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是“玩”出來的

美國來信之R眼看姜文

是狂熱促使他走上了電影導演之路，他開始大膽創造電影，創造一切，就好像他是上帝。他天生是當導演的料。我想說他是一個風格獨特的導演，因為他的電影跟你在中國看到的沒有任何相同之處。總的來說，可以這樣描述他的工作——對真相的偏執，當他看到這個真相，就要把它表現在電影中。這就是為什么他總是備受爭議。他是個非常有挑釁性的導演，無所畏懼，這是很多導演希望自己能做到的，但是他們很少能做到。他以自己觀察現實的方式去拍電影，這才是他感興趣的，而不是取悅他人。

——Rosenbaum(美國著名影評人)

名字是父母給的，名氣自己創造。這個叫著“姜小軍”長大的唐山孩子，也許很難想像有一天自己會被稱為中國的馬龍·白蘭度，或庫斯圖里卡。我們今天也很難想象，當年那個只有23歲的半大孩子姜文，能在銀幕上成功塑造一個“右派分子”秦書田，歷經四清五反文革。今天23歲的演員能演什么?能演《一起去看流星雨》或者《命中注定我愛你》，歷經相愛和失戀!30歲之前，“你爺爺”姜文就能在演員這行玩個遍，玩過皇帝(電影《末代皇后》)，也玩過太監(電影《大太監李蓮英》)，玩過黑五類、紐約客、倒霉蛋……30歲之后，他開始玩“跑酷”，以parkour的速度側空翻，從墻的這邊翻到那一邊，從此大家都叫他姜文導演。翻墻并不新鮮，新鮮的是你第一次玩，大家都等著你栽，你卻撒丫子跑到威尼斯，還賺了5000萬(姜文導演處女作《陽光燦爛的日子》曾打破中國電影票房紀錄，進賬5000萬人民幣)。

當然，跑酷并不總是有驚無險。2000年《鬼子來了》讓姜文得到兩張獎狀，一張是戛納電影節給他發的“評委會大獎”，一張是國內給他發的“禁拍令”，后一張獎狀的份量稍微重一點，它只是意味著有七年時間你得傻呆著不準瞎跑，這對一個酷跑愛好者來說確實是個小懲罰——對于導演來說，這也許比被汽車撞到更糟糕。這七年，中國電影觀眾很少有機會能看到《鬼子來了》，但是在江湖上，到處都是它的傳說;而看過它的人則說，這是一部“迎刃而上的電影，反映戰爭與人主題的國產電影中最有突破的一部”——甚至連姜文也對它不吝贊美之辭:就像紅酒一樣，如果你把它放進酒窖里，陳放越久，它的味道就越純正。

如果說《鬼子來了》是個劫數，那《太陽照常升起》只能算是夢魘了。在這部據說由四個獨立故事“瘋”“愛”“槍”“夢”構成的電影中，很多人看得迷迷糊糊，走出電影院只記得除了周韻的腳很漂亮，就是電影中的臺詞很精彩:女人的腳生得漂亮，就不用穿鞋，如果屁股生得漂亮，就不用穿褲子。問題是，在這部沒什么情節的電影里，女人們都穿著褲子，可想而知，電影的票房會有多慘。這次姜文跑得讓你找不到，結果只能是觀眾也跟你玩躲貓貓。

今年五月，姜文終于又出現，還有他的海報——新片《Let the Bullets Fly》(中文直譯:讓子彈飛吧)首款海報在戛納電影宮曝光。這次距離他上一部影片《鬼子來了》在戛納展映，已是九年之后;九年過去，大部分時間沒電影可拍的導演在餐桌前慢慢發福，變得我們幾乎認不出——唯一不變的還是勞碌命:從三十歲到四十歲，拍電影的人，就像李安說的那樣“為了電影生涯，必須要競賽”，于是從戛納到威尼斯，又從威尼斯到戛納，和年輕人比，也和八十歲的老人比。也許比到“誰都沒你先死”那一天，上帝就會給你頒個“終生成就獎”，以終此生……《子彈》據說是一部非常商業的電影，有多商業?導演大概恨不得把名字改成《Let the Greenback Fly》(中文直譯:讓鈔票飛吧)。這就是我們能從海報上能得到的唯一信息，它很“好笑”，很“西部”，很“傳奇”……總之，很綠很商業。和他上一部夢幻之作《太陽照常升起》的宣傳，有著天壤之別——如果這部“滿頁都是隱喻，企圖震撼讀者”的電影當初在它的宣傳中加入“戀足”噱頭，也許不至收成寥寥?

