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畢業于杜克大學后,Denis發現自己漂亮的求職簡歷,在美國的就業寒冬面前和廢紙沒兩樣。他把目光轉向大洋彼岸的中國,并很快收到那里一家公關公司的邀請,做帶薪實習生。
Denis的求職經歷正印證著《紐約時報》最近的一篇廣為流傳的報道:“求職無門,美國畢業生到中國找工作”。文章作者試圖以近10名美國畢業生的中國故事證明,金融危機后,上海和北京正成為美國應屆畢業生尋找機會的新目標。
文章很是刺激了美國民眾,許多美國網友痛斥自己的國家竟墮落到“人才外流”的境地,而一些有中國經歷的讀者則對此嗤之以鼻,“中國豈是那么容易混的地方”?
而對于中國人來說,這同樣令人糾結——眼下最現實的問題是,這些金發碧眼的外國學生,會不會搶走本已稀罕的屬于中國應屆畢業生們的飯碗?
“崇洋媚外的年代過去了”
Denis的確搶了中國同齡人的飯碗,這家公關公司的招聘信息是他的中國朋友、中國的應屆畢業生徐臻告訴他的。徐臻至今沒有收到回復,而Denis次日便接到了面試通知。
金融危機后,七成美國本土企業削減招人計劃甚至不再招收應屆畢業生,中國與歐洲成為畢業生們出國尋找機會的首選。
但這些美國畢業生并非每次都這么好命。同是今年畢業于密歇根州立大學的Dave已經在上海待了四個多月,眼下還沒找到工作,倒是媽媽偶爾打來鼓勵電話:“看了《紐約時報》的文章了嗎?Dave,看來你的選擇是對的!”
“我的選擇是對的?”Dave開始懷疑自己。與他合租的兩個應屆畢業生“老鄉”也都沒落實工作。每天一起床,三人就對著各自的筆記本電腦,寫求職信,每隔五分鐘刷新一次郵箱。
Dave和室友從不去那些為中國應屆畢業生而設的招聘會,那里提供的兩三千元月薪不足以支付他們每月一萬多元人民幣的房租和美國原裝進口的食品開銷。
他們的首選目標是全球500強和美資公司。從數據上看,似乎機會多多,截至2008年8月,全球500強中逾200家已在上海設立了分公司。
初到中國時,密歇根州立大學經濟系畢業生Jared,Dave的室友,只打算投全球排名前12的投行,他對自己信心滿滿,“我能給這些駐中國的公司帶來純正的西方思維和工作風格”。但他很快被在里面工作的學長打消了念頭,眼下別說空缺,就是實習生也不再招了。
Chris,Dave的另一名室友,今年畢業于邁阿密大學,他曾幸運地獲得過一家美資公司的面試機會。同樣金發碧眼的面試官問他的最后一個問題是,為什么到中國來求職?Crhis答:“和你們一樣,看上了這個充滿機會的市場。”但至今沒有下文。
“我看不到這些毛頭小子的優勢在哪里。”中國市場調研機構負責人Shaun說。金融危機后,他的選擇多了,每個月都會收到四五封來自華爾街富有競爭力的求職簡歷,他們都失業了。
北京一家PE(私募股權投資)機構主管肖威(化名)亦密集地收到從各種渠道投來的美國畢業生簡歷,有斯坦福的,耶魯的;有中國留學生,也有美國人。“崇洋媚外的年代已經過去了,中國的大學生,語言、知識結構、智商、薪酬期待等綜合性價比高多了”。他不打算從這堆外國應屆畢業生中挑人:“做PE講究資歷,且必須要熟悉中文和中國市場。”
四處碰壁后,Jared的優越感逐漸降低,他甚至通過51job網站給幾家中國公司投了簡歷,但注明:起薪可以在8000元人民幣左右,但希望幾個月后加薪。毫不意外的,他沒收到任何回復。
“遲早會需要一個適合的
美國人”
威斯康辛大學2009屆畢業生Benjamin通過應聘北京一家外國語培訓中心的外教,解決了赴中國的簽證。外教,是越來越多奔赴中國的美國畢業生的過渡工作,這相當于中國人到美國往往從刷盤子做起。一家英語培訓機構的招聘負責人Molly說,過去16個月,公司平均每個月收到全球七萬份求職簡歷,其中40%的應聘者來自美國。
