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在遠離全面戰爭幾十年后的今天,人們對戰爭片產生了濃厚的興趣,石光榮等這類非傳統的英雄人物變成老百姓茶前飯余的話題,這是時代造就的觀眾產生了變化,是編導者們對戰爭中的英雄人物進行了新的詮釋,這種新詮釋主要體現在:一、在人物塑造中彰顯平民英雄的真實與可愛;二、在敘事手法上棄悲揚喜,高揚樂觀浪漫的革命情懷;三、在對戰爭的詮釋中,注重宏觀控制人類的道德底線和微觀為參戰雙方尋找存在合理的辯證統一。
關鍵詞 軍旅題材 戰爭 電視劇 平民英雄
與我國電視劇的誕生相比,軍旅題材的電視劇起步并不太早,而有軍旅戰爭題材的電視劇,則是上個世紀八十年代的事了。那時候的軍旅戰爭題材電視劇,還是電視劇當中一個非常弱小的分支,后來隨著時代的發展。開始在一些全國知名的獎項中有了它的影子。像《高山下的花環》、《凱旋在子夜》等,都是反響不錯的作品。但是這些作品由于歷史的原因,與同名的小說、電影和影響較大的電視劇相比,卻并沒有引起特別巨大的反響。
進入二十一世紀后,在多元文化的社會環境下。歷史劇、情感劇、偶像劇以及日、韓、港、臺電視劇在電視臺不斷熱播,引發了電視觀眾多元的審美取向,以《大長今》為首的韓劇甚至在一個階段內甚囂塵上,形成國內熱議的主流。然而就在這種“你方唱罷我登場”喧嘩中,這個本來并不讓人太過注意的題材突然閃亮登場,以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的氣勢,一下占據了電視劇審美領域的制高點:《激情燃燒的歲月》、《歷史的天空》、《亮劍》等軍旅戰爭題材電視劇開始在高收視率中持續走紅,據央視索福瑞收視率調查,《亮劍》播出第一周收視率平均為11.42%,最高13.7%,輕松打破了《大長今》創造的收視率奇跡,此后又有《中國兄弟連》、《殺虎口》等,也有不俗表現,使人不能不對之刮目相看。
在我們過去的印象中,軍旅題材尤其是戰爭題材的電視劇屬于主旋律范疇,這種為高揚某種精神而創作的電視劇“由于先驗的道德化主題,生存現實很難不是一種被道德凈化的自我封閉的符號世界,社會的現實矛盾和權利較量、人們的實際生存境遇和體驗都被淡化,社會或歷史經驗通常都被簡化為沖突——解決的模式化格局。”在一段時間內淡出觀眾的視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然而,在遠離全面戰爭幾十年,審美樣式有更多選擇的今天,人們為何又對戰爭片產生了濃厚的興趣?而石光榮、姜大牙、李云龍、曲虎、白朗這類非傳統的英雄人物為何變成當今老百姓茶前飯余的話題了呢?
