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性

兩個妹妹那時都還是初中學生，數十年后她們依然記得很清楚，她倆無限崇拜的姐姐、如花的姐姐，在一個沒有月亮的夜晚離開了家，從此失蹤于人世。

姐姐走的時候高中尚未畢業，是瞞著父母的，只悄悄告訴抹著眼淚的兩個妹妹，自己是投奔革命去的。如果死了，也是光榮的。

新中國成立后，妹妹們等啊等，盼啊盼，可姐姐一直沒回來。

到了20世紀80年代，終于有一個人來告訴她們：你們的姐姐，她是怎么犧牲的，在什么時間、什么地點，她是個革命烈士!

她們怎不對那人感激涕零?

現在我要說的，就是那個人。稱他老李吧。

老李也是早年參加革命的，在以往的工作中曾經涉及這方面，離休后，就專心致志地來做這件事情——尋找烈士。

他覺得不可思議，杭州的烈士名錄上，總共才90多個人，每人只有一張紙、一點點有限的信息。

他尋找了將近20年，尋訪到杭州歷年來犧牲的烈士(包括在杭州犧牲的外地人)一共有2373人。這樣，妹妹們才等到了姐姐的下落。

我們采訪老李，我們覺得尋找烈士的過程，一定有許多感人的、出人意料的細節。大海撈針，多么艱難啊。沒想到的是，老李居然一點兒都講不出來。

往往是，講到最要緊的關頭，沒了。你是怎么去鄉下找到那見證人的呢?忘記了，那人長什么樣、家里住的草房還是瓦房呢?忘記了。是夏天還是冬天去的呢?忘記了……

有沒有碰過釘子?有沒有無功而返?有沒有遭遇錯誤信息?有，有，當然有。具體點兒好嗎?……唉，忘記了。抱歉，我的記性真的很差。

老李記性真的很差嗎?后來我發現，他在某回憶錄中看過一個名字，許多年后忽然聽人提及，立刻就會聯系起來。那年頭還沒有復印機，他在檔案館看到的有用資料，都復印機一樣記在他的腦子里。有關烈士當年的只言片語，點點滴滴，他都記得很牢。他的記性比誰都好啊。

他只記得尋找的成果，至于他自己尋找過程中的曲折與辛勞，不是忘記，而是從一開始他就根本沒留意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