幾位辦事干練的部下,如此這般地商議了一番,便打發他們下了山。這幾個嘍啰還真手腳麻利,兩天時間之內便將“活神仙”綁架了,裝進一條口袋,用竹竿抬進了“閻王峪”。
當“活神仙”從口袋里鉆出來之后,才發現自己置身在土匪議事的大廳內。只見四周盡是一個個身形剽悍的兇惡之徒,面目猙獰恐怖。上首的那把虎皮高椅上端坐著一個虎頭豹眼,胡子拉碴的胖大漢。瞧見“活神仙”恢復常態鎮定下來之后,他便起身離了高椅,噔噔噔地從上首走下來,一把緊緊握住“活神仙”的雙手大聲嚷道:“梁先生,讓你受驚了!廖某久聞你‘活神仙’的大名,無緣見面。只好讓手下人以這種方式將你請上山來,如此不恭,懇請恕罪!”
“活神仙”于是便明白這粗野漢子原來是“閻王峪”的土匪頭子廖大熊,心內頓生寒意,卻強作鎮定,嘿嘿冷笑:“不是請上山,而是綁上山的!”
廖大熊便仰面大笑:“是啊,干我們這一行的,什么都搶,搶軍師可還是頭一次!”
“搶軍師?”“活神仙”頓時滿腹疑團,十分不解。
廖大熊一把拉住“活神仙”一邊朝上首走,一邊笑嘻嘻地解釋道:“梁先生,廖某乃一介有勇無謀的匹夫,早就想物色一位軍師緊隨身邊指點。前不久訪得先生足智多謀,豈能失之交臂?從此以后,你我兄弟相稱,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竟將“活神仙”推上自己的那把高椅上,俯身便拜。下首的嘍啰竟也隨著俯伏在地,齊聲吶喊:“叩見軍師!”
“活神仙”驚得手腳無措,結結巴巴地推辭道:“我梁志業不過一介三教九流之輩,只曉得占卦測字,有何本事當之大任?請大王收回成命,以免誤了山寨大事!”
廖大熊便又仰頭大笑:“梁先生不必過謙,既然能占卦測字,必能指揮行軍打仗,這個軍師廖某拜定了!”
笑罷,又面朝眾人大聲宣布道:“從今以后,一切都得聽從軍師號令,如有違抗者,殺無赦!”
眾人便打著拱手朗聲回應:“任從軍師調遣,決無二話!”
“活神仙”一瞧這陣勢,深知大局已定,自己上了賊船,恐怕一時脫不了身,只得暗暗長嘆一聲,情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隨,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深山建奇功
“活神仙”上山以后,廖大熊果然待他敬若神明,言聽計從。手下嘍啰自然更加不敢怠慢,對這位軍師恭敬有加,俯首聽命。“活神仙”逐漸覺察到這些土匪大都出身貧寒之家,身上雖然沾了匪氣,但不失正義之感,從不見驚擾平民百姓,有時還干些劫富濟貧的義舉。于是心中便對這支隊伍逐漸有了好感。產生了報效對方知遇之恩的念頭。終于尋了個機會,略施小計,讓廖大熊收伏了鄰近幾個山頭的小股土匪,壯大了山寨的隊伍,同時也樹立了軍師的威望。
這天,有探子前來報告,閻王峪突然涌進了一支潰不成軍的國軍隊伍,據說是被日寇金田大佐的部隊驅趕過來的。廖大熊便向軍師問計。“活神仙”毫不猶豫地回答:“來者雖說是官兵部隊,但畢竟都是炎黃子孫,而今國難當頭,國土淪失。皮之不存,毛將焉附?理當同仇敵愾,一致對外,戮力同心,驅趕倭寇,方顯我中華兒女的本色!”廖大熊經過軍師這么一點撥,大徹大悟,連稱有理有理,當即點起人馬下山接應。
這支國軍隊伍果真是第九戰區陳誠部下。在與日寇抗衡的長沙保衛戰中,被金田大佐的部隊緊緊咬住。雙方激戰數日,國軍傷亡慘重,一個團的兵力只剩下一半。最后在團長袁闊海的率領下且戰且退,一直退到了閻王峪,企圖憑借此間的險要地勢,一舉擊潰后面的追兵。袁團長做夢也沒想到,這閻王峪內竟然還有這么一支深明大義的土匪部隊趕來支援國軍,自然又驚又喜。當即激動地握住廖大熊的雙手抖個不停,嘴里連聲嚷著:“感謝你這位山大王伸出正義援助之手,抗戰勝利之日當為你們樹碑立傳!”