顯然是時代以及時代造就的觀眾產生了變化,顯然是編導者們在這種變化中產生了新的思考和感悟,從而對戰爭故事和戰爭中的英雄人物進行了新的詮釋,那么,編導者們究竟在哪些層面上進行了這種新詮釋的呢?下面就讓我們順著這個思路,從以下幾個方面試分析之。
一、在人物塑造中彰顯平民英雄的真實與可愛
與過去從概念出發的高、大、全相比,當今軍旅戰爭題材電視劇中的英雄人物,大部分都有“平民英雄”的特質。
總結新世紀前的電視劇對軍人形象的刻畫,雖然編導者們也做過數之不清的探索,但是受當時的歷史條件所限,在人物塑造上,大部分依然沒有突破“高、大、全”英雄模式的框范。在空洞意念的支配下,往往只見到宏大的歷史敘事、恢弘的戰爭場面,而忽略的恰恰是戰爭視野下人的個體感受。概念化的處理,使人性的光輝和理性思考淹沒在服從于使命的集體主義情結中,從而使得人物的個性魅力被大歷史背景下的共性所彌蓋,交付銀屏的只是一些在完成敘事任務的傀儡……在這種完成任務式的觀看中,觀眾很容易在人物和情節的重復中,產生審美疲勞。即使是當時受觀眾追捧的梁三喜(《高山下花環》中主人公)、耿志(《最后一個軍禮》中主人公),身上也難免有被神圣化了的影子。
然而在《激情燃燒的歲月》、《亮劍》、《歷史的天空》這類電視劇中,編導者一改過去對英雄的仰視,而是以普通人對普通人的視角,解構了圣壇上的英雄,使英雄再不是遙不可及的傳奇人物,而是把他們看成了鄰家的大哥,故事也成了身邊可能發生的故事。他們是平民當中頗具智慧的一群,聰明的讓人信服。讓人喜愛。甚至任何一個勇敢而正直的人,只要稍加學習和磨礪,也可以跟他變成一樣的人。
總結一下這種平民英雄,大體有以下幾個特點:
第一,這種平民英雄是正氣、義氣、霸氣的結合體,他們有著大方向上的正義感和英雄氣概,然而在一些細枝末節上。卻魚龍混雜,充滿著一些過去英雄人物所不常見的匪氣、土氣乃至頑皮氣。以《亮劍》中的主人公李云龍為例,一個帶數千之眾的獨立團的團長,行為動作、言語表達看不出與普通人有多少區別,一口一個“他娘的”臟話,顛覆了過去八路軍首長在人們心中“卡腰、握拳、用力一擲”的既定模式。他常常不顧命令自作主張,有時甚至還不顧大局只顧局部。被撤了職也有牢騷。也罵罵咧咧地表示著不服。但是,他畢竟又是八路軍的團長,所以從團長到被服廠廠長,大起大落中也沒見到多少丟官不丟官的痛苦,工作照舊干,說出話來照舊豪氣十足。一句“他娘的,就是進了老虎嘴,也要掰它兩顆牙!”的粗俗話語,反而能從中看到作為一名軍人,明知不敵,也要寶劍出鞘的豪邁氣概。再如《殺虎口》里邊的主人公曲虎,無意中救下一人,見是國軍,氣不打一處來,就在猶豫是否將其丟棄之時,聽到對方可以提供一個營的裝備,馬上囑咐手下,嚴加保護,不為別的,在裝備奇缺之時,用一人換一營的裝備,實在合算。小算盤、小精明中透出濃厚的小農意識,脫下軍裝,就是高糧地里鋤地的二哥。但我們卻對其并不反感,,因為在大敵當前朝不保夕的情況下,還想著給裝備不太景氣的隊伍添點設備,既救了人,又得了便宜,可不頑皮可愛?就算是有點趁火打劫,也可以理解。一支游擊隊,讓國軍困在山里那么久,又打又殺的死了那么多兄弟,劫他一把出出怨氣,也在情理之中。當然,這與過去那種既重形象又重紀律的刻板英雄人物形象,已經相隔遙遠了。
