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生死朗讀》(The reader)是一部納粹題裁的影片,它改編自德國作家本哈德·施林克(Bernhard Schlink)的同名小說,由著名導演斯蒂芬·戴德利(stephen Batdry)執導。作品以小人物的人生經歷為線索,撇開戰爭場面,從納粹集團的“平庸的參與者”的角度對那段歷史進行了縝密、深刻的反思,以小見大,震撼人心。影片所表現的主題思想,來自于對歷史的深思,更來自于對人性的窺探。
關鍵詞 極權 平庸的惡 愛情 歷史 人性
對于2009年的美國電影而言,無疑可以稱之為“凱特·溫斯萊特”之年。這位曾在經典影片《泰坦尼克號》中以“露絲”形象給觀眾留下深刻印象的女星,在多年之后,憑借影片《生死朗讀》,獲得了第66屆美國電影電視金球獎“電影最佳女配角”和第81屆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女主角”。不同于以往的二戰題裁的影片,《生死朗讀》通過一個“平庸的”、“無知的”的納粹參與者的人生歷程來回望這場戰爭,并借助于這個包含著愛、罪惡、秘密與救贖的故事剖析人性的復雜。
美國經典作家漢娜·阿倫特(HannahArendt)在她的著作《耶路撒冷的艾希曼》一書中深刻地揭示了的極權主義體制下的受害者們是如何隨著加害者的道德墮落喪失自己的人性,乃至整個社會道德淪喪。她在此書中擯棄了早期的“極端的惡”,而體現出了“平庸的惡”的政治概念,這個概念同電影《生死朗讀》的表達的主題不謀而合。
在另一個維度上,這部影片又從“愛”的角度來觀摩人性,男女主人公之間的愛不僅僅受到道德的束縛,更有來自于歷史的壓力。用弗洛伊德的人格結構理論來看,它也同樣體現了一種人格的缺失與完善的過程。
人性之“生”
盡管故事的背景是那個令世人永遠無法忘記的納粹“黑瞎時代”,但從影片的配樂中,我們還是可以感受到不少歡快的氣氛,而這些歡樂氣氛都源于人性的活力。
十五歲的少年米夏,是一名性格孤僻的高中生,不能夠同家人友好相處,他可能有著“少年維特”一樣的煩惱,特別是當在回家的途中感染了猩紅熱。這種煩惱似乎更加的強烈了!然而,一個好心的女人幫助了他——女主人公漢娜,一個三十六歲的可以看作是米夏的“媽媽”的女人。她好心的幫助生病的米夏并送他回家,在他最無助的時候給他一個溫暖的擁抱并且告訴他“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果然,他們的人生開始變得精彩起來。
在米夏康復后登門道謝時,他被幫助過他的這個女人所吸引,對她的一切感到好奇。當漢娜讓他在客廳等自己換完衣服一起走時,米夏開始觀察周圍的一切,這時,他從門縫里看到了正在穿絲襪的漢娜,這一幕勾起了少年的本能沖動……當遇到漢娜投來的目光后,米夏像所有的孩子一樣,戰戰兢兢的逃跑了!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來看,漢娜激起了米夏最原始的本我!這種沖動一開始也許還并不能算做是“愛”。
而漢娜的獨特性使接下來的故事發展的順利成章。
一個單身的女人,獨自生活,沒有親人,沒有伴侶,從事著一份千篇一律的檢票員的工作,長時間處于壓抑自我的狀態下。她不識字,在那個紙媒占主導地位的時代,所以內心更顯得孤獨。還有一個不可忽視的因素,漢娜確實非常美麗,是那種能夠吸引到孩子的淳樸、善良的美。于是,一段忘年“畸戀”發生了。而且,不管這件事的發生是源于米夏的沖動,還是漢娜的引誘,總之他們在一起了,并且非常快樂。漢娜讓米夏為她閱讀,且沉迷于每一個故事之中,為每一個故事而喜怒哀樂,米夏也因此變得開朗起來,他們逐漸愛上了彼此。雖然在道德上,他們并不能完全被世人所接受,但至少在人性上,他們是真實而快樂的!
