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定,好滋味的記憶

保定距北京不太遠，遠是一個心理路程。我從通州上五環路，在盧溝橋出口上107國道，抵達保定才200公里，扣除五環路上的64公里，從北京到保定也就140公里路程。所以，保定不比北京城到北京的遠郊更遠，只是在零下4℃的冬天騎摩托車出發，此距離就相對遠了。一路上，我覺得北風在切割著我，天上陽光燦爛，地上的河流凝為冰川。

進入保定城，華燈初亮，我生命中的第一眼保定，就是一個黃昏中的保定，略微的有些傷感的保定。隨意騎著摩托在城里轉了一圈，然后，我向街邊的一個炸雞小攤打聽保定餐館，他們指給我“奇芳閣”，就在街對面。我以為這很好，它邊上就是冀中賓館，一眼看去，便是一個大旅店。我先去登記住了，標間打過折是180元，我砍價，砍不動，這都是背了大包的結果，倘若沒有背上的大包，至少能砍它20元下來。

比砍不動價還要不幸的是奇芳閣不久就打烊了，他們介紹我到街的斜對面去吃，那里有一個24小時不關門的“好滋味”，以全驢宴和驢肉火燒為主題。保定人對此開口便說“天上龍肉，地上驢肉”，這其實是誘殺小毛驢的壞詞，然人卻是千萬生物都吃罷，才成今日世界的主宰。

落座二樓，偽鄉土的螺栓聯結的木椅十分結實，我點了一個農家驢肉，理由是農家小炒肉不錯，農家驢肉也不會差吧。然后，又要一個撒芝麻驢筋，一碗驢雜湯，一瓶小二鍋頭，一壺粗末子茶。事實證明，農家驢肉的味道可以，因為配入了一些玉米等雜蔬，醬味適中，掃除了我印象中驢肉之咸的舊念;撒芝麻驢筋的味道卻是寡淡，如若是紅燒，驢筋倒是不錯;驢雜湯恰到好處，是需要這么一碗。這么多東西，加一瓶小二鍋頭，36塊錢。慢慢坐著喝，小樓上暖洋洋的，好些個保定地方人士也來品飲，我是一個獨行客，只是覺得騎車在寒冬里跑200公里，住下來需要一個這樣的品飲。

我其實是想把自己訓練成一個粗魯的文人，入館子，縱不及李逵的莽趣，然也有一種我來了便要喝上一瓶的豪情，蓋因騎車，大瓶就免了，喝小瓶二鍋頭。這個保定，我是少時讀孫犁開始認識的，他的《荷花淀》的清新風格，令我感知到燕趙俠士的柔情一面。到保定地界，果然，一街的保定爺們都是熱心快腸。

些個小的品飲，與保定街頭販夫走卒交流，他們如數家珍似地一氣道出保定的美食，并且指令性地告訴我，哪些題材是我必須寫的，哪些題材中央電視臺已經報道過。在他們心中，保定是了不得的古城，就是地理上也與北京、天津形成三足鼎立之勢，這感覺如果從歷史來看，八百年以前就成立，保定的徐水南莊頭，有新石器遺址，說明保定是一萬年前人類居住的好地方。只是現在，保定以地級市的身份攀比北京和天津，在等級制度森嚴的時代，恐授人以話柄。

第二天早晨，我又到“好滋味”吃驢肉火燒，它是保定人的驕傲。我與他們爭論過，驢肉火燒應該是河間的好，為什么河間的好，亦講與他們聽。不過，保定人不愛聽這個，他們說是兩樣風格。另外扯出保定的紅扒豬臉和白水肉，尤其是白水肉肥而不膩。肥而不膩的土方，我也知曉，將那肥肉煮爛擱冷水浸了，再燒，便不膩了。然而，我頂佩服保定人說話時神情自若地談起保定、北京、天津的并列，大約跟蘇州人講上海一樣，皇城大都，寧有種乎?遂拿定主意，保定才是河北省的吃喝大市。保定西邊有山，東邊有平原，中間有一個白洋淀，什么味道不可以尋求到呢?吃罷保定驢肉火燒，便上路了。不過，俺覺得保定的驢肉火燒真的是與河間不同，怎么說呢，保定的驢肉火燒要小資一點，都市化了，河間的更原生態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