第二,這種英雄都很聰明。常有出人意料的怪點子,而且每次都能逢兇化吉,出奇制勝。,比如李云龍的“大鬧聚仙樓”、“伏擊日軍觀察團”,姜大牙的“妓院除奸”、“單刀會鬼子”,曲虎與日軍遭遇時的“空城計”,被日軍所圍時的“金蟬脫殼計”都是急情之下,突發奇想的怪招,而且這些招數,多能奏效,常常使所帶部隊虎口脫險,化險為夷。其實在人的正常心理中,都有著兩種潛在的品質,一種是被虐意識,一種是虐待意識,前一種意識強的人,多半會有一種“服從”心理,而后一種意識強的人,往往會表現出一種霸氣,如果再有足夠的智商,則會以過人的見地,出奇制勝的招數。令眾人信服,而以上電視劇中的英雄。大部分屬于后者。由于他們意志力較強。又常能想出一些令人信服的奇招,所以往往會在普通人中脫穎而出。
第三,這些軍旅戰爭題材電視劇中的主人公都有一個成長的過程。他們大部分起點較低,沒有多少文化,甚至有的土的掉渣,有的匪氣十足。但是經過戰爭的打造和磨練,都會慢慢從不自覺走向自覺。從簡單走向成熟。從紅小鬼、泥腿子到建國授勛高級將領的李云龍是這樣,從放牛娃到軍參謀長的石光榮也是這樣,從山溝里的游擊隊到面對日軍,從容赴死的曲虎也是這樣,他們都如同《歷史的天空》中主人公的名字一般,從姜大牙到姜必達,都有一個鳳凰涅巢般的痛苦蛻變過程。
平民英雄受到人們的追捧,多與人們對戰爭反思的深入有關,而電視劇中英雄人物的解構,則與多元化的審美趨向有著密不可分的關聯。時代語境的變化,網絡、電視等多種媒體的發達,英雄和明星已經越來頻繁地走入了我們的生活,使我們跟銀屏上英雄人物的交流,不需要非凡的想象力和獵奇心理就可以得到滿足。于是,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文化精英立場下的英雄偶像觀開始消解,觀眾審美個性化追求使的審美者不再是被動的接受者,而成了一種傾訴者、思想者,因為無論是抗日戰爭還是解放戰爭,戰爭的親歷者大都離我們遠去,現代的觀眾是隔著玻璃看歷史,疏離感提供了巨大的審美想象空間。戰爭僅僅是敘事的載體,而在再現的戰爭中尋求日常生活中的認同感,才是當今觀眾審美的真實目的。相形之下,生存在現代競爭社會中的人們雖然依然希望英雄具有超人的能力,過人的本領,激昂的愛國主義精神。但是,與過去相比,那種高高在上遙不可及的英雄,已經無可挽回地被平民英雄所替代,人們的英雄觀已經無可避免地附著上了民間文化立場的影子。盡管這種近距離的英雄身上有不少的缺陷毛病,但由于他們跟正常人普通人非常接近,反而來得讓人更加喜愛、羨慕和佩服。而李云龍、姜大牙、石光榮、曲虎、白朗這種英雄人物形象,恰恰就是迎合了觀眾的這種審美心理,而受到觀眾追捧的。
二、在敘事手法上棄悲揚喜,高揚樂觀浪漫的革命情懷
在過去的軍旅戰爭題材電視劇中,英雄都有一個飽受苦難的過程,因而英雄的結局,多是或崇高悲壯,或莊嚴肅穆,讓人看畢掩卷,留下的是無盡的悲壯和無限的沉重。當代軍旅戰爭題材的電視劇雖然對這種英雄受難的主題并沒有太多的解構,但是,對于戰爭的讀解,現代的編導者們卻有了一種與過去編導者完全不同的心境。在他們的作品中,一改英雄受難悲苦沉重的敘事方式,用一種輕松、樂觀的喜劇精神再現和審視歷史。他們也反思戰爭的殘酷,也讓英雄倍受磨難,但是有所不同的是,他們在反思戰爭殘酷和血腥的同時,用一種更為豁達和大度的心胸去關照戰爭,在慘烈戰斗和痛苦磨礪的表層,補綴上一種樂觀和幽默甚至是浪漫的情懷。