廖大熊敞懷大笑:“四海之內皆兄弟也,何況我們都是炎黃子孫,應當齊心協力抵御外侮!”接著便又將自己的軍師介紹給袁團長。袁團長表面熱情握手問好,心里卻有點瞧不起這位草頭軍師,認為只不過是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而已。
黃昏,金田大佐的部隊果然長驅直入閻王峪,想不到竟遭到了伏兵的沉重打擊,只得慌忙退出峪外。次日,連著又發動了好幾次進攻,日軍損失慘重,還是攻不下山頭,金田大佐惱火了,只好致電上司,要求派來幾架戰斗機,企圖炸平這個土匪窩。幸虧袁團長撤退時還帶來了幾門大炮,關鍵時刻發揮了威力,當日機剛出現在山頭上空,地面的大炮立即怒吼起來,嚇得日機膽戰心驚,連炸彈都來不及扔便掉頭狼狽而逃。
袁團長挺得意地拍著廖大熊的肩膀炫耀道:“老弟,有我們國軍在,準讓你這金鑾殿堂毫發無損!”
“活神仙”一旁冷笑著接上了話茬:“只怕未必。鬼子的飛機白天不敢來了,難道晚上不能出動么?天一黑下來地面的大炮可就找不著天上的目標。只怕上面的飛機一下蛋,閻王峪可就變成一片火海,我們也就走投無路了!”
袁團長一聽這話,果然皺起濃眉,半天沒吭聲。倒是廖大熊先著急了,大聲嚷道:“這么說我們得搬家了?”
“活神仙”點了點頭:“是要搬家了。不過,人不要轉移,‘家’可以搬!”
廖大熊疑惑道:“軍師,你在說胡話吧?”
袁團長點點頭:“有何錦囊妙計盡管獻上!”
“活神仙”便如此這般地說出了自己的一個創意。袁團長聽罷豎起大拇指興奮地夸贊道:“想不到你這軍師還真滿腹經綸,勝過我們的高參。佩服,佩服!”自然刮目相看了。
當晚,閻王峪內燈火全熄,漆黑一團。而在距此間的另一座荒山野嶺上卻燈火閃爍,人影憧憧,尤其是那座古寺大廟里不時播放出一片音樂聲,使得這座沉寂的山頭突然熱鬧起來。半個時辰,鬼子的飛機果然從天而降,因為怕撞著山頭,它們不敢飛低,只能在半空中尋找目標。很快發現了燈火閃爍的那個山頭,便以為是閻王峪,于是輪番朝這個山頭狂轟濫炸。剎那間,只見這山頭上火光沖天,濃煙四起,幾乎被夷為平地。日機下完蛋后,自以為大功告成,竟得意洋洋地抖抖身子,凱旋而歸。愚蠢的駕駛員怎知轟炸的是假“閻王峪”,下面的人影全是稻草人。
次日凌晨,金田大佐親自披掛上陣率領全部兵力暢通無阻地沖進了“閻王峪”。進峪以后,這鬼子指揮官才猛然發現,峪內無轟炸痕跡,不曾損壞一草一木,心中便驀地一驚,難道我們的戰斗機吃素去了?昨夜明明聽得轟隆、轟隆的炸彈響,這些“蛋”究竟下到哪里去了呢?金田大佐正惶惑間,只見一顆信號彈“砰”地半空升起,隨即槍聲四起,彈如飛蝗,猝不及防的鬼子兵頓時死的死,傷的傷,很快倒下了一大片。金田大佐胯下的那頭大洋馬也中了一顆流彈,撲地倒下,將這鬼子頭目掀翻在地。接著,沖鋒號響起,峽峪兩邊的高地上似有神兵天降,密集的子彈組成了一道道火網,逼得鬼子走投無路。只見片刻之間,日兵橫尸遍野,血流成河,草木沾腥,鬼哭狼嚎。金田大佐率領殘部好不容易突圍出來,豈敢戀戰?只得匆匆狼狽而逃。
這個大勝仗,打出了袁闊海這支部隊的威風,也給廖大熊這支土匪部隊貼上了金。隨著戰局的變化,廖大熊在軍師的勸說下,終于被當局收編,成了一支抗日隊伍。廖大熊被任命為團長,梁志業也由軍師變成了團參謀長。可上上下下的人卻仍然沿襲原來的昵稱,親切地叫他軍師,他便也習以為常。
半個月后,廖大熊率領這支隊伍移師古城縣駐守,與卷土前來的金田大佐展開了拉鋸戰。廖大熊全仗軍師鼎力相助,出謀劃策,連著打了好幾個勝仗,繳獲了日軍不少槍支彈藥裝備自己,羽翼日漸豐滿,聲勢越來越大,成了金田大佐的心腹大患。當然,最使他感到頭痛的還是這支部隊的軍師。梁志業這個充滿智慧的神奇式的人物,金田大佐已經領教了他的厲害,留給他的慘重教訓太深刻了。“活神仙”果真名不虛傳!此人不除,寢食難安!金田大佐咬牙切齒,恨不能將這個對頭冤家碎尸萬段!