但這絕不是他們的目標。Dave在生計得以解決后,開始瞄準中國新興的高爾夫運動。2006年,時讀大二的他曾經申請到中國參與一個草坪管理項目,發現中國高爾夫業發展潛力極大。
Dave距離成功最近的一次是和一家上海高爾夫球場的談判,會說中文、有兩三年高爾夫經驗、外籍人士的他,離對方的每項要求都只差一點,“他們要求中英文流利,五年工作經驗,豐富的人脈資源,東南亞人優先”。但他并不沮喪:“他們遲早會需要一個適合的美國人。”他還成立了一個密歇根州立大學商學院中國校友會,明年人數將達到三十多人。“將有越來越多的人發現中國的價值。”Dave說,“那時,他們都將成為我的優質客戶或生意合作伙伴。”
在重視校友文化的美國社會,各地校友對應屆畢業生往往起到舉足輕重的提攜作用。學長的極力推薦,往往比一份漂亮的簡歷更有實力。Benjamin最近在校友錄上發現了一個大人物校友,中國前國務院總理朱镕基之子,1994年獲得威斯康辛博士學位的朱云來。Ben打算跟這位現任中國國際金融有限公司董事長套磁,他不明白中國的朋友為何覺得這事不太靠譜:“如果小布什的女兒是我的校友,和她套磁是件很自然的事情,只是認識一下而已,又不求他們走后門給我份工作。”
由于到中國工作的畢業生人數不斷增長(包括中國留學生),近幾年,20所全美排名前100高校的職業規劃中心在北京、上海設立了校友會分會。
“中國是唯一的選擇”?
事實上,多數在中國求職的美國學生并沒有想過在中國待上一輩子。這場中國淘金之旅的賭博期一般在兩年左右。2009年9月15日,全球金融危機一周年紀念,奧巴馬宣布減少國資對企業的投入,美國復蘇的信號讓人們歡呼雀躍。
英孚的老師Cara打算明年就結束這兒的工作,回到故鄉加州,“那時,加州的就業形勢應該大大好轉了。”
從這個角度而言,中國距離真正的全球人才自由流動市場還很遠。但一個顯著的變化是,中國在一向重視國際經驗的老美眼中,已經清晰地與其他充滿異域風情的國家區分開來。到中國去,已由過去的“讓你變得與眾不同”成為現在的“讓你變得無比重要”。
今年畢業于康奈爾大學的Max,父親是20世紀90年代初期到中國淘金的第一批美國商人的典型,他將自己的玩具公司的制造工廠搬到了廉價的中國珠三角,一年幾次往返中國,十幾年了仍然不會說中文;他在中國的美國朋友,要么是像他這樣的商人,要么是被公司總部派遣過來的高管,嘴上總是對自己被“發配邊疆”充滿抱怨。
十年后的今天,新晉的高管們開始競相申請到中國來,截至2008年8月,駐上海的外籍商務人士逾一萬四千人。2005年Max申請大學那年,父親建議他學中文:“將來想做大生意,就要到中國去。”今年畢業后,Max應聘進入了在北京的房地產公司,在他看來,父親那一輩的制造業已成夕陽,房地產公司、咨詢公司、投資公司等這些與資本緊密聯系的企業才將是中國未來最賺錢的領域。
日漸壯大的朋友圈、星巴克的密集程度、可以拼湊成一幅歐美地圖的大小樓盤名,讓Max和他的朋友們覺得自己其實離家鄉并不遙遠。盡管他們都認為,自己遲早會回美國,帶著極具增值性的中國經驗,到自己祖國逐漸復蘇的經濟浪潮中大干一番。
Jordan是極少數宣稱自己要留在中國一輩子的畢業生前輩。他在深圳做了兩年外教后,自己開了一家留美中介服務公司,為想進入美國常青藤大學的中國尖子生們打造完美的申請材料,并迎來了豐厚的回報。有趣的是,這項火爆生意恰好反證著,美國仍然是全球的中心及青年才俊們的向往之地,他的選擇多么另類。
但Jordan還是游說自己的弟弟明年畢業后也來中國試試運氣,“我告訴他們,中國是他們唯一的選擇,我相信將來我的孫子會為他爺爺選擇到中國開創天地而自豪,就像我為當年從意大利和愛爾蘭移民到美國的祖父母驕傲一樣。”
何暢//摘自《南方周末》,何佳/圖