還以《歷史的天空》為例,原小說是一部嚴肅題材的文學作品,但是在改編成電視劇的過程中,編導則采取了一種英雄主義與喜劇性結合的手法,“在全劇的戲劇結構上有一個喜劇的框架,讓英雄人物進入喜劇情境中,喜劇情境造成環境與人物的不協調,使人物與故事具有喜劇性。”“這種喜劇化的表達,為電視劇《歷史的天空》找到了一種完全有別于小說的敘事方式:在祥和與安逸的氣氛中,戰爭突然降至,一場婚禮被匆匆打破,滿身匪氣的姜大牙為了躲避戰爭,被迫踏上了投奔國軍的路途。與此同時,小知識分子陳默涵為了實現自己的崇高理想,也棄筆從戎,開始了尋找新四軍的旅程。但是命運卻跟兩人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由于走錯了方向,陰差陽錯的讓尋找國軍的姜大牙誤入新四軍,而苦苦尋找新四軍的陳默涵卻意外地走進了國軍的隊伍。還有《亮劍》,國共兩黨的兩個昔日戰場上的對手,將來戰爭中的死敵,在抗日戰爭中結成共御外侮的對子,同赴國難。兩個團長相互配合又相互計算,為喜劇的處理種下伏筆。這種命運撥弄式的喜劇性框架,為全劇營造了一種輕松和幽默情境,為全劇喜劇性的展開,打下了一個堅實的基礎。
有了這樣一個喜劇性的基礎,這類電視劇在喜劇手法在局部的使用上就顯得游刃有余了。《歷史的天空》中,政治部主任萬古碑愛上了東方聞英,用小布爾喬亞的浪漫為東方吟唱情歌,但就在表達漸進高潮之時,醋意大發的姜大牙卻弄來一頭毛驢,刺耳的驢叫瞬間破壞了萬古碑苦心經營起的氣氛,使溫馨的場景一下變成了好笑的輕喜劇。、還有《亮劍》中,國軍的部隊將一個營安插在共產黨根據地的要害地帶,而李云龍馬上派出三個營將其圍在中間,又是起床號又是設卡子,弄得國軍部隊狼狽不堪,洋相百出再就是《殺虎口》中的白郎,當他得知虎妞被捕,決定只身前去解救,但是就在接近成功之時,精心準備的炸彈卻出了問題,居然沒響,嚴肅的場面迅速解構,悲壯的情勢一下被喜劇替代。
這種將嚴肅而沉重的場面用輕松而幽默解構的喜劇性處理手法,如果不是編導心存自信和樂觀不能做到:將戰爭演繹的不再悲苦,而是在真實再現的基礎上付之以喜劇的因素,一個不自信,不樂觀的民族無法完成對它的欣賞。如果按這一邏輯推演,大量喜劇手法在當代軍旅戰爭中的使用,一方面說明當代的編導者們已經大徹大悟,走出了悲悲切切的講述民族苦難的敘事怪圈,一方面說明,我們這個民旅,在經歷了近百年的痛苦之后,對戰爭,對人類,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和更清醒的認識。這不是歌頌戰爭,這是站在全人類的角度,對戰爭進行的一種更加理性、更加豁達的詮釋。
當然,按當下的喜劇定義去理解新時期的軍旅戰爭題材可能并不合適,因為喜劇的主要品質是嘲諷,但是我們所說的這類題材不是,編導者們雖然借用了喜劇的某些技巧,但在創作觀念上,卻在這種喜劇性中,溶八了一種浪漫的東西,我們把這種東西稱之為“革命的浪漫主義”。
“革命的浪漫主義”一詞最早應該出現在毛澤東的一次講話中,它的基本意思是在現實的基礎上,用想象和夸張的手法表現崇高的革命理想,以鼓舞人民的斗志。屬于無產階級文藝創作方法的一種。既然是某個階級的創作手法,那么它的主要任務就應該是為某個階級服務的,既然要為某個階級服務,那么它在敘事手段和人物解釋上,就必然有較強的偏執性。但是,當代軍旅題材的編導者們并沒有完全接受這種偏執,而是讓革命的浪漫主義與紀實、喜劇的敘事手法結合起來,在寫真紀實敘事的基礎上,采用想象、夸張、喜劇等手法,以民族歷史中的重大事件為背景,以樂觀而自信手法為敘事方式,以身邊可能發生的故事和平民英雄為敘述主體。而最終的目的,則是表達一種崇高。