古剎藏春色
“立秋”已至,天氣開始漸漸涼快了。古城人雖然經常依舊能聽到遠方的槍炮聲,但自從有了廖大熊這支部隊駐扎,憑借四圍群山作屏障,日本鬼子一時攻進城來絕非易事,老百姓也便有了一種安全感。為了感謝上蒼庇護,神靈保佑,于是,便有不少善男信女紛紛趕進九龍寺里燒香拜佛,祈禱大慈大悲的菩薩救急解難,普渡眾生。
九龍寺位于城郊外的青松嶺上,始建于晚清年間,歷來香火甚旺。前些年因戰事頻繁,炮火連天,危及古城,眾百姓游離失所,誰還有心思前來求神拜佛?近些日子有了抗日隊伍的保護,古城結束了混亂的局面,于是九龍寺的香火便又隨著興旺起來了。每天前來朝拜的香客車水馬龍,熱鬧非凡。
這天午后,香客散盡,古寺重歸寂寞。突然,大雄寶殿內踱進一位頭戴禮帽,身著中山裝的男人。他,就是“活神仙”梁志業。他是這寺廟的一位小和尚特意邀來做客的。半年以前,他曾經在此間擺過卦攤,替香客們占過卦測過字。今日舊地重游,物是人非,一個三教九流的漢子搖身一變成了數百人隊伍的軍師,不,應當是團參謀長,身價百倍,今非昔比。應了一句俗語,早晨沒飯吃,下午有馬騎。一個人的命運變遷,還真在造化之間。想到此處,“活神仙”不由感嘆萬分,竟無端長吟出聲:“萬般都是命,半點不由人!”
話音剛落,只聽得耳畔傳來一聲“阿彌陀佛”,他便迅速轉身一瞧,不知啥時身后站著位老和尚,似乎有點眼熟。
“‘活神仙’,別來無恙!今日再度重逢,真乃三生有緣,幸甚,幸甚!”老和尚雙手合掌,慈眉善目,緊緊盯住對方。
“活神仙”驀然一驚,仿佛記憶猶新,不由失聲喊了起來:“莊縣長,你怎么變成了這副模樣?”
老和尚長嘆出聲:“想我莊仁忠雖然也曾為一方父母官,但在這兵荒馬亂的年月又能起什么作用?黃鐘毀棄,瓦釜雷鳴。壯志難酬,何圖虛名?終于看破紅塵,掛印出家,古剎安身,以度殘生!”
“活神仙”聽罷這席話語,不由十分同情,便也將自己這半年的經歷講述了一遍,莊仁忠聽得直點頭,不住地贊嘆:“同桌吃飯,各有各命。由此說來,老衲要祝賀梁先生青云直上,洪福齊天!”
“活神仙”正要張口答語,冷不防從大殿后面傳來一個女人鶯聲燕語般的吟哦聲:“煙籠寒水月籠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后庭花。”他便不由一愣,竟然發呆了。
莊仁忠見狀暗暗發笑,急忙朝后面發話道:“秋月,快快出來拜見貴人。”
話音剛落,只見一位年輕貌美的女人從殿后閃身踱步出來。“活神仙”頓覺眼前一亮,雙目像被磁鐵般地吸引去了。也難怪,自己年屆“而立”之齡,過去因為身份低賤,從沒近過女色;后來隨了部隊戰事頻繁,更無暇去想女人。而今閑下來了,驀然間異性相遇,難免春心蕩漾,頓生波瀾。更何況面前的這位女性與眾不同,貌若天仙,氣質非凡,就是神仙見了也會生情,何況凡夫俗子?當下,他便有點失態了,心猿意馬。莊仁忠在旁邊連呼數聲他才回過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莊仁忠這才為“活神仙”介紹道:“這是我的侄女秋月,剛剛大學畢業,兵荒馬亂的年月無以擇業,成天在家憂國憂民,無端憂出病來。被老衲從家中接出來,安置在此間靜心修養,讓她看破紅塵,但愿心魔即魔,心佛即佛。”然后又指著梁志業道,“這就是我與你常說起的‘活神仙’,半年前我收留的一位異人,后來突然失蹤,而今成了古城駐軍的團參謀長。真可謂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日后定當會繼續飛黃騰達,前途無量!”