故事發展到這里,都是歡快的、生機勃勃的基調。即使在最后兩人分手(從社會道德上講,他們的分手是必然的),但他們的愛對于彼此來說仍然是一種擁有,而并未隨著分手而“死掉”。
歷史的劫殺
然而,歷史卻沒讓這份愛走得太遠。
在納粹車輪的碾壓下,漢娜成為奧斯維辛集中營的一名看守,并且在1944年的“死亡行軍”協助遷移戰俘的過程中,為了避免俘虜逃跑,和她的看守同伴們一起眼睜睜看著300名戰俘被活活燒死而不肯為他們開門。而他們這樣做的目的僅僅是服從命令,履行職責。在另一部納粹題材影片《辛德勒名單》中,我們是從暴力、血腥的畫面中領略到納粹集中營的恐怖氣氛和納粹分子的殘忍。而在《生死朗讀》中,這些“平庸”的“看守”們身上所表現出的對人性的淡漠,同樣震撼心靈。
歷史能夠殘忍的泯滅人性。這我們在任何一部有關納粹集中營的作品中都可以感受的到,而它更殘忍之處在于,能夠將個體的人卷入其中,且令其不自知。漢娜就是這樣一個角色,當她反問法官“如果是你,你會怎么做”的時候,她也許才真正的感覺到歷史的力量,與此同時也暴露了漢娜的“不自知”。孤獨、無助,失去愛情都沒有擄走她的人性,而面對歷史,人性卻顯得如此贏弱。盡管漢娜在挑選送往刑場的俘虜時,總會“好心的”選一些“生病的”、“體弱的”。但這并不能抹殺其人性的淪喪,這并不能證明她算一個“好人”。也許,這也是米夏在法庭判決的關鍵時刻沒有出手相救的一個原因吧。
然而,另一方面,電影又似乎對漢娜的無知給予了一定的同情。借用阿倫特的觀點,漢娜的惡實際上也是一種“平庸的惡”(the banalitf evil),她是一個文盲,不是納粹的關鍵人物,沒有決定戰爭的大權,甚至只能以服從命令為天職。但是,我們必須看到,正是歷史上這些“平庸的惡”,構成了納粹控制機器上的一顆顆螺絲釘,推動著整個系統的運轉:正是這些平庸,造就了納粹極權的橫行和猶太人的傷痛!在這里,筆者不想去談當年阿倫特的作品由于體現出“對納粹的同情”而受到的猛烈抨擊,也不想去論證《生死朗讀》導演在影片上映后所受到的關于“溫情路線”的質疑,需要聲明的一點是,我們必須正視那段歷史,不袒護、不扭曲。
影片對人性淪喪的另一個層面的展示。來自于對男主人公米夏生活狀況的描述。在這一維度上,影片所關注的是“家庭”。同漢娜分手后的米夏,順利讀完大學法律,然而卻在庭審觀摩中,偶遇到受審的漢娜,并且是作為納粹犯人的漢娜,這簡直是晴天霹靂!他從未想到會以這樣的方式再見,或者,他從未想過再見。這讓米夏原本平靜的生活再起波瀾!也許,如果僅僅是面對納粹分子,他只是和同齡人一樣有滿腔的恨、或者再加上對法律與道德問題的困惑,但應該不至于會影響到健康的家庭生活。可是,那個法庭上受審的人,恰恰是在少年時期帶給自己快樂和痛苦的人,是自己曾經所深愛的人!歷史給予漢娜和米夏這兩代人的壓力是不同的,他們對納粹的經驗是不一樣的。可是這個時候,米夏不得不接受雙重的重壓,在寬恕與處罰之間糾結。
對于米夏來說,他對家庭、女兒的漠視,某種意義上也是一種“人性的淪喪”,甚至于關鍵時刻他不愿意為“漢娜”爭辯,這并不僅僅是為了保守漢娜“不識字”的秘密,更多的則是迫于歷史的壓力和不愿暴露情人關系的自私。再加上道德的沖擊,米夏最終在那個大雪的午后選擇了沉默。當然,漢娜和米夏的這兩種“人性的淪喪”并不能夠同日而語,在道德上,這是兩種不同的層面。
法律抑或道德?