其實我們上一輩人的身上歷來不乏這種叫做崇高的東西,外族入侵,民族危亡,中華民族的有識之士奮起反抗,當然其中不乏政要、商賈、學者……但是。走在抗敵最前線的,卻大部分是一些沒有多少文化和閱歷的工人、農民,小知識分子。這些人在倉促的走進革命隊伍之前。可能并沒有多少太高的理想。有一個安定的日子,有一幢房子,有幾畝地,有一房妻子一個或者幾個孩子,即是大部分人心中的目標。即使是走入革命隊伍,文化所限、視野所限以及出生入死的軍旅生涯。可能使他們也不會把理想訂的太高,趕跑入侵者,過上樓上樓下,電燈電話的生活,應該是當時大部分人最高的憧憬,所以當代軍旅戰爭題材的電視劇所表達的浪漫主義,是建立在這種特別實在的基礎上的,而它所使用的喜劇,是現代人站在更高的實現之上,對這種不是太高,卻極為實際的目標和理想的善意嘲諷。而與這種善意嘲諷同行的,還有對父輩身上那種為民族利益大義赴死,從實際奔向愿望,從現實走向與理想之間那種崇高的深深敬意。
還以《歷史的天空》為例,姜大牙喜歡上了漂亮的東方聞英,開始還顯得有些吞吞吐吐,但最后攤牌之時,東方聞英以半開玩笑的方式告訴姜大牙,之所以不能接受他的愛,原因其實很簡單,那就是他的那只大牙實在難看。東方以為,以此為條件,姜大牙就愛情追求就可以鳴鑼收兵了,但讓東方大為意外的是姜大牙二話沒說。競拔出手槍用槍管一下把大牙掰掉了。仔細想想。姜大牙的這一舉動當中。有為愛情不顧一切的浪漫,也有有點滑稽有點殘酷的黑色幽默,而更多的則是姜大牙在從現實奔向理想之間,所表現出來的那種崇高感。這種崇高感雖然不如大義赴死來的振憾,不如舍生忘死來的讓人回腸蕩氣,但由于起點比較現實和實在,所以更能跟普通人的情感接通。
如果以上這個例子還不能說明問題,那么《亮劍》中李云龍“縣城救妻”就表達的再明白不過了。日軍的特種部隊突襲了獨立團的駐地,李云龍的新婚妻子秀芹被日軍虜走,李云龍一怒之下,決定攻打縣城,救出自己的妻子。于是,一場連戰區司令部都不知道為什么,在哪兒打的一場大仗,在太行山區展開……最后,李云龍雖然攻下了縣城,消滅了日軍特種部隊,但卻沒有救出自己的妻子。面對妻子的新墳。李云龍獨自一人坐在那里,對著墳中的妻子傾訴著內心深深的歉意和無盡的痛苦。看得出。李云龍此舉的目標并不太高,甚至可以說是起于夫妻恩愛過平靜日子的潛意識之上的,而李的做法也有些荒唐,這么大規模的戰斗,這種讓多個部隊卷入行動,他居然沒有請示一下,報告一下,就這么打了。這對一個有著鐵的紀律的部隊來說,完全可以說是一種喜劇意味的滑稽。但話說回來,這畢竟又是面對外族入侵,中國軍人為自己也是為民族而進行的一場生死搏斗,所以那種廝殺,那種前仆后繼,看起來仍然來的讓人震撼不已,敬佩不已!
用樂觀、豁達、自信的目光打量戰爭,在實際與愿望、現實與理想不太遙遠的距離中擱置上民族的掙扎與反抗,探索與反思,以展示平民英雄的崇高,構成了新時期軍旅戰爭題材電視劇的主要的敘事方式,在這這種敘事方式中,藝術溶入了現實的讀解,戰爭附加了浪漫和樂觀的成份,英雄的崇高拉近了與普通平民的距離,注重對個體情感的抒寫,注重對個體生命的關注,新時期的軍旅戰爭題材電視劇正是以這種更為深刻的人文關懷,逐步走向大氣的。
三、在對戰爭的詮釋中,注重宏觀控制人類的道德底線和微觀為參戰雙方尋找存在合理的辯證統一
戰爭不是生命的常態,對任何民族來講,戰爭僅僅是發展過程中的插曲,戰爭不見得每一代、每一個人都能遇到,但這并不意味著他們不會用各種方式再現戰爭,對戰爭進行深刻的思考。所以戰爭觀念的變化,很大程度上是民族意識變化的一個縮影,站在什么樣的角度去思考戰爭,有時甚至是衡量個民族進步與否的標尺。