秋月當即朝“活神仙”投去深情的一瞥,嗲聲道:“梁長官,小女子久聞大名,今日有緣相見,真個三生有幸,請不吝多加指教。”
“活神仙”急忙抱拳道謝:“莊小姐過獎了。盛名之下,其實難副。在下不過徒有虛名而已。”
莊仁忠便岔開話頭:“瞧你們倆人一見如故,十分投機。倒不如去老納禪房內敘談,里面十分清靜,無人打擾,不知意下如何?”
“活神仙”尚未點頭表態,莊秋月急忙熱情相邀:“今日有緣得見梁長官,怎可失之交臂?但愿懇請當面賜教,還望萬勿推卻。”竟然伸出纖纖玉手,一把握住了“活神仙”的右手直往禪房拖去。
“活神仙”頓時就像被魔法纏住,身不由己地跟隨了去。進房后還未落座,美女就已雙手捧過一杯香茗。“活神仙”接過后,心頭就像撞鹿。四下一望,莊仁忠早已不見人影,禪房內就剩下他和美女兩人,不由心內更加緊張。為了掩飾內心的慌亂,他便強作鎮靜地呷了兩口香茗。孰料,這香茗一落肚內,更覺心煩意亂,臉紅耳赤。莊秋月見狀,便急忙關上房門。湊近身子嗲聲問道:“梁長官,有何吩咐,小女子定當效勞。”
此刻,“活神仙”哪里還說得出話來,激動得渾身上下直哆嗦,心內一陣躁動,猛地展開雙臂,像餓虎撲食似地一把將面前這位秀色可餐的美人兒緊緊摟在懷里,腳步踉蹌地撲向那張禪床……
當“活神仙”好不容易從這小美人身上爬起來時,正好被推門而進的莊仁忠撞了個正著,只見他立刻沉下臉來,厲聲叱道:“梁志業,你好大膽子!佛門圣地,怎容你如此獸行?你當千刀萬剮,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翻身!”
“活神仙”頓時露出滿臉驚慌的神色,他怎知自己的越軌都是那杯香茗作怪。就在這發窘尷尬之時,只見莊秋月立即搶步上前,雙手攔住氣勢洶洶的莊仁忠,嬌聲含羞道:“叔父息怒,侄女已與梁兄定下終身,既然以身相許,你就不必過分干涉了!”
莊仁忠這才放緩臉色,無可奈何地嘆息一聲,掉頭便出去了。
莊秋月回過頭來,又緊緊抱住“活神仙”撒嬌道:“你這個木頭人呀,還說是活神仙,連這點小事都應付不了,還真個徒有虛名!”
“活神仙”耷拉著腦袋,心虛地道歉道:“莊小姐,對不住你了,只怪我一時頭腦發熱,鑄下如此大錯,還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相信我下不為例,你我的緣分就此了結吧!”
莊秋月聞言,頓時彈跳起來:“什么意思?你是不是想玩弄我?沒門!實話告訴你,你要真個有這企圖,我這就上街現身說法,瞧你這個參謀長的臉皮往哪擱?”
“活神仙”苦著臉兒低聲下氣解釋道:“莊小姐,不是我不愿明媒正娶你,可現在我是個軍人,又逢戰事頻繁,身邊怎好帶女人?”
莊秋月將頭一搖,吐字如鐵:“不行,我既然把身子給了你,今天就得跟定了你。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根木頭也得跟著走!”