這幾年，中國的電影始終都跟一個詞摻和在一起，那就是“收成”，在收成面前，眾生平等。就像在訓練場，每個跑酷愛好者都面臨著相同的危險，但是你的宿命就是奔跑，只有跑，才能證明你的價值。

姜文快跑!

姜文采訪

星庫:你拍電影的目的是什么?

姜文:如果畫面出現在我的腦海里，我認為不錯，就會把它拍成電影——我想讓人們能親眼看到這部電影，因為它確實打動過我。

作為一個導演，我認為對電影工業做出貢獻意味著我能得到一個好故事，并且把它轉化成電影語言，然后在電影院里讓大家都看到。如果觀眾認為我構思的這部電影不錯，對我而言，這就是對電影產業做出的最大貢獻。

星庫:《鬼子來了》在2000年獲得戛納電影節評委會獎，雖然它拿到的只是第二大獎，但是仍然顯得很特別。你當初拍這部電影的靈感來自哪里?

姜文:作為一個中國人，我想沒有人會忘記在歷史上這里曾發生過抗擊日本的戰爭。盡管這場戰爭已經結束60多年了，戰爭帶來的損失，以及留給中國人民的破壞性影響依舊能被感受到。所以我想，作為一個導演，在一個35歲的年齡階段，不可能回避這段歷史。

星庫:為什么會選擇完全用黑白膠片拍攝?

姜文:因為非常美。

星庫:我想這就是你對它的總結。

姜文:當我們看那個時代的紀錄片，除了紀錄的事實之外，黑白影像會給人留下深刻印象。所以拍一部發生在60年前的戰爭故事用黑白膠片會是一個很好的嘗試。而且，不管是拍中國人還是日本人，我們這樣做不會有任何損失，既然不存在演員“金發碧眼”的問題。這樣去拍會比較自然，所以我們不會有任何損失。

星庫:你怎么看這部電影給中國帶來的震蕩?

姜文:已經很多年了。我現在的腦子里都是關于現在的電影，所以我得用兩周時間去回顧這部電影帶來的影響。從我能記憶的層面講，這部電影的影響很大。但是它從未進入電影市場。

星庫:直到現在，它也沒有被放映嗎?

姜文:我想就像紅酒一樣，如果你把它放進酒窖里，陳放越久，它的味道就越純正。

星庫:在這樣的環境中拍電影對你來說需要有多小心?

姜文:我怎么能說這些?從我的經歷來講，我已經拍了三部電影，只有一部沒有放映。比例是3-1。

星庫:你的導演處女作《陽光燦爛的日子》描述了文革最盛時期的混亂，這也是你經歷過的。這部電影多大程度上忠實于你的真實經歷?

姜文:對于電影來說，講一個關于整個社會經歷的故事不是件容易的事。但是通過一個個體的視角，講述社會經歷的某個片段是有可能的。這個故事可以講得很有趣。如果去拍整個社會的風貌，可能是浪費時間。因此我從自己的視角出發，專注于講一個我熟悉的生活方式。我認為這非常有趣。有一些確實反映了我的生活。我能告訴你的是，這部電影的主要角色起碼比我大七八歲。

星庫:我們聽到的是很多人說那個年代有多悲慘，有多混亂，但是你卻享受文化大革命?