阿倫特在《耶路撒冷的艾希曼》中所涉及到的一個重要問題,就是提出了關于法的“追溯效力”問題的思考。這是一個非常棘手的問題,特別是像在納粹德國這種史無前例的種族滅絕性質的罪行發生之前,尚未有過對其適用的法律。當時對許多納粹分子的判決,所依據的法律都是隨后才制定的。
影片《生死朗讀》也提出了同樣的問題。當米夏和他的法學院同學們隨同老師一起觀摩這場對于納粹分子的審判時,他們的內心激起了巨大的浪花。道德與法律之間總是充滿著沖突。他們的老師說“人們總是以為社會是靠道德運作的,事實上并非如此,社會是靠法律運作的”,“真正的問題不是’這錯了嗎’而是‘這合法嗎’,這里的‘法’并不是指我們現行的法律,而是事件發生時期適用的法律”。而在實際的審判中。卻并不是這樣的。這位教授的觀點同阿倫特在《耶路撒冷的艾希曼》一書中所持的論點不謀而合,而且,他們還有另外一個相似之處——即都在當時的社會歷史環境下受到了多方的質疑,甚至于在這部電影中,導演也沒有按照這樣的觀點安排結局——如果按照納粹時期的法律來審判這些“看守”們,顯然沒有充分的法律依據。在這場法與道德的較量中,道德仍然占了上風。
米夏在獨自參觀了奧斯維辛集中營之后,毅然決然的放棄了對漢娜的援助,任憑其被判終身監禁。當然,米夏的這個決定除了對于納粹分子在道德上的譴責之外。也來自于不肯暴露與漢娜曾經的情人關系的私心。但無論如何,當時的人們是更趨向于道德的。
坦誠——最終的出路
有人認為,導演給的最后良藥是一劑“知識”,即漢娜最終學會了朗讀,不再為“文盲”的身份而感到害羞,并在閱讀中反省自我。筆者卻不這么認為,納粹時代無數的有良好教養的、受過高級教育的“知識分子”們,狂熱的投身于納粹“運動”的例子不勝枚舉。“良知的發現”與知識水平并無太多關聯。阿倫特在《集體的責任》中指出:“具有良心的人,在所有的階層中。如果更加明確地說的話,用超越文化教養程序高低的甄別方法可以把他們找出來的。社會地位乃至文化教養程度上的地位,即使是一種有客觀的特征表現為某種東西,可是這也不能保證其是否有良心。”
在漢娜出獄前同米夏的那一次見面中,米夏問她是否有花很多時間回想過去,她依然以為那是指跟米夏的過去,依然沒有意識到應當花時間去思考自己所犯下的罪行。因此,漢娜學會閱讀,只是對她人格某一層面上的完善,而并非是完成了自我的“救贖”,而知識也不可能是最終的解決途徑。真正的良藥,是來自與男女主人公發自內心的“坦誠”。
在影片的結尾處,米夏最終坦誠的向當年的幸存的受害者的女兒承認了自己同漢娜的情人關系,并最終得到了她的理解,甚至某種程度上為漢娜贏得了一些寬恕:而米夏對女兒的坦誠(包括帶女兒去墓地、為她講述故事的來龍去脈)才最終完善了自我的人格,獲得了自我的接納,而不再是一個不愿同人親近的矛盾體。對于漢娜而言。她學會了閱讀,學會了坦誠的面對自我。直到最后,她在遺書中,表達了對受害者的歉意以及希望把錢留給她的愿望,則在更高的層面上體現了人性的回歸,這種人性不是對本身的自私的愛,而是坦誠面對一切,包含著對他人的“大愛”。漢娜最終的死,才代表了她的人性的真正的重生!
有人評論說影片的結尾稍顯累贅。筆者卻認為這正是導演的高明之處,他將人性升華到一個更高的層次上——不僅僅是“私我”的人性,而是符合歷史與道德的人性,也正是佛洛依德所說的“超我”的范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