話說到了這分上,“活神仙”只得暗暗叫苦了。螞蟥纏上鷺鷥腳,要想脫身不得脫。沉吟半晌,終于只好這樣表態:“莊小姐,我是軍人,有組織有紀律,這事必須先請示我的上司才能拍板。”
莊秋月冷笑道:“好吧,讓你先喘口氣。不過實話告訴你,這事生米已經煮成了熟飯。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開弓沒有回頭箭,你就掂量,掂量著吧!”
遺恨九龍寺
“活神仙”回到駐地,吞吞吐吐地將自己的艷遇全告訴了團長廖大熊。不過,他隱瞞了一個關鍵的問題,將與莊秋月的萍水相逢說成了早有婚約,今日天賜佳偶。
廖大熊聽罷軍師這般喜從天降的姻緣,自然高興萬分。拍著軍師的肩膀哈哈大笑:“你小子還真有艷福啊!”當即吩咐部下張燈結彩,布置新房,準備為軍師挑個良辰吉日拜堂完婚。誰知,當晚莊秋月就獨自一人進了營房,聲稱是軍師的新婦。廖大熊也就樂得因陋就簡,擺了幾桌酒席,連夜將這對新人送進了洞房。
“活神仙”無意中撿了個美人兒作老婆,自然驚喜交加。回憶這前前后后發生的一切,又不由感慨萬分,還真個是人強莫有命強,萬般都是命安排啊!燕爾新婚,這對新婚夫婦自然如膠似漆,形影不離。眾人嬉笑,“活神仙”還真過上了神仙的日子!
團長廖大熊雖說出身草莽,胸無點墨,但腦子還算活絡,肚里也能打得主意出。自從將“活神仙”收在身邊當軍師后,又從他身上學到了不少東西,大開了竅門,也便日益成熟起來,凡事多了幾個心眼。這會軍師突然帶進一個美人兒,而且急著結了婚,成天呆在軍營里。這就讓廖大熊產生了疑團。“活神仙”似乎從來不近女色,也沒聽說過曾有婚約,為啥這會突然天上掉下了林妹妹,沖著“活神仙”要婚配,這簡直是匪夷所思!更叫人可疑的是,“活神仙”婚后斗志松懈,沒有過去那股子殺敵報國的勇氣,而他的新婚妻子經常纏著他在軍營內東串西游,形跡可疑,弟兄們礙于軍師的面子不好當面得罪,只得暗中向團長作了密報。還有,聽說九龍寺的和尚全換了人,這又是怎么回事?
此間的廖大熊學會了粗中有細,仔細分析了這些疑點,悟出了一點名堂。于是決定“引蛇出洞”,故意布下了一個疑陣。派出一支小分隊夜襲金田大佐的駐地,同時當著莊秋月的面故意與“活神仙”商議這次行動計劃。結果,小分隊剛剛摸進日本鬼子的駐地便遭到了伏擊,幸虧早已采取應急措施,才得以安全撤退。
這一計果真讓莊秋月露出了狐貍尾巴,廖大熊也便心中有底了,但他并沒有急于告訴“活神仙”,他身邊潛伏著一條“美女蛇”。因為旁觀者清,當局者迷。揭開這個問題還不到時候,“活神仙”說什么也不會相信的,相反還會打草驚蛇。
就在這時,有偵探向廖團長密報,金田大佐近日正在調兵遣將,估計將發動全面襲擊,一舉攻占古城。
廖團長為此專門召開了一個軍事研究會議,部署行動計劃。為了防止泄密,會議室外面設立了好幾道哨卡,任何人不得隨意進出。會議期間,莊秋月好幾次出現在警戒線上,稱有急事,要求與丈夫梁參謀長見面,均被哨兵擋了駕。廖大熊聞訊,沉吟片刻,只好準了“活神仙”的假,讓他外出片刻。
莊秋月一見丈夫出來,便焦急地說道:“志業,我叔父突然患病在床,剛才我去了一趟,他說有重要話要交代你,我在此間等你好久了。”說完,便拉著他的手急匆匆地朝九龍寺方向奔去。
夫婦倆進入莊仁忠的禪房后,還沒等“活神仙”喘口氣,便覺得腦后一陣風響,一根粗大的棍子砸在他的頭頂上,他當即倒地昏迷過去了……
廖團長左等右等不見參謀長歸來,情知有異,急忙吩咐一位連長帶兵迅速包圍九龍寺,徹底搜查。半個小時后,連長回來報告,將九龍寺里里外外搜了遍,不僅參謀長夫婦失蹤了,就連寺里的幾個和尚也都蒸發了。廖團長便頓足嘆息:“我太大意了,總是想方設法捕住這條毒蛇,想不到反倒被它咬了一口。只是梁參謀長一旦落入敵特虎口,不知性命如何?”于是與部下絞盡腦汁,商議補救措施,以便爭取讓軍師逢兇化吉,遇難呈祥。