上個世紀我們對戰爭的思者是相對狹窄的。這也難怪,我們這個民族在近代史上,一直是倍受凌辱倍受歧視的一群,所以從民族感情出發,對那些持槍操炮進入我們國家,給予我們傷害和殺戮的異族,我們應該投之以必要的反感和憎惡。所以在上個世紀中、下頁的戰爭片中,編導者們遵照民族的愿望,執政者的情緒,用單一的視角處理著入侵者,他們對戰爭的血腥與慘烈的關注,遠遠高于對戰爭本質意義上的思考。《地道戰》、《地雷戰》、《三進山城》……在這些作品中,“所有的對象不是善意的就是惡意的。不是友好的就是敵對的,不是親近的就是危險的,不是引人向往、銷魂奪魄的就是兇相畢露的、令人反感的。”所有的對手都成了一個虛擬的符號,他們共同戴著一個統一的面具,他們殘忍而愚蠢,簡單而可惡,是一群滅絕人性的瘋子。在那個還沒走出戰爭和屈辱太久的時代,這種希望在對對手的丑化中,宣泄整個民族的憤怒的表達方式也不能算錯。正如丁凡、王世誠在《十七年文學:人與自我的失落》中所說:“戰爭因素深深的描人人們的意識結構中,影響著人們的思維形態和思維方式。尤其是當帶著硝煙的人們從事和平建設事業以后,文化心理上仍然保留著戰爭的痕跡。”
但是,浮躁觀念下的自我滿足,虛構影像下的自我膨脹,除了獲得一種情感上的自慰和阿Q似的滿足之外,并不能拯救人們在物質窘迫環境下的情緒失落。當在封閉和自我滿足心境中呆的太久的我們突然打開國門的時候。才發現狹隘民族主義視角讓完全忽略了我們的對手,他們早在我們封閉的幾十年里,懺悔并沉思著自己,埋頭上路了。人們陷入了深深的困惑:如果我們的對手是過去影視作品里描述的那樣愚蠢而丑惡的一群,那么他們是靠著什么走入飛速發展的現代的?
新時期軍旅戰爭題材電視劇的思考就是在這種前提下進行的。它開始注重對戰爭本質的體驗和自我精神的探求,開始摒棄戰爭一方對另一方過于偏激的情緒偏見,試著從心理層面、人類文化角度重新解讀戰爭。雖然他們依然保持著“參與者”的某些情緒,但態度已經極近客觀,甚至開始站在全人類的角度上去俯瞰歷史。他們拋棄針鋒對立的二元思維,以“再現真實”為突破口,用不粉飾,不掩飾的態度,虛構起一個個情境上的真實。在復雜而立體的情勢面前,不簡單化的處理共軍、國軍、日軍、漢奸的心態和立場,而是把他們還原成正常的人,用一種換位的思考方式,為每一個民族,每一個立場,每一個人物,尋找行為上的合理依據。
《殺虎口》里有一個主要人物叫老刀把子,土匪出身,靠一身本領打出了殺虎口這一方天地。后來他老了,不想再惹事生非了,開始打算過幾年平靜的日子。但是日本人來了,一下子打破了殺虎口的寧靜。老刀把子面臨著選擇是聽兒子的鼓動拿起刀槍,號召鄉里奮起抗戰?還是逆來順受,擔任起殺虎口偽鎮長一職7老刀把子選擇了后者。如果他是心在曹營心在漢,還可以說是被迫所致。但老刀把子不,他當上了鎮長之后,日軍的命令他聽,甚至還為日軍出謀劃策,以對付山里的抗日武裝。有了這些條件,如果用過去的方法解釋,他毫無疑問的已經是千夫所指的漢奸了。但是,編導者并沒有把這個名副其實的漢奸往壞人堆里一推了事,而是給予了他充分的理解和合理的詮釋,這種理解和詮釋雖然貫之全篇,但是在老刀把子跟對兒子的一場戲中,說得最為精辟。他說我就是一個小老百姓,過去曾經折騰過,但現在老了,不想折騰了,就想過幾天安穩的日子,日本人來了,應該不應該抵御?當然應該!但我是個普通百姓,我沒這個義務啊,有這個義務的是政府的軍隊啊,可他們呢?在哪兒?你說連一個國家的軍隊都對付不了的一支軍隊,讓我一個土埋了半截的老頭子去對付,我怎么對付?其實想想有沒有道理,當然有他的道理,他是一個不再年輕的老百姓,為了兒子為了女兒為了妻子,他不想去冒險了,這個理由對他來說,是再合理不過的了。