姜文:我只能致力于描述我這一代人的真實感受。當然，這部電影在公映之前就被觀摩過，人們問我能否換一個片名。他們不想讓我給這部電影起名《陽光燦爛的日子》，因為那是一個黑暗的年代。他們也會問我，作為文革時期的一個孩子，你的感受就那么重要嗎?難道你不能按照官方或者大多數人的感受去講這部電影嗎?在那個時期，社會上確實發生很多不好的事，有很多死亡事件，而且我知道它更是一個政治事件。但是如果我想以孩子們的眼睛去看那個時代的話，我就必須用自己的方式。當然，我認為每個人拍電影都應有自己的想法。每個人拍電影的方式應該取自于他們的生活。這樣你就會呈現一個完整的文革故事。

星庫:文革之后，你就讀的戲劇學校也接著復課了。你關于學生時代的記憶有哪些?

姜文:我記得在考中央戲劇學院之前，我根本不知道還有這樣的學校存在。我的朋友告訴我有這么個學校并且問我想不想去考。我就準備了考試，然后通過了。在這之前，我還考過電影學校，但是失敗了。他們不想要我。所以在1980年，我進了中央戲劇學院。四年后，我開始了自己的電影事業。

星庫:聽說你上學時就是個很難教的學生，喜歡問各種各樣的問題，這種自主的性格，這就是你開始演藝之路后又投身導演行業的原因嗎?

姜文:我想促成我改變的情況有很多。你剛才說的只是其中一個。其他原因，比如在我的腦子里有一部電影，但是沒有人會去實現它，那我只好自己去做。我想就是這樣。還有，當我還很小的時候，大約六歲到十歲的年紀，我就開始利用投射到墻上的光源和大約十個紙樣，去做自己的“電影”。“電影”都是關于戰爭的，因為我小時候看過的大多數電影都是關于戰爭。然后，我把所有東西都裝進一個盒子里。我拿來父親的大藥盒子，并且做了一個手柄。我把藥盒子上的標簽撕掉，然后在上面貼一張白紙，寫上這部“電影”的名字，以及誰制作了這部電影。我想正是這些經歷影響了我，并使我對拍自己的電影更有興趣。

星庫:你為什么把自己的工作室安在紫禁城(姜文的不亦樂乎工作室在北京勞動人民文化宮——編者注)，對我來說，這聽起來有點不可思議。

姜文:因為我想找一片森林，這是這個城市唯一一片森林。

星庫:這里只有很少的樹，這就是北京的森林!

姜文:每棵樹的樹齡至少有兩三百歲。

星庫:我想問你個問題。有沒有想過去好萊塢?

姜文:我不會拒絕去好萊塢的機會。我認為在好萊塢拍電影是很有意義的一件事。你會有很大的觀眾群。同時我認為呆在中國和去好萊塢拍電影是沒有矛盾的。不只是說，中國會越來越開放。很多電影公司都涌入中國，來這里拍電影。所以呆在一個地方拍兩種電影的機會越來越多。

星庫:你認為中國接下來幾年會有哪些變化?你怎樣看待它的發展?

姜文:中國的發展非常迅速。我認為在過去的數百年，中國的發展是停滯的，因此過去20年的發展還不夠。它還要經歷相當長一段時間的發展。

星庫:你和張藝謀導演合作過很多次。你把你們的成功合作歸結為哪些因素?

姜文:我們只合作過兩次。第一部是他的電影《紅高粱》。第二部電影《有話好好說》，是在九年之后。在我看來，兩部電影都不錯，尤其是《紅高粱》。這是一部了不起的中國電影，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

星庫:2002年的電影《尋槍》，也是你最喜歡的電影之一。

姜文:是這樣的。導演當初給我寫了一封信。他那時還非常年輕，30歲。他想讓我做這部電影的監制，信的內容非常感人。他說他找不到我所以給我寫這封信。我當年拍自己的第一部電影《陽光燦爛的日子》，也是30歲。我發現一個想拍電影的年輕導演，他既找不到錢也找不到人，所以我非常同情他。我非常愿意幫助他。所以我帶著他和他的劇本去找投資商。我們可以把這部電影拍好。我想幫他因為我覺得他的想法至少值得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