當“活神仙”從昏昏沉沉中清醒過來時,才意識到自己又給人裝在口袋里正抬著走哩。他便驀然一驚。半年前,自己就這樣被廖大熊用口袋裝著搶上山去當了軍師,今天又重現了這一幕,究竟是怎么回事呢?難道中了敵特的圈套,被對方綁架了?而此刻莊秋月和她的叔父又在何處呢?是不是也遭了暗算?想到此間,不免悲傷起來,暗自嗟嘆,“活神仙”啊,“活神仙”,你還真是徒有虛名,要不,怎么連自己都保不住了?只覺一陣頭暈目眩,便又昏昏沉沉地睡過去了。
當他第二次醒過來時,才發現自己置身在日本人的軍營里。一個豬頭馬面,蓄著仁丹胡子的鬼子軍官就站在他的身邊,旁邊還立著滿臉諂笑的莊仁忠和莊秋月。莊秋月一見“活神仙”醒過來了,便搶先介紹:“這就是我們的長官金田大佐先生,見到他你應當感到榮幸!”
“活神仙”終于恍然大悟,原來這莊仁忠和莊秋月果然都是潛伏在九龍寺的日本特務。
當這個念頭剛剛閃過,金田大佐也開口了:“‘活神仙’,多么令人敬仰崇拜的綽號!我倆雖然不曾謀面,但在戰場上打過交道,我佩服你的足智多謀,今天終于將你請過來了。”
“活神仙”鼻孔里哼了一聲:“黃鼠狼給雞拜年,從來不安好心!”
金田大佐“嘿嘿”笑了:“我希望你能向莊仁忠學習,人家連縣長都不愿當了,反過來歸順皇軍,這就叫棄暗投明。只要你也能與我們合作,金錢美女大大的有。這位秋子小姐其實并不姓莊,乃是我們大日本帝國培養的間諜之花。為了請來你這位尊神,我可是花費了大本錢。不過你若舍不得她,仍然可以讓她繼續陪伴你。”
話說得這么清楚,“活神仙”當然全部明白過來了,不由仰頭長嘆:“可惜我枉有‘活神仙’的虛名,怎么沒能識破這不仁不忠的狗漢奸的真面目,怎么沒能識破這一身騷臭的美女蛇,可悲啊,可悲!”
莊仁忠一旁冷笑:“梁志業,識時務者為俊杰,要不,恐怕就沒你好果子吃了!”
金田大佐惡狠狠地又一次攤牌:“將你們的軍事聯防和這次軍事行動統統說出來,我會給你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否則,你就會在這個世界上消失!”
……
這三人軟硬兼施,磨破嘴皮說了大半天,“活神仙”就是堅貞不屈,昂頭挺胸一句話:“志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生以成仁!要殺要剮,不必多言!”
金田大佐原以為“活神仙”不過是三教九流之輩,有奶便是娘。存心想將他收伏在身邊,替他賣命效力。尤其是在這次軍事行動之前,若能從他口中掏出有關情報,奪取古城便可垂手而得。所以不惜讓潛伏的特務暴露身份,將“活神仙”劫持到此。不曾想他竟如此堅貞不屈,軟硬不吃。金田大佐自然又氣又惱,只得命令部下嚴刑拷打,直到“活神仙”皮開肉綻,鮮血淋淋,“活神仙”依然毫不屈服。金田大佐終于無計可施,狠狠地瞪了莊仁忠一眼,沮喪地嘆出了一聲:“中國人里像你這樣的人太少了,而像梁志業這樣的人太多了!這也許就是我們皇軍處處受挫的原因。”
數天后,金田大佐的部隊在攻占古城的戰斗中,鉆進了廖大熊部隊布下的口袋里,以至全軍覆沒,無一漏網。官兵們在打掃戰場時,發現了金田大佐、秋子和漢奸莊仁忠的尸體,卻始終無法尋找到他們的參謀長。這位亂世軍師就這樣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中,然而有關他的傳聞軼史佳話卻一直仍在民間流傳著。
責任編輯:謝荔翔
題圖插圖:石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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