還有《歷史的天空》中姜大牙單刀赴會一場。姜大牙在戰斗中救下了一個小女孩,問清她是日軍指揮官的女兒之后,姜大牙把她送給了她的父母。日本軍官非常感動,送來請柬,請姜大牙去喝酒以致謝意。但姜大牙的下級和上級都不干,說這肯定是日本人設的一個圈套,肯定有去無回。但是姜大牙沒有聽他們的勸告,而是只身前去了。果然,沒有事先想象中的詭計奸詐,沒有黑暗中的危機四伏,兩個男人就像平常友人答謝恩人的常景一樣,他們喝著酒,聊著天,甚至還開著玩笑,完全沒有戰場上的刺刀見紅,完全沒有你死我活博殺和爭執。日本軍官客客氣氣,很具武士的風度,姜大牙也大大方方。也沒因為我救了你的女兒就指責你,對你進行反戰教育。你看,兩個敵對雙方的軍人,在大是大非上是敵人,在具體的人性情感上又是友人,跟過去的作品里的解釋完全大相徑庭,表現出編劇者們超越了戰爭中敵我仇殺的狹隘,用豁達和人性的眼光關注戰爭的風度和大氣。
當然,為所有人物找到存在的合理性,并不意味著新時期軍旅戰爭題材電視劇編導者們模糊了是非曲直的界線,恰恰相反,他們正是想通過這種相對公正的打量,從更深刻的層面上,對人類道德進行更為本質的剖析,以達到更加清晰地明辨是非的目的。他們一改過去只站在一個民族的立場上反思戰爭的敘事態度,站在全人類的高度上,去尋找人性中的真善美,假惡丑,然后用人類的道德底線作為宏觀控制,用情節的處理,人物的結局來歌頌之或鞭笞之。
老刀把子不管如何表述自己配合日本人的理由,但他整個過程的所作所為,肯定已經背叛了他的國家;日本軍官不管如何溫溫爾雅,但一旦表達完對姜大牙具體行為的感謝,仍然會對姜大牙所屬的民族進行無情的殺戮:跟李云龍稱兄道弟的國軍楚云飛。雖然在共御外侮中多有合作,但也會在抗戰期間和結束前夕,磨刀霍霍,隨時準備跟八路軍兄弟進行一次殊死的較量……
所以,揀去類型化的符號。還原個體存在的合理和人性的真實,并不是沒有了是非曲直判別的標準;把判斷的權力交給觀眾,并不意味著編導者沒有了宏觀駕馭中的態度,這種更為真實更為合理的人物詮釋和故事敘述,是編導者對戰爭重新觀照的結果,最重要的目的,是在宏觀的道德框范下,通過對微觀和局部重新詮釋,完成當代藝術家對戰爭,對人類更加深刻的思考和反思。
錢穆先生曾經說過,“中國的國民性,大體是向后看的,因此歷史的發達遠勝過了文學。依照中國人的觀念,奔向未來者是欲,戀念過去者是情,中國人的觀念是重情不重欲。”意思是說,中國人的審美觀念中有著濃厚的懷舊心理,他們往往是在事情過去之后,再回過頭來慢慢回味那段或痛或澀的歷史。對于遠去幾十年的抗日戰爭,我們的民族無疑思考過很多,但是,打造平民英雄,用樂觀自信的心態看待歷史,并找到歷史事件中到每個人每件事存在的合理性,站在人類文化的角度,用一種宏觀的道德標準去衡量,去認知戰爭,則是當代觀眾和藝術創造者共同的進步,這說明我們的民族和我們的藝術,正在撥開歷史的迷霧和狹隘的民族視角,去探尋那些現象背后的東西,人的、文化的、藝術的……這不管怎么說,都是民族覺醒和進步的標志。而軍旅戰爭題材的電視劇能符合這一時代和歷史的潮流,對戰爭進行如此深刻的反思,這實在應該算是藝術對戰爭詮釋的重要突破。如果我們能從這種變化中看到這些進步,并在以后的電視劇創作中不斷總結,不斷進步,軍旅戰爭題材的電視劇肯定會有更加燦爛的明天和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